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欲盡

第2章

可這次他卻偏開了頭。


「怎麼了,是我做錯了什麼嗎?」我柔聲問他。


 


他站起身來:「沒什麼,天不早了你歇著吧。」


 


說完他徑直離去。


 


我疑惑的看向鏡子,鏡中的我被家人精心裝扮過,並不讓人掃興。


 


難不成,是因為在這個讓他憎恨的家裡,他就沒了興致?


 


陸行昭一走,我爹立刻讓繼母問我方才是否與陸行昭有了夫妻之實。


 


我搖了搖頭。


 


我爹罵我無用,說我同我娘一樣是個木訥東西,不懂伺候人。

Advertisement


 


叔伯們也是嘆息,唯有繼母神色暗喜。


 


她怕我真的入了陸行昭的眼,將來會報復她。


 


我不在乎他們的想法,我回到我的房間將為謝憫準備的冬衣包好,天一亮就去了詔獄。


 


陸行昭不在,今天是歲正,他要去同天子大臣們一起進行各種祭祀。


 


他也有自己的府邸,是整個天都除了皇宮外最奢華的大宅,可他卻偏喜歡住在詔獄。


 


見到謝憫後我立刻將冬衣塞到他手裡,他卻好像不怕冷了,並沒有第一時間將冬衣穿上。


 


而是,看著我手腕上未消的青紫問我:「你……受傷了?」


 


「不小心撞的。」我笑著告訴他,催促他:「快把衣服穿上看看,這可是我一針一線親手做的。」


 


「好。」他將衣服慢慢穿上。


 


衣服有些大了。


 


是他瘦了。


 


我又將飯菜端給他,他一口一口慢慢吃著。


 


我看著他,想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


 


那是在春日的畫舫上,我不知被誰推下了船。


 


我不會水在河中掙扎,一起遊玩的兄弟姊妹裝作看不見我。


 


我知道,他們是真的想讓我S。


 


如此,我娘留下的最後痕跡都可以被抹除了。


 


我絕望的陷入黑暗,再睜開眼時有人貼著我的唇為我渡氣。


 


是謝憫,他用著他遊歷南洲時見到的法子救活了我,可男女授受不親,他家人最後不得不上門提親。


 


我抱歉拖累了他,他卻樂呵呵地笑:「玉娘,我覺得這是命中注定。」


 


那時他站春日的杜鵑花下,明淨又熱烈,我終於再次感受到生命的美好。


 


謝憫吃完放下碗筷對我笑道:「今日陸大人好像格外開恩,讓你陪了我這麼久。」


 


他覺得久,可我卻覺得還不夠。


 


我不願在他面前說任何有關陸行昭的事,於是找了個話題轉移。


 


可他偏又提:「陸大人果真如傳聞中的本領通天,連劫獄這樣大的事都能壓下來,玉娘,你有個好哥哥。」


 


我怔了怔:「我們好不容易見面,能不能不要說別人。」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好,可我們也沒有時間多說什麼,獄監便來催我離開。


 


我隻能和他告別:「再堅持一段時間,你一定能出去的,到時候我們一起去看春山的杜鵑。」


 


他點了點頭,我轉身離去,他卻又叫住我:「玉娘。」


 


我回頭看著他。


 


他嘴角上揚,眼睛像少年時一樣明亮:「以後看著點路,不要再磕碰到了,我會心疼的。」


 


我嗯了一聲。


 


但這不算答應。


 


如果受傷就能讓他活下去,我願意傷痕累累。


 


7


 


我還想救謝憫出去。


 


雖然上次失敗了,但剛才謝憫有一句話提醒了我,劫獄這麼大的事陸行昭能壓下來,證明他的確有本事在天子面前做的滴水不漏。


 


但如果我在天子面前揭發,他必定也逃不過。


 


我並不想害他,我隻是想和他交換,然後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可還未等我再去找他,那位傳言要被賜婚給他的寶映公主卻先找到了我。


 


那天是大年初五,朝廷命婦貴女們要進宮觐見太後。


 


我的繼母是小妾扶正沒有資格進宮,我是隨大伯母一起去的。


 


我們的出現招了不少白眼,我爹兩次悔了我的婚約,這拜高踩低的行徑自然會遭受非議。


 


午膳之時,我沒什麼胃口,隻不過吃了一小塊魚肉卻忍不住要嘔吐。


 


