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花不落

第2章

我受了傷,動作慢。


 


光翻土,就翻了三天。


 


第四天,我從搖搖欲墜的後門出去,採了藥,買了籽。


 


邊熬藥,邊種菜。


 


深夜蟲鳴時,抬頭看星月。


 


再回神,我的藥鍋被一腳踹翻了。


 


一道懶洋洋的聲音響起。


 


「我說季府怎麼一整天都有股難聞的味道,原來是這裡藏著一隻小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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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得回頭,月色下,一位氣質陰柔長相豔麗的男子抱臂垂著眼皮看我。


 


我起身行禮,「大少爺,安。」


 


他掀起眼皮,輕笑。


 


「認識我?」


 


季大少爺果然如傳聞一般,輕浮招搖。


 


我垂頭,不敢多看。


 


「沒有下人會認不出主子。」


 


他似是覺得好笑,笑聲漸大。


 


「既是下人,不去伺候主子,在這裡藏著作甚?」


 


我抿唇,「懲罰,奴婢不能隨意出現在人前。」


 


他眼尾微翹,恍然大悟般:「哦,見不得光的老鼠?」


 


我無言以對。


 


他聳肩,指著藥鍋命令我:「別再熬那該S的藥了,難聞至極。」


 


我沒回答。


 


他也不需要我回答。


 


大搖大擺踹掉本就搖搖欲墜的後門,瀟灑離去。


 


微涼的夜風穿過門洞,吹得我止不住地咳嗽。


 


剛喝了藥,正虛弱。


 


我重新坐在小凳上,閉眼沉思。


 


10


 


季大少爺未成婚之前,聲名很盛。


 


他把控了季府大半的產業,讓整個姑蘇都繁榮起來。


 


隻有一點不好。


 


成婚多年,三妻四妾,卻未能誕下一兒半女。


 


最初,坊間流傳他的妻子是不下蛋的母雞。


 


這個妻為了生下孩子,喝了一碗又一碗的藥調理身子。


 


正方偏方都試了。


 


她憂思成疾,又被藥摧殘了身子,S得蕭索。


 


沒多久,季夫人又給季大少爺相看了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


 


第二個妻也生不了。


 


坊間說季府真倒霉,娶的都是沒用的女人。


 


這個妻子氣性大,偷偷跟情郎私會,被發現了。


 


她被休了。


 


沒多久,就懷上了那情郎的孩子。


 


還帶著人,特意路過季府,敲鑼打鼓慶祝。


 


坊間又流傳說季家雖然福大,但老天爺還是公平,要讓季家斷後。


 


季夫人不信,給季大少爺抬了一個接一個的妾室。


 


都是徒勞。


 


這兩年,季大少爺是個閹人的傳聞甚囂塵上。


 


連我爹都知道了。


 


他很是可惜,當著我的面說:「要是你娘還活著,我就是季家的恩人了。」


 


又說:「不過也好,這樣南枝嫁給季二少爺,誕下季家長孫,以後季家都是她的。」


 


惡心至極,貪婪至極。


 


舒青荷和蘇南枝都在笑。


 


而我,熬了一整夜的藥。


 


11


 


被季大少爺警告後,我沒聽。


 


第二天,繼續熬藥。


 


他沒來。


 


我也不在意。


 


小青菜出苗時,季大少爺又來了。


 


眉頭緊蹙,生氣地踹翻了我的藥鍋。


 


藥湯撒了一地,有幾滴落到我身上,轉瞬就留下深紅的痕跡。


 


我長得白,痕跡很明顯。


 


我抖了一下,低眉順目。


 


給他行禮:「大少爺,安。」


 


他揉了揉眉間,薄唇緊抿,看了一眼我手上的紅印子。


 


「認得主子,不聽主子的話?」


 


我惶恐下跪,細白的指尖止不住顫抖。


 


「大少爺恕罪,我身子骨差,不喝藥會S的。」


 


他看了一眼我沒有血色的指尖。


 


蹲下身,抬起我的臉。


 


左右看了看。


 


輕嘖一聲:「當真像S人臉。」


 


思索片刻,他問我:「必須得每天喝?」


 


我咬唇,不敢點頭,隻能搖頭。


 


「能吊著命就行。」


 


他看一眼我的嘴唇,站起來,摩挲了一下指尖。


 


大發慈悲道:「我不在的時候熬。」


 


我怔忪,不解抬頭:「我不知曉大少爺何時不在。」


 


他輕緩離去,衣擺隨風飄動。


 


「會知道的。」


 


臨到門口,他回頭看了眼院子。


 


笑得意味不明,「你這院子,倒是生機勃勃。」


 


12


 


那之後的三個月裡,每次季大少爺出門前,都會先來一趟後院。


 


跟我說他要出門,幾時回來。


 


