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欲盡

第4章

陸行昭與天子派來的人裡應外合,叛亂很快被壓了下去。


 


晉王失敗,謝憫也逃不過,他的頭顱被吊在城牆上示眾。


他終究是沒報得了仇。


 


自古成王敗寇,身在這戰場,便沒有身不由己。


 


這個曾經利用我傷害我的男人,我本應恨他的,可看著他正在腐爛的面容,我卻又生不出恨了。


 


他,已經S了。


 


我慢慢地放下車簾,一點點遠離這桐花落盡的雲夢澤。


 


到了天都後,陸行昭沒有將我送回宋家,畢竟我已經被燒S了,在天都是沒有姓名的。


 


他將我安置在他的一處別院,等孩子生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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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平叛有功,天子更是器重,他有許多公務要忙,每天來時都已經是夜裡。


 


我們好像又回到了從前隻在夜晚見面的日子。


 


因我懷著孕,黑夜便沒有再生出牙齒,它化成藤蔓將我緊緊包裹,奪取我的呼吸。


 


我常常就這樣睡著,然後有時會夢裡見到謝憫,他也不說話,站在杜鵑花下輕輕地看著我。


 


我叫他的名字,問他有沒有看見我阿娘。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隻一直說:「玉娘,對不起。」


 


第二天陸行昭會威脅我,說我若再在他身邊時夢見謝憫,他會將他挫骨揚灰。


 


這天之後,謝憫再也沒來過我的夢裡。


 


19


 


日子一天天的過。


 


八月的時候,我生下一個男嬰,陸行昭很高興,給孩子取名君堯。


 


聽下人說他找了一戶做官的人家,想讓我做那戶人家的女兒,然後讓我從那裡嫁進陸家。


 


我聽了後笑了笑,覺得這不可能是真的,因為他還有寶映公主。


 


公主和驸馬隻能一生一世一雙人,驸馬是不能有小妾的。


 


就算公主開恩讓我去侍奉也不能行,因為我快S了。


 


生下君堯後我身體一直不大好,大夫說這是血山崩之症,說是我孕期顛沛所致,能活到現在才出症狀已經是閻王爺開恩。


 


我給了大夫銀錢讓他不要告訴任何人,他也叮囑我靜養,床笫之事不可再有了,或許還能多活幾月。


 


眼下我已經出月子三個月了,陸行昭倒也沒碰過我。


 


或許是他厭倦了我,也或許是他有了新歡。


 


這個別院雖大,但和當初宋家關我的院子一樣讓我透不過氣。


 


我本來想繼續逃的,我天生就有些反骨。


 


可如今閻王爺不允許,那便算了吧。


 


而且,我也想我阿娘了。


 


她臨走前說不會早早的去投胎,會一直保佑我直到我有一個好的歸宿,不知道她是不是說話算話,是不是還在奈何橋上不願前行。


 


但我想她應該是沒有爭贏黑白無常,被迫喝了孟婆湯把我忘了。


 


否則那麼疼愛我的她,怎會忍心我受了這許多苦。


 


20


 


君堯五個月大的時候,寶映公主來了。


 


那時我還未起床,因西梁的使臣要來我們大周,天子讓陸行昭前去迎接,得好幾日才回,所以昨夜他在我這裡流連許久,早上才離開。


 


公主逗弄了君堯一會兒,讓僕婦們帶著君堯下去,房間裡隻剩下我們兩人。


 


「真羨慕你,能自由自在的睡。」她看著我說道,然後拿出一個藥瓶放在我面前。


 


「這是什麼?」我問她。


 


「相思子。」


 


一甌相思子,情人眼中淚。


 


名字聽起來很動人,卻是一味毒藥,連續服用十幾日便會麻痺而亡,人看起來就像突發疾病S去。


 


她見我不說話,繼續道:「你在這別院中可能不了解,外面已經有人知道你是宋绾玉,知道你和謝憫私奔過。謝憫是叛黨,陸行昭可以娶任何女子為妻,但絕不能娶叛黨的女人。陛下的意思讓你體面的走,你的孩子會好好的活著。」


 


原來是天子要我S。


 


我點了點頭:「陛下多慮了,陸行昭不會娶我的,而且,他會是公主您的驸馬不是嗎?」


 