大伯母皺著眉問我:「怎麼了?」


 


我喝了一口茶將想吐的感覺強壓下去:「可能是受了涼。」


 


一抬頭,卻看見那端莊秀麗的寶映公主正冷冷的瞧著我。


 


午膳之後,我被公主單獨叫到一處偏殿。


 


大雪初晴,天格外的冷。


 


宮殿裡隻有我和寶映公主兩個人,我跪在地上,她居高臨下的看著我,問我:「下元日那晚,你是不是在詔獄?」


 


我怔了怔,原來公主已經知道那晚的事了。


 


我沒有否認:「是。」


 


然後我看見她的眼中有怒,也有傷。


 


但很快她就壓制了下去,對我道:「你這樣隻能同甘不能共苦的女子,根本配不上他,本公主告訴你,別妄想和陸行昭再有將來。」


 


我向她叩首:「臣女自知無顏以對陸大人,可惜以臣女如今的處境也無法從陸大人眼前消失,若公主殿下您能幫臣女,臣女發誓一輩子不會出現在公主和陸大人眼前。」


 


她想了想:「幫你?如何幫你?」


 


我請求她救謝憫出去,而我則會假S離開天都。


 


「若是本公主不幫你呢?」她問道。


 


我的手撫上小腹:「若是公主不願幫臣女,那臣女隻能用腹中這個孩子逼婚陸大人了。」


 


她厭惡的看著我,良久之後還是點頭答應。


 


我是騙她的,她方才見到了我嘔吐,我便將計就計,但她卻相信了。


 


她,也是喜歡陸行昭的,喜歡到即便知道他和別的女子,也可以裝作看不見。


 


我們其實都是一樣的人。


 


離開的時候,她又叫住我,求證一般:「你,有喜歡過他嗎。」


 


我想了想:「公主殿下,我喜歡的人是謝憫。」


 


8


 


出宮的時候我遇到了陸行昭,如絮的白雪中,我們兩兩相望。


 


他一身玄衣的站在雪地裡,挺拔的像一棵松。


 


我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公主剛才答應我這段時間會拖住陸行昭,也會勸說她的皇帝哥哥放過謝憫。


 


而我,會回到宋家,生一場傳染病,然後假S在宋家城外的莊子。


 


從此遠離天都,和謝憫相伴一生。


 


所以,此刻是我們的最後一面。


 


寂寂寥寥的宮牆下,天地仿佛靜止一般。


 


陸行昭突然向我走來,卻又被宮裡出來的內侍叫住。


 


那個內侍我見過,是公主身邊的人。


 


內侍在他耳邊低語幾句,他沉思了一下,轉身向宮內走去。


 


「走吧,以後有的你多看的。」大伯母催促著,她以為我是對陸行昭念念不舍。


 


坐進轎子後我看到裡面有一封信,是陸行昭的筆跡,讓我今晚去他的府邸。


 


他從前隻讓我去詔獄,這倒是第一次讓我去他家裡。


 


我將信紙一點點撕碎,讓它們隨著風雪離去。


 


9


 


晚上,我又吐了起來,午膳時吃的那口魚讓我難受到現在。


 


第二日下午丫鬟通知了我爹,我爹派人去請大夫。


 


而我早已裝成我娘病時的模樣,給自己畫了滿臉的花痘。


 


我娘是得花痘去世的,這病來的極快且會傳染人,藥石無醫。


 


宋家最怕這種病,我娘最後就是被扔到城外的莊子,沒兩天就落了氣,最後一把火燒的幹淨。


 


大夫來隻遠遠瞧了我一眼便大驚失色,城中如今也有人得花痘,料定我也被傳染了。


 


我爹惜命,也顧不得用我拉攏陸行昭了,讓人連夜將我送到城外的莊子。


 


又讓不要將我生花痘的消息外傳,免得影響家族其他姊妹的婚嫁。


 


莊子裡的人都害怕被傳染,都遠遠的避著我,每日隻送一頓吃食便再也不聞不問。


 


這是我能預料到的,我娘去世前就是被這般對待。


 


這樣也好,我能更容易的逃離這裡。


 


我躺在我娘去世前睡過的房間裡,等待公主的消息。


 


夜深人靜時,我做了噩夢。


 


夢見阿娘生滿花痘的臉,她對我說:「绾玉,別怕,娘會一直保護你。」


 


