春欲盡

第3章

 


他的眼神冷冽壓抑,有那麼一瞬,我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又一個陸行昭。


但也僅僅隻是一瞬,那種扯的人心慌的眼神便不見了。


 


「如果……如果我已經不是你心中的宋绾玉了,你還會想和我結為夫妻嗎?」我問他。


 


他輕輕抱住我:「不管你變成什麼樣,我都想你成為我的妻子。」


 


我聞著他身上的書墨香,漸漸安心下來:「好,那我們就下月成禮吧。」


 


這天我們在夕陽下站了很久,直到月上柳梢頭。


 


12


 


因謝憫還要忙著文志的事,成親的事大都由我來操辦。


 

Advertisement


謝憫說簡單操辦就行,我也是此意。


 


他是被押解到這裡的,身無分文,我帶出來的銀錢也不多,而且這裡已經沒了我娘這邊的親人,無人幫襯我們,所以我得精打細算的用。


 


我漸漸不吐了,我想是我已經適應了雲夢澤的水土。


 


轉眼就到了三月中旬,雲夢澤開滿了桐花,白的紫的一片,滿目生情。


 


我阿娘在世時常提起桐花,她說桐花在雲夢澤是情竇初開的守護,若不是外祖父調去天都做官,她是想一輩子留在雲夢澤的。


 


天都也有桐樹,但並不常見,陸行昭曾經摘來送過我。


 


但後來他又搶了去,說送錯了人,他原本是要給我娘的,以解她思鄉之情。


 


那時候我滿院子追著他要,最後我將他撲在地上,說送了我便是我的,不許他反悔。


 


最後他紅了臉,我得了逞,廊下的我娘在溫柔的笑。


 


「妹子,你是不是已經有了?」鄰居周大姐突然問我,將我從回憶裡拉了回來。


 


我疑惑:「大姐,有什麼了?」


 


周大姐瞧了瞧我的肚子又瞧了瞧我的臉,笑道:「孩子啊,你看看你的臉,都生孕相了,這肚子,也見起了。」


 


我腦袋空了一下,匆匆回到家裡。


 


我仔細看著鏡中的自己,圓潤了些許,而且我的月信已經快四個月沒來了,我以前身子弱的時候也有過這樣的症狀,所以才未在意。


 


我摸了摸小腹,已然微微隆起。


 


雖然極力想否認,但過去兩個月的嘔吐很可能不是水土不服,而是這個胎兒對我的知會。


 


我拿上銀錢出了門,找了大夫看診,果然是有了,且胎兒已經快四個月,是我身子瘦弱所以我才未察覺。


 


這個孩子不該來,也不能來。


 


我讓大夫為我配避子藥,但大夫說他隻醫人不S人。


 


我準備自己去買紅花,明日就要成親了,在那之後,我會來個了結。


 


13


 


街上多了很多軍士,我聽見他們有人說著天都城的口音,為何天都的軍士來了這裡?


 


我低著頭向前走,快到醫官的時候又看見了謝憫,他與四五個漢子站在街角,那些人目露兇光,衣衫裡似藏著兇器,但卻對他很恭敬。


 


他如今是文吏,在雲夢澤又無故人,為何會結交這些人,又是如何結交的?


 


謝憫這時也看到了我,對那些人說了幾句後向我走來:「怎麼在這裡?」


 


我回道:「還想買些糖粿子明日用,剛才那些人是誰啊?」


 


他平靜道:「問路的,走吧,我陪你去買。」


 


一隊鐵甲的騎兵從我們身邊飛馳而過,揚起陣陣塵土。


 


旁邊的路人說是南邊的晉王不滿當今天子繼位,意圖造反,這些軍士就是天都派來雲夢澤固防的。


 


看來,這美麗的大澤之畔要免不了一場戰亂。


 


隻是有些人還能逃,有些人卻逃不了。


 


比如我和謝憫,就無法逃。


 


我心中不安,謝憫寬慰我不要多想,說天子和晉王都隻是想要大統之位,不會屠S百姓惹民憤的,隻會S傷軍士。


 


「可是軍士也是人啊,也是天下父母的孩子。」我喃喃道。


 


謝憫笑了笑:「玉娘,事情不能這樣計算的。」


 


我知道的。


 


S一人為罪,S萬人為王。


 


這世間的蝼蟻,是沒有計算的資格的。


 


最後,紅花還是沒買成。


 


14


 


第二日醒來地上一層雪,深及腳踝。


 


周大姐說,三月桃花雪,四月擺頭風,這是雲夢澤特有的氣候。


 


我伸手接了一片,冰涼。


 


吉時一到,我與謝憫拜堂成親。


 