公主看向院子裡的女貞樹:「他不會是我的驸馬,大周的驸馬不能為官,陛下還需要他,他也不是個甘心一生無為的人。而且……而且我要去西梁和親了。」


 


大周過去十幾年國力不支,為穩定局勢便送公主去鄰國和親,隻是沒想到她貴為天子唯一的親妹也逃不過。


 


看來這天下的女子,不論是高貴的公主還是普通的百姓,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


 


我覺得她也有些可憐,和親的公主最後都客S他鄉,沒有一個能回來。


 


她看出我的想法:「你不必可憐本公主,先可憐可憐你自己吧,你隻有一個月能活了,而本公主,還有很長很長的歲月。」


 


最後她折了一枝女貞裝在她貼身的香囊裡,她說西梁沒有女貞樹,她怕再也見不到這樣的樹了。


 


她走後,僕人們將君堯抱了回來,他張開雙手鬧著要我抱。


 


我很少抱他,對於他,我並沒有其他母親對孩子那樣真摯的情感。


 


他並不是我期待中的孩子。


 


我還是接他到我懷裡,溫溫軟軟一團,模樣十分可愛。


 


我感受著他,他這樣小,小小的手小小的腳。


 


他以後長大了不會記得曾有過我這個母親,不會有傷感和懷念。


 


也挺好。


 


21


 


十天後,陸行昭來了,那時我正睡著,朦朧間聽見他在君堯的房間說話。


 


我輕輕地走過去,看見他對熟睡的君堯說,若是陸家軍還在,大周不會像今天這樣屈辱的送出公主。


 


他說他幫著當今天子弑父奪位,是因為先皇真的該S,就算將來他下地獄也不悔。


 


他說他遲早把謝家人再挖出來挫骨揚灰,因為當年就是謝家向先皇獻了借刀S人之計,讓陸家軍全軍覆沒。


 


他的父兄族親還有數萬將士沒S在廝S戰場上,卻S在自己人手裡,他們的靈魂至今都回不了故鄉。


 


我看見他臉上落下的淚,斷了線的珠子似的。


 


他是真的在傷心。


 


然後他察覺到了我,回頭看著我,眼神兇狠。


 


他也恨著宋家恨著我,恨我們加在他身上的折磨和屈辱。


 


他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向我走來,我聞到他身上濃重的酒味。


 


「為什麼你不救我,為什麼?」他質問我。


 


他怕是醉了在說胡話,他這樣厲害的人何需我來救。


 


可他固執的要一個答案:「你明明就站在牆角,我都看到你了,但凡你往前一步,我都不會那麼疼,可為什麼你不肯出來?」


 


他的眼淚還在落,聲音像孩子一樣委屈。


 


我愣住了,我終於知道眼前站的是誰。


 


是那個被吊在樹上挨打的十七歲少年。


 


我夢裡總是他冷冷看我的眼。


 


其實不是他的眼冷,是他的心冷。


 


他一直堅定的在我身邊,而我卻沒有堅定的向他靠近。


 


哪怕隻是一小步。


 


是我們都年少,都誤會了。


 


「對不起啊。」我向十七歲的陸行昭道歉。


 


他看著我,眼中的戾氣漸漸散去,隻剩下清亮的淚水。


 


最後他倒在我懷裡沉沉的睡著了。


 


22


 


第二日我醒來時,陸行昭已經沐浴過正在穿衣。


 


「又要出去麼?」我主動起身幫他整理。


 


他的手停頓了一下,垂眸看著我了我一會兒,打橫將我抱起向床榻走去。


 


他不記得昨晚的事了。


 


現在的他,是那個讓所有人又恨又怕的陸行昭。


 


不過我已經不怕他了。


 


我在清晨的微光裡擁抱他,回吻他,算做十七歲那年的告別。


 


「你今天是怎麼了?」他有所察覺,皺了皺眉:「你是想給宋家求情?」


 


我聽說了,他接下來要查宋家。


 


「不是。」


 


「那便好,他們罪有應得,你也是。」說完他又埋首我脖頸處細密的咬。


 


我們糾纏著,隨侍來叫了他幾次,他才終於起了身。


 


離開前他狀若隨意的對我說:「下月就不住這裡了,你讓人收拾下你和君堯貼身的東西。」


 


