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當家

第3章

「本宮都煩心的事兒,就你?」


我目光一瞬也沒有移開。


良久,長公主笑了:


「本宮會照拂你獄中的家人。」


「但在此期間,你也該讓本宮看看你的誠意。」


我俯身深深一拜,將所有情緒掩埋:「謝長公主。」


8


從長公主府出來時,天色已陰沉下去。


遠遠的,便看見秦家的馬車,旁邊立著個人,提著個暖燈。


是羅知棠。


她在等我。


羅知棠看到了我,便朝我奔來,臉上帶著劫後餘生的欣喜難言。


她似乎是被嚇到了。


我與秦羨的計謀並未說於她聽,因為我不許。


事關我雙親性命,我不得不謹慎。


羅知棠並不知道我今日的舉動,隻當我是一時的心血來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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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看她嚇得面色蒼白,發髻凌亂,我倒有些不是滋味。


上馬車後,我有些心軟,補償一般同她說起如何當一個合格的當家主母。


雖說我爹娘替我找了秦家這個庇護所,但在我心中,我仍是江家人,我的命系江家人的命。


所以我並不知,我在秦家能待多久。


更直白一點來說,我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權力爭奪之下,有時連皇家人的命也如草芥一般輕賤,何況是我,何況是我們。


羅知棠雖然性子單純,但不傻,聽著聽著便聽出些端倪來。


她蹙著眉,小心翼翼地問:「姐姐,你教我這些作甚?」


我一時不多想:「萬一有一天我不在......」


她卻急急打斷我:「姐姐怎麼會不在呢?姐姐要去哪裡?」


我隻好佯裝憤怒:「若有一日我遇上自己的如意郎君,難不成還要守著秦府過活,給你們操勞一輩子的家事?」


該是秦羨跟她提過這事,羅知棠雖眼尾發紅,但也在思慮過後認真地點了點頭:「那我自會為姐姐高興的。」


自那日起,羅知棠便殷勤地跑來同我分擔家事。


我正為著江家的事忙得焦頭爛額,也無暇顧及秦家,便將她教會了個七七八八,放任她著手去做。


沒想到羅知棠看著愚鈍,操辦起來卻是有模有樣。


正在我心下一松時,她那邊卻出了岔子。


9


秦家名下有一處商鋪,被人找上門來,說胭脂毀了婦人的臉。


這些事情,小則小矣,幾句安撫和錢財便可息事寧人。但大則大矣,牽連狀元,牽連百官,牽連朝堂。


羅知棠無甚經驗,看著又可欺至極。


於是那婦人便大放闕詞,數次變換口風,獅子大開口。


羅知棠實在應付不得,眼尖的機靈婢女,便通風報信到我這兒來。


我趕到的時候,那婦人正叉著腰,當街破口大罵:「你們這群沒良心的黑商!髒了心肝的玩意!」


羅知棠直愣愣地看著她,面上掛著稀疏的淚痕和無盡的憤怒。


我攏好面紗,一把撥開看熱鬧的人群,擠到最前去。


那婦人見我擋在羅知棠身前,便用那倒三角的賊眼橫豎打量著我,像是在評估我是否也是個可欺的主。


可我不待她自行得出結論,便在她面前攤開手,語氣冷硬:「毀容的胭脂帶了沒?」


婦人冷哼了一聲,將胭脂放入我手中。


我輕撥面紗嗅了嗅,驟然臉色大變:「這不是我家胭脂!你竟敢陷害我們!」


我的聲音斬釘截鐵,婦人的眉宇閃過一絲心虛。


我這才篤定,這一切都是婦人的自導自演。


我哪懂什麼聞香識胭脂的本領,不過是詐上一詐,心虛的人自會露出馬腳。


婦人這回卻強撐著說道:「這就是你家的!你們不會連自家胭脂的盒子,都不認識了吧!」


我目光炯炯:「隻是一盒子罷了,算什麼證據?誰知是不是你撿來人家用完的盒子,裝上些不合時宜的東西,就要來訛詐我們!」


婦人氣極:「你個牙尖嘴利的賤人!」


她雙臂胡亂揮舞,我這邊也出手擋住她的攻勢,一時不察,面紗抖落在地。


婦人看著我左頰的胎記,雙唇尖酸地勾起:「喲喲喲,看看你自己這張臉,該不會是用了自家的胭脂,才成的這般模樣吧!」


我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畢竟這是我將近二十年來的詛咒,似乎隨便哪個人,都可以利用這點輕易地拿捏我。