我們雖沒有父母族人來賀,但有熱情的街坊鄰居為我們祝福。


 


我們拜了天地,拜了長者,正要夫妻對拜時,我聽見有人問謝憫:「新郎官,你不行禮看啥呢?」


 


謝憫沒有回答,廳堂裡也突然安靜下來。


 


我聽見有沉沉的腳步聲踏雪而來。


 


噠,噠,噠……


 


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在我面前停下。


 


透過蓋頭縫隙,我看到一雙黑色的靴子,靴面上是暗金的忍冬紋。


 


忍冬,是陸氏的族徽。


 


我本能的想要後退,可下一刻我的蓋頭被揭開,陸行昭沉鬱的臉出現在我眼前。


 


他看起來瘦了些,但眉眼更凌厲S伐,大氅上一層白的雪。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精準的知道我在這裡的。


 


街坊們全都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我心中愧疚,早知如此,我定不會讓他們前來。


 


15


 


我以為陸行昭會S了我,上次逃獄失敗時他就警告過我,再有下次,他會親手了結我。


 


可他並沒有拔出他的雁翎刀,他隻冷冷說:「跟我回去。」


 


我後退著:「大人,我已經成親了,我要和我的夫君在一起。」


 


他掃了眼謝憫:「禮未成,你們不算夫妻,跟我回去。」


 


還未等我說話,謝憫卻笑了起來:「陸行昭,你以為你今天還能走得出去麼?」


 


他笑的癲狂,是我從未見過的模樣。


 


然後他身形移動,從桌子底下抽出一把長劍,院子外面也走進來十幾個漢子,其中幾人是我昨日街上見到的那幾個。


 


而剛才還跪在地上的鄰裡街坊也猛然暴起,割斷了跟著陸行昭前來的軍士的喉嚨。


 


就連剛才還幫我梳妝的周大姐,此刻手裡也握著匕首。


 


原來,這場婚禮,是S陸行昭的陷阱。


 


而我,是陷阱裡的餌。


 


雪還在下,院子裡是濃重的血腥味。


 


我身形晃了晃,難過的看向謝憫。


 


可他並未看我,也沒去S陸行昭,而是將劍架在我的脖子上:「陸行昭,放下你的刀。」


 


「你以為用她就可以要挾我麼?」陸行昭冷笑道。


 


謝憫的劍貼近我脖子一分,割開我的皮膚,溫熱的血流下,他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你不顧及她,那總得顧及下她肚子裡的孩子吧,這可是你的骨血。」


 


原來,謝憫什麼都知道。


 


可他是怎麼知道的呢?又是從哪一步開始知道的?


 


我想了想,應該是每次我去見詔獄裡的他時,他看到了我手腕上的青紫。


 


他不是懵懂無知的少年,他知道我叫陸行昭哥哥,他看出了陸行昭對我的心思,他猜出我為了他能活著而向陸行昭獻上了自己。


 


所以他那時說讓我不要再磕著碰著,他會心疼的。


 


他知道,我會因為他的這句話繼續幫他出詔獄。


 


後來,我們在酒樓吃飯,他看到我孕吐,所以他提出我們如期成親,然後派人去天都向陸行昭透露我的行蹤,如此陸行昭才能在今天來到這裡。


 


溫熱的血順著我的脖子流下,到達心口的時候變得冰冷。


 


陸行昭不笑了。


 


他睫毛輕顫,瞳仁又深又重的看向我。


 


或許他和我一樣,沒想到謝憫會真的傷我。


 


或許他又是在恨我,恨我騙了他,恨我有了他的骨血都不願和他走。


 


他咬牙切齒:「放了她,這是你我之間的恩怨。」


 


謝憫回道:「要放她也可以,甚至我還能讓她把你們陸家的骨血生下來,但是你得做幾件事。」


 


「何事?」


 


謝憫一字一句,聲音殘忍:「向天下百姓揭發你的主子弑父弑兄奪得皇位,然後你在我謝家一百八十條人命面前千刀萬剐謝罪。」


 


我曾經明淨熱烈的少年郎,終究也在仇恨之下成了嗜血的獸。


 


「若我不答應呢?」陸行昭又問。


 


謝憫冷笑一聲:「那你此刻就會S在這裡,包括她和孩子,這樣一來你們陸家可是最後的血脈都斷了,我勸你三思。」


 


陸行昭神色掙扎,最後他緩緩將手裡的刀放在地上,謝憫的人一擁而上將他捆住。


 


16


 


陸行昭被謝憫帶走,我被關進房間,周大姐留下看著我。


 


她幫我包扎脖子上的傷口,神色有些過意不去:「姑娘你別怪罪,我們也是各為其主。少主他也不是真的想傷你的。等少主報了仇,他一定會好好待你的。」


 