我迷迷糊糊應了一聲,沒問他要我們搬去哪裡。


 


隔壁的君堯這時候突然大哭起來,陸行昭讓乳母將他抱走,不要打擾我休息。


 


我睜開眼看了看君堯,他奮力扭動小小的身體向我伸出手。


 


可我真的太困了,我想等睡醒了再陪他吧。


 


陸行昭走出去又走了回來,他在我耳邊道:「還是不用收拾了,那邊家裡什麼都有,缺什麼以後再添吧。」


 


最後他說:「绾玉,等我回來接你。」


 


23


 


他們慢慢都走了,世界漸漸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門又被推開,有人進來了。


 


來人腳步溫柔,她坐在我身邊輕輕為我打風。


 


我以為是侍女,睜眼看去卻看到了阿娘。


 


她臉上沒有致命的花痘,也沒有困在後宅的疲憊。


 


她溫柔的瞧著我,聲音清寧:「醒啦。」


 


然後她說:「玉娘,我打算與你爹和離了,我想回雲夢澤去,那裡天闊地廣,你和娘一起走好不好。」


 


我想起來七歲那年,阿娘就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可那時我害怕爹娘的分開,害怕去陌生的地方, 哭鬧著不讓。


 


我的阿娘,就這樣被她最愛的孩子困住了一生,直至S去。


 


這次我不想再困住她了。


 


我立刻坐了起來:「好啊娘,我們一起去, 隻是不知現在還來不來得及。」


 


阿娘笑著說:「怎麼會來不及呢, 隻要心中有了決定, 什麼時候都不遲的。」


 


她幫著我穿了衣梳了發,牽著我的手向門外走去。


 


一艘大船停在院子裡,我跳上船去,轉眼便到了大澤之上。


 


一微塵裡三千界,半剎那間八萬春。


 


我依偎在阿娘的懷裡,閉上眼睛。


 


感受著風, 感受著雲霧,和自由……


 


24


 


寶映公主視角番外


 


和親的第三年,我終於收到大周的書信。


 


信裡說大周這三年風調雨順,政通人和,皇兄也已經有了兩兒一女。


 


說陸行昭在宋绾玉S後的第二年便主動要求鎮守北境,皇兄沒有挽留,讓他帶著孩子去了。


 


不過陸行昭在出行前,把宋家整治了七七八八,宋绾玉那個繼母被他S了。


 


我想起來,那個繼母的舅舅和侄兒,都是他S的, 他手腳幹淨沒留下把柄。


 


可我覺得若是他留下把柄讓宋绾玉知道就好了, 或許他倆會是不一樣的結局。


 


至於宋绾玉的S因,信裡說是S於落紅之症。


 


我看著這四個字很久,方知那時我去找她, 她本就時日無多了, 可她什麼都沒說。


 


早知如此, 我就不給她相思子了。


 


那時的她肯定很難過吧, 本來就是將S之人,我還說了那些過分的話。


 


我曾恨過她, 也嫉妒過她,卻又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放下了。


 


我看著天上西梁的月,月光灑在女貞樹上, 一片冰涼。


 


甚至,此刻我的身上還留著昨夜陸行昭捏出的青紫。


 


「我我」我還有很長很長的歲月, 宋绾玉說的沒錯,我的確是個可憐人, 比她還要可憐。


 


和親的第二十年, 西梁戰敗, 我終於要回家了。


 


來接我的是一個二十剛出頭的年輕將軍,也是他帶兵打敗的西梁。


 


他叫陸君堯。


 


是陸行昭和宋绾玉的孩子,模樣很是俊挺。


 


「你小的時候我還抱過你呢。」我笑著對他說道。


 


他爽朗的笑, 比他父親看起來開朗多了。


 


「你爹呢?」我問他。


 


他回道:「父親身體大不如從前,已經請旨去雲夢澤靜養了。」


 


雲夢澤啊,他是該去那裡的。


 


「那你娘呢?她對你好嗎?」


 


「臣的親娘早已過世,父親也未再娶, 所以……」


 


所以他不知道被母親疼愛的滋味。


 


「哦。」我沒再問了。


 


我攏了攏鬢邊的白發,佝偻著腰坐上來接我的馬車。


 


我啊,也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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