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雨連天

第5章

我有些激動道:「大哥怎麼來了?城裡放人了?」


聽風搖搖頭:「沒有,我們執意要出城的,出來了就回不去了,怕我們沾了不幹淨的東西進城。」


江城有被瘟疫屠城的歷史,城裡幾十萬的百姓,守城的官員賭不起,沒人能去責怪他們什麼。


林修鶴也難得露出舒心的笑:「身體養好了?」


聽風捶了林修鶴肩膀一拳:「不講義氣,這麼大的事怎麼不叫我一起?」


林修鶴淡笑道:「是我的錯。」


聽風不自在地擺擺手:「诶呀,好了好了,兄弟之間不講這些沒有用的。」


糧食是城裡百姓捐的,出的最多的是守城的官員和鏢行。


因為林修鶴和聽風救了鏢行老板的女兒,聽風去勸他牽頭捐糧的時候,沒費什麼口舌老板就答應了。


鏢行老板還把存的藥材都拿了出來,讓聽風一起帶出來。


有了這些糧食,肯定能撐到賑災糧下來。


林修鶴去幫著卸貨,聽風把我拉到一旁,從懷裡拿出包燒餅,偷偷摸摸地塞給我,低聲道:「我自己買的,你偷偷拿著吃,別讓他們發現了。」


看著聽風一副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的樣子,我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大哥……」


聽風立馬就慌了,他抬手想幫我擦眼淚,顧忌到什麼半路又收了回去,不安地攥著衣角,低聲急切道:「你……你別哭……不見那小子該以為我欺負你了。」


他還不忘叮囑:「你別給不見,他一個爺們兒餓兩頓不打緊的,你不一樣,你得多吃些,多吃些才能長大個兒。」他抬手量到自己的下巴,「長到這,長到這就好。」


不知怎麼了,他看著我突然就紅了眼眶,失神地喃喃自語:「阿央要是能長到這個年歲,大概就會這麼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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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胡亂擦掉眼淚,問:「阿央是誰?」