然而,卻有一道力量將我護在身後:「你這個瘋婦在亂叫什麼!」


是羅知棠。


她的聲音因氣憤還在顫抖。


婦人倒是沒想到,方才唯唯諾諾的羅知棠此時卻敢與她對峙,當即更加憤怒:「你在罵誰!」


「罵的就是你這頭無腦老母豬!」


婦人氣極,伸手就要推羅知棠,卻被一道拳風掀了下去。


隻見秦羨一身官服,擋在我和羅知棠面前。


那婦人見真正的官老爺來了,剎那嚇得不敢噤聲。


我卻恢復了神志,清冷說道:「那就報官吧。」


那婦人登時更加瑟瑟發抖。


她不過是想要坑蒙拐騙一頓飯錢,沒想到卻遇上我這個較真的主。


不多時,官府的人便來到,朝著秦羨行了個禮。


報官的話,自是要雙方到場。


我正要抬腿跟著衙門的人走,秦羨卻攔下了我。


他轉頭看向羅知棠:「阿棠,你能一個人去嗎?江小姐同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


羅知棠毫無疑心,滿口答應下來:「我可以的,你同姐姐去忙。」


臨走前,她還挪到我這邊來,紅著眼同我道歉:「姐姐,我真沒用,還連累你來這兒受辱。」


分明是她承受那婦人唾沫更甚,她反倒卻安慰起我。


我拍了拍她的頭,輕輕搖搖頭。


她便像得了安撫一般,緩緩笑開。


羅知棠離開後,秦羨走到我身邊。


我預感是跟江家的事情有關。


果然,秦羨壓低聲音道:


「江小姐,二皇子來秦府了。」


「他想見你。」


我狠狠地吐出一口氣。


很好。


二皇子終於肯,纡尊降貴來見我。


10


春日宴那會,我從未妄想一舉出彩得二皇子青睞,以此奢求他大發慈悲,保全我家人的性命。


我想要的,從來都是借著長公主與四皇子的交情,讓二皇子有所顧忌。


我在賭,賭我江家為二皇子殚精竭慮這些年,能不能無中生有一把,讓二皇子這般慣於猜忌的上位者,也忌憚忌憚我。


我在賭,賭借著長公主的勢,能不能狐假虎威一把,讓二皇子這般自視甚高的上等人,看見我。


如今看來,我賭對了。


我與秦羨回府之時,二皇子已然高堂上座。


他長著一張英俊疏朗的臉,眸色清淺,藏著不易察覺的殘忍與決絕。


可他在笑,唇角勾起,似乎極為親和無害。


但隻是似乎。


我與秦羨恭敬地行了個禮。


二皇子笑聲爽朗:「不必多禮。」


帝皇家最是虛偽,自造出叩拜禮來彰顯威嚴,又自造出一些無關痛痒的場面話,來彰顯自己的寬宏。


一出戲,從頭到尾,自導自演,可笑至極。


二皇子將目光落到我身上,又不可避免地在我臉上的胎記停留一剎。


而後他才開口:「早便聽聞江大人之女是才女。」


我心下一動。


二皇子將我爹喚作「江大人」,便是默認了我爹的無罪,默認了我江家的清白。


他在暗示我,他還沒有放棄江家。而他還未放棄這盤死棋,是因為我這個「才女」。


對於尚餘價值的人,他們向來都崇尚物盡其用。


我盈盈一拜:「多謝二皇子抬愛。」


二皇子也不再拐彎抹角說些囫囵話:「江大人入獄,本皇也很是痛心,隻是苦於無法營救。」


我再拜:「煩二皇子憂心。」


周遭婢女早已遣盡,二皇子臉色驟然一沉,話鋒一轉:「你可知,是誰百般阻撓,欲置你血親於死地?」


我三拜:「還請二皇子明示。」


「四皇子。」


我如他所願,露出驚駭的表情。


借刀殺人,被二皇子用得爐火純青。


倘不是成了二皇子的棄子,江家又怎會落得這般下場。現下他倒是推得幹幹淨淨,仿佛自己才是那謫仙菩薩。


如若我自小養在閨閣,終其一生隻想尋覓個好夫婿,那我該是愚昧無知地信了。


馴化女子的方式有很多種,最斬草除根的那一種便是使她無知,使她不自主。這樣,一旦她陷入不值一提的困境,她便會慌得六神無主,隨便來上一個人,都會視其為救世主。


但我不是。


我是容貌有損之人,是妄圖以才情博尊重之人。


我的手不自禁地撫上臉上的胎記。


所以,這瑕疵也算是因禍得福嗎?


原來啊,這世間女子的福氣,要來得這般艱難苦澀啊。


11


二皇子離開不久,羅知棠便回來了。


她的情緒永遠那般外顯,昂首跨步,猶如一隻勝利的大公雞。


她飛奔到我與秦羨面前,神採飛揚:「我方才,可厲害了!」


我故意學著她的腔調,反問道:「有多厲害呀?」


「到了官府見到官老爺,那婦人還牙尖嘴利的,我也不甘示弱,擺出了姐姐的架勢,才穩住局勢,說是明日再審。」


羅知棠覺著沒商量出個結果,也沒定下我們的罪,便是好消息。


而我和秦羨卻互看了一眼,變了變臉色。


羅知棠也察覺到氣氛的怪異,語調小了幾寸:「姐姐、阿羨,我做錯什麼了嗎?」


她自然沒有做錯什麼,是我們把這件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婦人方才明明蔫了,怎會在官府裡氣焰更甚?


唯一的可能便是,這婦人識得官老爺這張臉,看到了撐腰的人自然硬氣了些。


而一介普通婦人又怎會同官府的人結交呢?


怕這不是小打小鬧的欺詐,而本就是這官老爺指使婦人做的局。


秦羨是新貴,自是沒有仇家,所以此番必是衝著我來的。


而餘下隻會有一人想見見我。


我還來不及細想,便有婢女來報,說長公主邀我去泛舟。


我便匆匆跟著那婢女出了門。


驕陽當空,碧波蕩漾。


長公主慵懶地靠在船沿,掀起眼皮懶散地掃了我一眼:「本宮的事兒,你可辦妥了?」


我眼眸微垂:「小女有一法,就是不知長公主與端寧郡主,願不願意配合?」


「說。」


「行一步險棋,讓端寧郡主主動同聖上請旨和親。」


長公主蹙眉看向我:「繼續說下去。」


波光粼粼,景色宜人。


但我知道,若我失言,此處美景便會是我的葬身之地。


我叩拜:「端寧郡主的主動,勢必會引來潘國使臣的懷疑。屆時散布些闲言碎語到他們耳中,就說……」


我故作躊躇,不再言語。


長公主眉心皺得愈發的緊:「說!」


我埋首,聲線顫抖道:「就說端寧郡主失儀,腹中有子,才急於和親……」


一道破碎聲自我耳邊響起,瓷器的碎片劃過我的肌膚,涼意傳來,應當是流了血。


長公主的聲音猶如地獄的鬼魅一般:「你放肆!竟敢如此毀壞我兒的名聲!」


我卻驟然抬眼,對上長公主陰鸷的雙眼:「名聲同性命相比,孰輕孰重,還望長公主思量。」


長公主的神色滯了一瞬,沉下眼眸,不知在想什麼。


好久的沉默,直到船靠岸,她才出聲道:「下去。」


我也不再多說,畢恭畢敬地行禮下船。


我能想到這個主意,長公主和她的心腹未必就想不到。


隻是居於權利制高點的貴族們,向來被虛空的權力駕馭,滿眼的貪婪,永遠想要萬無一失、全身而退。


但我不同,我知取舍,我知虎口取肉,必有一傷。


長公主是個聰明人,她知道作何選擇。


12


第二日審訊,秦羨需進宮上朝,我便同羅知棠一齊來到官府。


隻見那婦人滿臉的得意,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仗勢欺人。


我卻隻是笑,笑她厚顏無恥,笑她不知天高地厚,笑她馬上被丟棄卻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