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寒風蕭瑟，毫不留情吹過發梢肩頭，吹散身上最後一點暖意。

 

他頓了片刻：「我甚至沒能見到母妃最後一面，一場大火，帶走了她存在的所有痕跡。」

 

「是……皇上幹的嗎？」我小心翼翼試探問道。

 

「是，也不是。皇後告訴了她真相，她不信，在父皇殿前跪了三天三夜，可父皇避而不見。最後她心灰意冷，用一把火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孫府醫翻遍醫術，才找出了個以毒攻毒兇險萬分的法子，讓我堪堪撿回一條命。

 

「再之後，就是我被貶往燕地，成了你現在看到的樣子。」

 

冷月無聲，朔風呼嘯。

 

他的臉色格外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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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他的人S了，最親近的人要置他於S地，周圍群狼環伺，危機四伏。又從天之驕子墜入泥潭，個中滋味隻有他自己知道。我雖不曾體驗過，可我想，他此刻定然難受極了。

 

我想安慰他，卻也隻敢悄悄抓住他的手，用自己的手心渡去一絲暖意，讓他不至於獨自一人置於冰天雪地。

 

「我現在看到的你很好，非常好。」我盯著他的眼睛，緊握雙手。

 

「即使你不再是天之驕子，你也是我見過最好的人，我最好的夫君。

 

「被放棄不是你的錯，你無須自責。」

 

我寬慰蕭霽塵，也是在寬慰同樣被放棄的我。

 

「我們總能生出羽翼，飛向他們夠不到的地方。」

 

10

 

萬裡層雲，千山暮雪。

 

越接近燕地氣候越寒，一路走走停停，總算在臘月二十那天到達燕地朔北城。

 

一進城門，就有官員迎上來夾道歡迎。

 

燕地位於邊關，常年受外族侵擾，環境惡劣，民風剽悍。

 

蕭霽塵被分到這個封地，等同於皇帝對他的貶斥。可說到底他也是個王爺，地方官該做的樣子還是要做。

 

不僅燕王府修得氣派，府裡還安排了一眾僕婢侍候。

 

到了晚上，太守還為他辦了接風宴洗塵。

 

太守派曹長史來請蕭霽塵，蕭霽塵淡淡點頭，隨後一瞥在旁邊吃點心的我：「本王知曉了。」

 

曹長史點頭哈腰，笑著離開。

 

我便聽蕭霽塵說：「初陽，你隨我一同赴宴。」

 

「趙嬤嬤，給她收拾收拾。」

 

我往嘴裡塞點心的動作頓住，指了指自己，心裡升起大大的問號：「我？」

 

「你是我的王妃，自然要去。」蕭霽塵一臉理所應當，淡定吩咐完後，也不管我心中的滔天駭浪，跟劉侍衛一同處理事務去了。

 

趙嬤嬤一把拉起我，撸起袖子準備大幹一場。

 

等我整個人被趙嬤嬤拾掇得煥然一新，和蕭霽塵並列在出府的馬車旁時，我才被嚇清醒。

 

「不不不……」我連連搖頭，提著裙擺準備往回跑，卻被蕭霽塵一把拎住後衣襟。

 

「夫君，我不行的，我害怕。」我雙手合十，可憐兮兮望著他，希望能得到他的心軟。

 

可蕭霽塵毫不留情地拒絕了。

 

「不行。」

 

我的倔脾氣上來，就站在原地怎麼也不肯走。

 

從小到大，我都是和姨娘生活在那個狹小的院子裡，走得最遠的距離也就是到前廳給父親和嫡母請安。

 

我怕自己什麼都不會，跟蕭霽塵一起赴宴會給他丟臉。

 

蕭霽塵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忽地抬手把我一把抱起，我瞬間嚇得SS抱住他的脖子。

 

他把我整個人塞進馬車，隨後自己也上來同我坐在一處。

 

我掙扎著要跑，卻被他緊緊抓住胳膊。

 

「你不是病了嗎！」

 

怎麼還有這麼大的力氣？

 

「放心，抱你的力氣還是有的。」他說。

 

他讓我正視他的眼睛，那雙深邃黑眸中清晰倒映出我瑟縮的神情。

 

「初陽，不要怕給我丟人。你是燕王妃，無論你做什麼都不會有人敢對你不敬，就算你犯了錯，也有我為你兜底。

 

「從你跟我出城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阮府後院那個人人可欺的小丫頭了。阮初陽，你要配得上燕王妃這個稱號。」

 

11

 

「這是杜太守，這是他的夫人。

 

「曹長史，你見過的……」

 

蕭霽塵拿著畫冊一個個指給我看，讓我認人。

 

我眼花繚亂，隻能懵懵點頭。

 