聽風嗓音抖了抖:「阿央啊……阿央是我小妹,被拐走了,找到的時候已經被餓死了。」


他拍著胸脯保證:「阿妹放心,大哥一定不讓你餓肚子。」


我扯了一塊燒餅放進嘴裡,眼淚止不住地流:「哥,沒餓著我,這些天一直都沒餓著我。」


聽風吸吸鼻子,壓下眼淚,似是笑了:「那就好,那就好。」


9


朝廷派來的人是禁軍統領李戬,他沒把我抓住,讓我跑了,這次是戴罪立功。


李戬單膝跪地行禮,苦哈哈著一張臉:「殿下,可不能再跑了,陛下要讓臣去守茅房了。」


這些天和百姓們同吃同住,他們和我很是親近,如今知道了我的身份,他們皆低著頭,都不敢再看我。


我趕忙把李戬扶起來:「知道了,不跑了,你趕緊起來。」


見聽風瞠目結舌,我也一個頭兩個大。


林修鶴把糧食送回軍營,百姓也都被安置到臨時搭建的住所。


他們開墾荒地,幾十戶人家成一堆,漸漸形成了新的村落雛形。


這便是獨屬於人的生命力,於天地而言,人明明看起來如此渺小,卻如此頑強堅韌。


又過了半個多月,生病的人數被控制住,沒有泛濫成瘟疫,江城敞開城門,接納了一部分百姓。


我和林修鶴也到了該回去的時候了。


小院裡的菜地,聽風在城裡的時候還不忘幫我照料著,我把長成的菜挖出來,送給了百姓。


客堂的桌子上放著一封信和一包燒餅,信上的字歪歪扭扭,像是初學的稚兒,信上隻有一句話:「阿妹,不見,我回老家娶媳婦去了。」


眼淚暈開墨色字跡,聽風就這麼走了,都沒好好道個別。


啟程回京城那天,一群百姓一直跟在馬車後,一開始隻有一兩個,漸漸地,人越來越多。


我叫車夫停下,下車詢問:「是有什麼事麼?」


領頭的是位十三四歲的姑娘,我認得她,她叫春娘。春娘不大愛說話,總是喜歡摘野山花送給我,馬車裡的花瓶裡還養著她送給我的一束花。


春娘抿著唇,把一個用青布包著的東西遞到我跟前。


我笑得溫和,接過來問:「送給我的麼?」


春娘點頭,聲音細弱蚊蠅:「我們沒有錢,就一起做了這個,送給公主。」


我望向她身後的百姓,年老的,年輕的,一群人見我抬頭立馬把頭底下。


一個小孩不懂,好奇地看著我,被一旁的婦女把頭按下去,低聲斥道:「大牛,不許看菩薩的臉。」


眼角噙著淚花,我溫聲道:「我不是什麼菩薩,我受天下百姓供養,蒼生倒懸,我不能袖手旁觀,你們是我的子民,我該保護你們。」


我逐漸哽咽:「快些回去吧,你們好好活下去,這便是我最想看到的。」


青山明媚,百姓停在了原地,馬車離開時,身後響起了震天撼地的呼喊:「恭送長樂公主。」


眼淚哭湿了娟帕,我顫著手打開包袱,裡面放了一塊布,上面還寫了字,很多字,仔細看去,是一個個的人名。


見我疑惑,林修鶴解釋道:「殿下,百姓感念你的恩德,送了一頂萬民傘給你,應該是時間太短找不到好的木材做傘骨,就隻好把傘面送給殿下了。」


「這次災情,殿下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事,殿下救了很多人,史官定會把殿下的名字寫進史書裡。」


我有些怔愣:「我沒想著名垂青史,我隻想著,不能讓百姓餓死。」


林修鶴拿起傘面的一角幫我打開,數不清的人名在眼前展現,這一刻,我頓覺震撼。


我鼻子發酸:「這裡面也有你,有聽風,有那些捐糧食的百姓一份。」


林修鶴:「如果一開始殿下沒有堅定地想救他們,那後來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他們中或許會有一半人的人撐不到糧食來的那一天。」


我看向窗外的景色,不久的將來,這裡會有新的繁榮。


10


快到京城時,北面邊陲傳來了一則震驚朝野的消息。


草原舉兵夜襲,澤、雲二城俱已淪陷,被屠了城。


來不及再慢慢悠悠地坐著馬車回京,一行人皆上馬,向著Ṱű₁京城疾馳而去。


回了皇宮,沒多寒暄,父皇點兵就點到了林修鶴頭上。


辭行那日,我去送他。


玄鐵鎧甲折射著寒芒,映著林修鶴肅穆的眉眼:「我要是回不來了,別等我。」


我哼了一聲:「誰等你,你回不來,我轉頭立馬找個知冷知熱的人嫁了。」


林修鶴勾起小指,扯開一抹笑:「那就一言為定。」


眼裡水汽模糊了視線,我拍開他的手:「幼稚,走了,都等著你呢。」


草原來勢洶洶,守邊的將士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戰況不容樂觀,林修鶴領兵到漠城,苦戰三月才迎來第一場大捷。


在這個當口,一批送往漠城的糧草被劫持。


十幾萬士兵在等著吃飯,國庫一時間抽調不出如此龐大的糧草。


我在公主府心急如焚:「紅葉,去把府裡所有的銀錢都拿去收購糧草。」


我提醒道:「把我的嫁妝也一並拿去。」


紅葉皺著秀氣的眉:「公主,那是您嫁人的倚仗啊。」


我看著紅葉一字一頓,聲音顫抖:「紅葉,沒有嫁妝林修鶴一樣不會輕慢我,可如果將士們吃不飽飯,他們會拿不起長槍甲盾,漠城破了,邊關百姓會受戰火屠戮,我甚至可以不嫁人,可林修鶴和將士們的馬必須吃得飽,跑得快,那是他們戰場上的倚仗。」


紅葉垂首:「奴婢明白了。」


我見過吃不飽飯的人是什麼樣子的,這樣的人風都能將其吹倒,談何去面對彪悍嗜血的草原騎兵?