三個月過去,他沉默了。


 


捏著我的下巴,左看右看。


 


「別人喝藥養身子長血色,你怎麼越喝越蒼白?」


 


他在院子裡轉了一圈,看著滿院蔥鬱的青菜若有所思。


 


默默走了。


 


當晚,他丟給我一個叫花雞。


 


「吃胖點,渾身骨頭,難看。」


 


我垂著眼皮,盯著叫花雞看了好久。


 


再抬頭,眼尾飛紅,含情脈脈。


 


輕聲道:「謝謝大少爺。」


 


他嫌我沒出息,指尖點了點我的額頭。


 


「故意作這副惹人憐的樣子,給誰看呢?」


 


我往後退,捂著額頭,渾身血色都往臉上湧。


 


不敢看他。


 


季大少爺笑得輕浮,「跑什麼?我不動你。」


 


「我也不想再害人了。」


 


今夜有風,烏雲遮月。


 


季大少爺似乎有了闲聊的心思,趕走我,佔了我的矮凳。


 


「這麼久了,都沒人使喚你,怎麼不偷偷跑掉?」


 


「這裡一個人都看不到,不寂寞麼?」


 


我眨了眨眼,小聲反駁:「大少爺不是人麼?」


 


他怔了怔,失笑。


 


很漂亮,叫我挪不開眼。


 


他笑出了淚花兒,擦去的功夫,又變了臉。


 


惡狠狠地看著我:「臭丫頭,別招我。」


 


我肉眼可見地失望,難過點頭。


 


「你是誰的丫鬟?」


 


終於對我好奇了。


 


我抿唇。


 


「二少夫人的陪嫁丫鬟。」


 


他冷了聲音,「陪嫁丫鬟?」


 


「季池動了你?」


 


我搖頭。


 


他不解:「那為什麼你會受這種罰?」


 


我難堪地看他一眼,如實回答。


 


「就這點事?」


 


「也是,真動了你估計活不了。」


 


「最近她有喜了,很威風。」


 


「她的貼身丫鬟朝季池拋了個媚眼,被她打S了。」


 


他笑得發抖,「那丫鬟也是蠢,拋媚眼給瞎子看,還丟了命。」


 


他在笑別人。


 


我卻覺得他在暗示我。


 


渾身如同螞蟻在爬,難受如針扎。


 


季大少爺站起來,拂了拂衣袖,朝門外走去。


 


又回頭,說:「季川,我的名字。」


 


說完,他轉回腦袋,留給我一個背影。


 


「下次我過來,告訴我你的名字。」


 


13


 


沒有下次了。


 


第二天,蘇南枝尋了過來。


 


像是突然想起了還有我這麼一個人。


 


看到我在拔菜,面帶驚訝。


 


「臭蟲,當真在哪裡都能活。」


 


她扶著還未顯懷的肚子,深怕我不知道她有喜。


 


我面無表情,也不行禮。


 


沒有姐姐給妹妹行禮的道理。


 


「妹妹,仔細你的身子,來這破落地不好。」


 


蘇南枝見不得我這副雖然聽話,但不把她放在眼裡的樣子。


 


臉色沉冷。


 


「你以為我想來?我看見你就煩!」


 


說著,又得意地笑了。


 


哼哼道:「我肚子裡懷的,可是季府的長孫。」


 


「我給你個機會,貼身伺候我。」


 


最後幾個字,一字一頓。


 


我淺笑一聲,「不怕我害你?」


 


她自信滿滿,「笑話,我若是出了事,你也得S。」


 


「如今季府上下都把我捧在手心裡,我會怕你?」


 


我點頭。


 


「可你若是沒保住孩子,必然會怪我,我會很冤?」


 


蘇南枝扇了我一巴掌,「你這張嘴,真欠打。」


 


「我會為了你這條賤命,算計我的孩子?」


 


「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


 


我捂著臉,轉頭看著門外的人。


 


像是找到了庇佑。


 


「大少爺,你也聽見了是不是?」


 


蘇南枝扭頭,微怔。


 


季川眼神陰翳,遠遠地盯著我。


 


良久,他掃向蘇南枝,冷淡得很。


 


「弟妹當真威風。」


 


「有了身子,還這般下力氣。」


 


「還是小心些為好。」


 


「再S一個丫鬟,外面會說我們季府吃人呢。」


 


說完,他轉身欲走。


 


蘇南枝好奇,問他:「大哥怎會來這裡?」


 


季川輕笑回頭,輕浮道:「弟妹操心自己丈夫的行蹤不夠,還要操心我的?」


 


「我倒是挺樂意的,畢竟,我還沒領教過潑婦的深淺。」


 


他這樣隨意的樣子,倒叫蘇南枝打了一個冷戰。


 


她難堪地紅了臉,不敢再問。


 