「記住了嗎？」他問。

 

「記……住了吧。」我猶猶豫豫。

 

蕭霽塵把畫冊一合，輕嘆一口氣：「記不住算了，到時候你跟在我身邊，我指給你看。他們問什麼你想答就答，不想回答也不用理他們。

 

「拿不準的不用理會，來找我知道嗎。」

 

我連連點頭。

 

……

 

夜色悄然降臨，太守府燈火通明。

 

杜太守帶著他的夫人把蕭霽塵奉為座上賓，奉承誇贊的言語聽得人心花怒放。

 

我謹記蕭霽塵所說，我可以隨心所欲，便兀自在蕭霽塵旁邊吃吃喝喝。

 

別說，這杜太守的宴席還真是豐盛。

 

這位杜太守不僅場面話說得好，推杯換盞間，給蕭霽塵送了不少奇珍異寶，連帶著我也沒落下。

 

而這些都被蕭霽塵照單全收。

 

我擔心的事沒有發生，蕭霽塵見我吃得歡快還不時給我夾菜。

 

「唉，王爺您今天到來可是大喜事，可惜孟將軍沒來。」杜太守撫著胡須連連嘆氣。

 

「孟將軍？」蕭霽塵嘴角掛著笑，狀似疑惑。

 

他又在裝大尾巴狼，我分明記得他給我的畫冊上有這個人。

 

「王爺您有所不知，這孟將軍自視甚高，我是三催四請都沒能把人請來……」

 

「還有這樣大膽的人……」

 

我不時瞄一眼蕭霽塵，在心裡偷笑。

 

他裝得還挺像的，跟杜太守你來我往間，就把杜太守唬住了，認為他是真的生那位孟將軍的氣了。

 

直至宴會結束，杜太守笑呵呵地送我們離開。

 

我湊過去問他：「那孟將軍真這麼目中無人？」

 

蕭霽塵微微搖頭：「不一定，但他和杜太守不和是真的。

 

「這朔北城裡勢力復雜，杜太守可能是皇帝的人，也有可能是其他陣營的人。孟將軍鎮守垣關，抵御蠻族。他們一軍一政，把持著燕地局勢。父皇好算計，把我派到這兒來，讓我做個有名無實闲散王爺，說不定哪天就莫名S在這些爭鬥裡了。」

 

「那杜太守對你如此殷勤，是想拉攏你？」我問。

 

「拉攏試探，兩者兼有。既如此，我何不順勢而為。」蕭霽塵眼神微眯，食指在案幾上一點一點。

 

我知道，他這是要算計人了。

 

12

 

一晃眼，除夕將至。

 

我唰地放下手裡的狼毫，猛地坐直身子，雙眼放光盯著來請示蕭霽塵的趙嬤嬤。

 

「趙嬤嬤，我跟你一起去！」

 

「啊……」趙嬤嬤一時為難，轉頭看向看書的蕭霽塵。

 

蕭霽塵眼神頗為無奈：「罷了，放你三日假。」

 

「夫君真好！」我興高採烈，連忙推搡著趙嬤嬤離開這個折磨了我好幾天的書房。

 

自從上次蕭霽塵答應要教我讀書識字後，他就每日把我捉來書房親自教我。

 

剛開始我很是高興，可在總是寫錯後被蕭霽塵打手板時，無比後悔當初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

 

蕭霽塵一個嚴格的老師，對待學習這件事格外認真，雖然打得不疼，可我還是害怕。

 

好不容易得到他的許可，我能跟趙嬤嬤一起外出採買年貨，我興奮得又蹦又跳。

 

我一直聽姨娘說京城在過年那幾天格外熱鬧，總想找機會看看，可惜一直看不成。

 

所以當我走在朔北城，看著街道上稀稀拉拉買年貨的小商販和蕭條的店鋪，心裡不由疑惑。

 

「這裡為什麼這麼冷清？」

 

「燕地常年寒冷，物資匱乏，再加上蠻族頻頻來犯，百姓本不富裕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如此這般也不奇怪。」劉侍衛抱著劍，目光銳利，警惕環視四周。

 

說著，突然從街道旁竄出來一道身影，一把奪走趙嬤嬤腰間掛著的錢袋飛也似的狂奔。

 

「哎，我的錢！」

 

劉侍衛拔腿便追，眼看劍鞘就要擲到那小賊身上，卻被另一方向上飛來的石頭「砰」一聲擊偏。

 

下一秒，一個高大健碩的身影擋在小賊面前，生擒住他。

 

我和趙嬤嬤呼哧帶喘追上後，就見那人正跟劉侍衛對峙。

 

他一把奪過小賊手裡的錢袋子隔空撂給劉侍衛，語氣硬朗道：「還你，這人我帶走了。」

 