我木然的聽著,謝憫他,可能報不了仇了。


 


他太不了解陸行昭了,陸行昭絕不會因為我和一個還未出世的孩子向別人屈服。


 


他一向做雙重的計劃,剛才不抵抗隻是在拖延時間罷了。


 


「大姐,幫我買點紅花吧。」我看著窗外的天空說道。


 


周大姐搖著頭:「不行,少主說過,孩子絕不能出問題,姑娘你也別亂來,我也不會讓姑娘你有事的。」


 


她給我灌了藥,我便昏昏沉沉的睡著,當真是使不出半分力氣來。


 


有時候我能感覺到謝憫來過,他觸碰著我脖子上的傷口,周大姐對他說他那天下手重了些,以後怕是要留疤了。


 


隱隱約約間我聽到他回周大姐:「我和她,還會有以後麼?」


 


後面再說什麼我便聽不見了。


 


我又睡了很久很久,然後聽見滿城的哭喊。


 


周大姐帶著人慌忙進來將我抬起來往外走,可剛到院子她們就被趕來的軍士用刀貫穿了身體。


 


那些天都的軍士將院子圍的密不透風,其中一個將領讓我回房休息。


 


我又被推回房間,看著窗外的桐花凋謝。


 


春欲盡,日遲遲。


 


陸行昭是夜裡來的,那時我正在做噩夢,夢見那年我落水,謝憫救了我後沒有爬上來,我眼睜睜的看著他沉入湖底。


 


我大聲呼喊著他的名字,驚醒的時候便看見陸行昭坐在我身邊,而我滿臉是淚水。


 


他看起來如春木般勃發旺盛,身上還有沐浴後的淡香。


 


他應該是贏了,而且贏的很精彩,所以才有時間有心情整理自己。


 


燭火明滅間,他伸手拭著我臉上的淚珠,似笑非笑:「你就那麼喜歡他,夢裡都是他。」


 


我看著他,我也曾,夢裡都是他。


 


可是啊,他連告別都不對我說一句就離開。


 


他說過會保護我,但在我受欺負的時候他卻未出現。


 


十七歲那年的年歲夜裡,繼母的舅舅摸進我房間,冰涼的手伸進我的被子,我拼命的掙扎叫喊,可最後繼母說是那個人走錯了房間,父親也打了我一耳光說我不知廉恥。


 


第二天,那個已生白發的老人竟在門口笑看著我。


 


我惶恐的跑出去找陸行昭,天寒地凍裡我看見他站在馬車旁,我抹掉眼淚向他奔去,卻看到馬車裡下來那位寶映公主,而他笑著將她扶下來。


 


他從未對我這樣笑過,我一直以為是他不會笑,卻原來是他不會對我笑。


 


我生生停下腳步,看著他倆有說有笑的進了王府。


 


我轉身繼續跑,我要出城去,我要去阿娘的故鄉。


 


可最後因為沒有出城路引,我被家裡的僕人又抓了回去,關在小院中整整一年。


 


那一年我的夢裡,都是冰冷的蛇,再也沒了陸行昭。


 


17


 


我撐著身體坐起來,現在我的肚子已經大了很多,行動都有些不方便了。


 


「謝憫呢?」我問他。


 


「S了。」他雲淡風輕的回道,又補了一句:「我親手S的。」


 


原來剛才的夢是真的。


 


他的手指摩挲著我的唇:「怎麼你一點反應都沒有,你不是很喜歡他嗎?」


 


我沒有說話。


 


他的手慢慢下滑,落在我的肚子上:「聽說你曾想打掉這個孩子,我勸你別做夢了,好好生下來,這是你欠我的。」


 


我不明白:「我如何欠你的?」


 


他勾起唇:「你忘了,那晚你求我的時候,可是說你的一切都是我的,自然也包括你肚子裡的孩子。」


 


我不記得了。


 


但,還給他就是了。


 


「好,我會生下這個孩子。」我答應下來。


 


明明聽了他的話順了他的意,他卻看起來在生氣。


 


他將我拉向他,唇向我落來。


 


我偏開頭:「陸大人,我如今有身孕不便伺候你,你還是去找別人吧。」


 


他的呼吸在我唇邊停住,慢慢松開了我,唇動了動想說些什麼,但最後他什麼也沒說的起身離去。


 


我知道他雖恨我但並不會真的在這時候讓我與他魚水之歡。


 


我隻是想讓他難堪罷了。


 


18


 


回天都那天,我看見了謝憫。


 


晉王以為陸行昭掉入陷阱任他宰割,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天子就是那隻黃雀。


 

重磅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