等季川走後,她猶疑地盯了我半晌。


 


「你勾引他了?」


 


她的心裡,大概隻有這些事吧。


 


雖也沒錯。


 


我又笑,「你真矛盾,一會兒覺得我卑賤,一會兒又認為我誰都能勾引。」


 


「這麼擔心,不如就讓我留在這裡。」


 


「不然,我真擔心自己會『勾引』別人。」


 


她咬牙切齒,「你倒是自信,卑賤的臭蟲而已。」


 


偏要把我帶回她的院子。


 


進去前,碩大的「梅香榭」映入眼簾。


 


14


 


進去了沒多久,季池急匆匆過來。


 


還沒看到人,聲音就過來了。


 


「蘇南枝!你去廢院挑事了?」


 


「我真的求求你了,都有身子的人了,能不能老實一點?」


 


「不要到處耍威風了。」


 


一連串的責備,把蘇南枝說得額角青筋暴起。


 


手一揮,貴重的花瓶就落了地,碎成片。


 


她委屈地紅了眼。


 


「就知道指責我。」


 


「我隻是去接丫鬟回來,何來挑事?」


 


她掃了一圈跟著的小丫鬟,恨恨的。


 


「你聽誰說的,我要撕爛她的嘴!」


 


季池進門,看到我,頓了頓。


 


「我哥說的,還能有假?」


 


「你問他的行蹤作甚?」


 


「季府容不下多事婦人,你幾時能聽進去?」


 


蘇南枝氣得發抖,歇斯底裡。


 


「你多關心我一些,主動說你的事,我又怎會多事?」


 


「不問青紅皂白就指責我,我能不怨?」


 


「我都懷了你的孩子,你還這樣,像話嗎?!」


 


季池從前是在軍營裡過的,接觸的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


 


應付不來後宅的女人。


 


被蘇南枝的尖叫聲喊得恨不得自戳雙耳。


 


他忍了又忍,最後指我,質問:「先前不是說放她走了?又騙人?」


 


蘇南枝停止了尖叫,眼神閃躲。


 


「她偷摸躲在後院,我見她可憐,把她接回來了。」


 


季池凝著眉,眼裡沒有半點信任。


 


「你有這麼好心?」


 


眼見蘇南枝又要發瘋,季池抬手下壓。


 


「好好好,就當是這樣。」


 


「接回來就接回來吧,下人也是人,你別隔三差五發瘋拿他們出氣。」


 


他呼出一口氣,抬腳就要走。


 


「好好養胎,我走了。」


 


「對了,你管管我就算了,少管我大哥。」


 


我差點笑出來,埋著頭,肩膀微顫。


 


季川是故意跟季池告狀的,為了找蘇南枝的不痛快。


 


蘇南枝把房間裡的東西都摔了一個遍。


 


盯著我,突兀地笑了。


 


「你把鞋脫了,再把這裡收拾幹淨!」


 


我笑不出來了。


 


花瓶碎片扎爛了我的腳,鮮紅的血染髒了地。


 


無人在意。


 


15


 


我花了半夜,挑出腳底的碎片。


 


蘇南枝似尋到了樂趣,什麼事都要使喚我。


 


其他丫鬟都闲著,她看不見。


 


偏愛看我一瘸一拐地伺候她。


 


忙得我幾天沒有喝藥。


 


感受到自己逐漸有力的脈搏,我在心底嘆氣。


 


還好沒吃藥,不然真的會被磋磨S。


 


但也不能不吃。


 


到了晚上,我悄悄打開了梅香榭的門。


 


走了沒幾步,身後幽幽傳來一句:「這麼晚了,去哪裡?」


 


我嚇得一哆嗦,回頭看。


 


季池曲腿坐在房頂,透著孤寂。


 


我吐了一口氣,冷靜下來。


 


按理來說,季池應該每天跟蘇南枝同房休息。


 


但是他很少回來。


 


除了特定的日子,被老夫人逼著回。


 


我沒想到他會在房頂上。


 


躬身行禮,又咳嗽了幾聲。


 


「奴婢舊疾犯了,出去弄點藥材。」


 


他從房頂跳下來,靠近我。


 


「季府缺藥材?」


 


我沒說話。


 


他想了想,臉色一點點變得難看。


 


「我看你腿受傷了?」


 


「是二少夫人做的?還不讓你拿藥?」


 


我的頭越發的低垂,露出纖細白皙的脖頸。


 


還是不說話。


 


他有些急,像是看不得我這種人被壓迫。


 


「你怎麼三棒子打不出一個……算了,你一個丫鬟,又敢說什麼呢。」


 


「你要什麼藥材,我去給你拿。」


 


我頓了頓,抬眼看他一眼,又埋頭。


 


感激中夾雜著懼意。


 


「謝謝二少爺垂憐,還是奴婢自己出去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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