13

 

小賊在那高個子手下不斷扭動，試圖掙脫鉗制，卻被他一把按住。

 

「不行，我要把這小賊送去見官。」劉侍衛堅持道。

 

「見官？」高個子意味不明哼了一聲，「官府那些蛀蟲能頂什麼用。」

 

「你是外地人？」高個子反問劉侍衛，眼神充滿審視。

 

我離得近了，看清楚高個子的面容後，剛好與我腦海裡的畫像對上。

 

這就是那位膽子大的孟將軍。

 

劉侍衛顯然也認出這人來，最後點頭同意。

 

孟將軍走時，那雙鷹眼上下掃了我一眼，對劉侍衛道：「最近城裡不太平，護好你家小姐，少出門。」

 

語畢，抓著掙扎不止的小賊揚長而去。

 

一個小插曲就這麼過去，趙嬤嬤被一通折騰搞得沒了興致。

 

「走走，趕緊買完回府吧。」

 

……

 

「來來來，最後一道魚躍龍門！」

 

五彩煙花在趙嬤嬤背後的夜空炸開，咻的一聲煥發出流光溢彩。

 

我歡快拍手，香味順著空氣鑽到鼻尖，我不由眯起眼誇贊：「趙嬤嬤手藝真好！」

 

佳夜良宵，饒是不苟言笑的劉侍衛臉上也帶了幾分愉悅。

 

「那是，我老婆子做菜的本事可是嫻妃娘娘親口道好，半點不虛的呢……」

 

蕭霽塵嘴角噙著笑，靜靜看著我們嬉笑。

 

堂下掛著的花燈泛著暖暖柔光，左右兩個火爐子燒得暖融融，耳邊一聲接一聲的是炸開的煙花。

 

「一起坐下吃吧。」蕭霽塵招呼道。

 

「這怎麼行……」趙嬤嬤和劉侍衛面面相覷，紛紛擺手。

 

「沒關系，今夜不分主僕尊卑，你們同我一道赴燕地，在我這早已是一家人了。」

 

「就是就是。」我附和著蕭霽塵的話，左一個右一個把他們拉到凳子上坐好。

 

「整整齊齊。」我滿意道。

 

新歲在筷子和酒杯的碰撞中來臨，桌上色香味俱全的佳餚在你一言我一語中減少。

 

這是我離開阮府和姨娘後過的第一個除夕。

 

這一年裡我最後一個心願隨著焰火升上夜空，綻放盛開：

 

「願我所念之人，歲歲年年，共歡同樂，嘉慶與時新。」

 

14

 

燕輕啼，柳絮飛，光陰在指縫間流淌。

 

案幾上七扭八歪的字跡變得雋秀整齊，銅鏡裡青澀瘦小的豆蔻少女也抽條長大，更加秀麗。

 

「喏，給你。」

 

我扭捏地把一個新繡的荷包塞到蕭霽塵手裡，紅透了臉頰不敢看他。

 

蕭霽塵修長手指拿起荷包摩挲端詳，好半晌才肯定道：「這是鴛鴦。」

 

見我臉上笑意更盛，他更是肯定：「繡地不錯。」

 

他怎麼這麼會說話，跟抹了蜜似的。

 

我一顆心被誇得到處亂跳，翹起的嘴角壓都壓不下去。

 

「什麼不錯？讓我看看。」一道洪亮粗獷的聲音響起，孟將軍大步進來。

 

蕭霽塵還沒來得及收起來，就被眼尖的他瞅了個正著。

 

「這是野鴨子？」他大剌剌地念出來，「嘖嘖，情人眼裡出西施啊。」

 

蕭霽塵低頭掩唇輕咳一聲：「是你眼拙。」

 

「嘿，行，我眼拙。」孟將軍翻了個白眼，一屁股坐到凳子上，順手拿起蕭霽塵桌上的點心塞到嘴裡，末了還點評道，「這個好吃。」

 

我黑著臉瞪他，一把拿走桌上那盤點心：「我做的，好吃也不給你吃。」

 

孟將軍眉毛挑得老高。

 

蕭霽塵笑得無奈：「初陽也不給我吃了嗎？」

 

「不給！」我堅決道，氣嘟嘟抱著盤子就往外走。

 

我自己繡得怎麼樣我還是看得出來的，可那也是我一針一線繡出來的第一個成品，很有價值的好嘛。

 

雖然孟將軍言語直白，可蕭霽塵的表現還是令我滿意的。

 

我的嘴角又不自覺翹起來。

 

他們在屋裡商討事務，屋外站著一個身形高挑的少年。

 

「小邵。」我叫道。

 

少年回過神，抬頭朝我看來：「王妃。」

 

「快來，這兒有我剛做好的點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