夢見三年前年歲夜裡那雙伸進我被子裡如毒蛇般的手。


 


夢見被吊在樹上的陸行昭,血從他額頭滑落,他的眼冷冷地看著我。


 


驚醒的時候,我身子有些發熱,又吐了兩下卻什麼都沒吐出。


 


我爬起來找水,然後看到門縫裡塞進來的紙條,是寶映公主的信來。


 


她說天子憐謝憫是謝家最後血脈,已經赦免他的S罪,三日後發配到中洲雲夢澤。


 


雲夢澤,是我阿娘的故鄉。


 


我看了看火鍾,已經快天亮了。


 


我毫不猶豫的掀翻了燭臺點燃了屋子,然後從窗戶跳了出去。


 


我跑出莊子後都沒有聽到救火的聲音,他們在靜候我的S亡。


 


我繼續向城門跑去,好一會兒後,我似乎聽見有誰在叫我的名字,回頭看去卻又沒了聲音,隻有熊熊燃燒的大火映照著黑夜。


 


10


 


城門一開,我便用之前謝家S士給的路引出了城,然後喬裝成男子前去雲夢澤。


 


路上我聽到路人說起莊子起火的事。


 


他們說火太大了,我的屍身被燒成了灰燼。


 


我放下心來,如此甚好。


 


可他們隨後又說,陸行昭也去了那個莊子,徘徊了兩日才因天子傳召離去。


 


我一邊聽著他們的談論一邊默默的吃著幹糧,我與他,也到此為止了。


 


我邊走邊等,終於在第七日見到了謝憫。


 


他被繩索束縛著雙手,穿著我那日給他的冬衣,身形依舊瘦弱。


 


我欣喜的看著他,可他從我面前經過時並未認出我,隻怔怔的向前走。


 


我想是我裝扮的太好了,也或許是他聽說了我被燒S的消息在難過。


 


但沒關系,等到了雲夢澤我恢復了女兒的裝扮,他一定會很欣喜。


 


我們會在澤畔安家,有屬於我們的房子和孩子。


 


一路的風餐露宿,我的身體越來越疲憊,吃什麼都沒有胃口,總是想吐,臉色也越來越差,好在終於在二月下旬的時候我們到達雲夢澤。


 


我站在薄冰開化的大澤旁,閉上眼睛感受著湖面吹來的清冽的風。


 


我,自由了。


 


或許,是我以為,我自由了。


 


我沒想到,三個月後我還會再見陸行昭。


 


11


 


到了雲夢澤後,謝憫因為讀過書被安排在鎮上整理文志。


 


我用帶出來的銀錢在鎮上租了一間小院,然後託人將他請來,換回女兒裝扮出現在他面前。


 


他震驚的瞧著我:「玉娘,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情不自禁的抱住他,將我裝病逃出來的事如實告訴他。


 


「阿憫,以後我們可以安心過日子了。」我聽著他的心跳說道。


 


他的心跳有些快:「玉娘,你不該來的,你不必跟著我吃這些苦。」


 


我搖著頭:「我不怕吃苦,而且和你在一起也不苦啊。」


 


他嘆息了一聲,伸手撫上我的臉。


 


我們去酒樓吃飯,我點了很多菜想給他補身子,他也夾了一塊我從前愛吃的梅子肉給我。


 


可我又吐了,昏天暗地。


 


他輕拍著我的背,我讓他不要擔心,說我可能是水土不服,過些時日就會好的。


 


「玉娘……」他欲言又止。


 


「怎麼了?」我看著他。


 


「沒什麼,吃飯吧。」他移開目光,扶我坐下。


 


吃完飯後他送我回小院,然後往回走。


 


夕陽照在青石鋪就的巷道上,也在他的身上暈了一層柔和的光。


 


我希望他停下來再和我說說話,否則接下來又是一個寂靜漫長的夜。


 


他竟真的也停下腳步,轉身望著我:「玉娘,我們的婚約,本應是下月十七對不對。」


 


我應了一聲:「嗯。」


 


他笑了笑:「那……我們如期成禮好不好。」


 


雖然這是我一直期盼的事,但我突然猶豫了。


 


我已經和陸行昭有過床笫之事,我不知道要如何向謝憫解釋。


 


見我沒有回答,謝憫緩緩向我走來,修長的身影遮住了我面前的暖陽:「我們成禮,好不好?」

重磅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