讓我沒想到的是,父皇焦急地調派糧草時,一支從江南出發的船隊抵達了京城,他們帶來了數以萬石的糧食,以我的名義捐給邊陲的將士們。


他們什麼都沒說,隻說來報恩。


父皇派禮部尚書親自去交涉,本想留他們在京城款待一番,可他們說,地裡的莊稼還要人照看,他們該回家了。


父皇把我叫去觀雲臺,閣樓上夜風徐徐,父皇負手望進萬家燈火:「長樂,你救了大周一命。」


我看向縱橫巷陌:「父皇,兒臣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個臣子該做的,這次江南之行長樂明白了很多事,食民之祿,當為民分憂。」


父皇長嘆一聲,撫摸著我的頭發:「大周若是一直能有你這樣的臣子,萬世興盛又有何愁?」


我試探著開口:「父皇,兒臣有一事相求。」


「你說,隻要不違背祖宗禮法,朕都答應你。」


「兒臣想親自押送這批糧草去漠城,讓別人去,兒臣不放心,此去不走官道,繞山而行。」


「你意已決,朕不會阻攔,那林小將軍曾經對朕說過一句話,說你不該是那被困在京城裡的月,而該是碧空下肆意飛翔的鷹。」


「如今看來,朕還不如他一個外人了解自己的女兒,」父皇看著我,認真道,「長樂,你若不願嫁,朕可以收回成命,如果遇不上喜歡的兒郎,朕還養得起一個長樂公主一輩子。」


我輕笑道:「這京城裡的貴公子,沒有那個比他更了解兒臣的,跟他過一輩子,仔細想想也不錯。」


父皇慈愛一笑,拍拍我的肩膀:「去吧我的兒,朕等你帶著好消息回來。」


我帶著糧草避開惹眼的官道,父皇也封鎖了這批糧草的消息,可還是出了意外。


快到漠城時,我們一行人被劫持,我被關進了一處地牢。


不知被關了多久,昏暗的地牢裡傳來腳步聲,火光漸漸靠近,照出來人的面容。


我怎麼也不會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再次見到他。


我下意識開口:「大哥……」


回過神,我差點咬斷自己的舌頭:「你是誰?你去江南,目的為何?」


他把我放出來,揮退下人:「我母親是江南人,我不過是想去看看她的故鄉,阿妹,如果可以,我真的隻想當你和不見的大哥。」


我厲聲打斷他:「住口!你沒資格這麼喊我。」我眼睛快要恨出血,「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冗長的沉默過後,他開了口:「我是草原二王子,赫連烈。」


我質問他:「糧草是你們劫持的?」


赫連烈不開口。


我嗤笑一聲:「所以,你打算怎麼處置我?」


赫連烈張了張嘴,眼睫顫抖:「我不知道赫連卓會發兵,我母親是王庭裡的一個侍女,是個中原人,他們說我是個血統不純的野種,我在草原沒什麼權勢,甚至赫連卓害死我妹妹我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


赫連烈一臉痛苦:「所以長樂,我不能讓你死在我面前,我是聽說他們抓住了大周的長樂公主才趕過來的,糧草我不知道被放到了哪裡,我能做的就是放你走,我不喜歡戰爭,可這不是我能左右的事,」


如今草原和大周隔著那兩城百姓的性命,我做不到把他當作一個愛護妹妹的兄長。


看著他靠近,我戒備地瞪著他:「你要做什麼?」


赫連烈伸手按住我的頸側,眸子在燭火ţŭ̀ⁱ下明明滅滅:「唐突了。」


眼前倏忽一黑,我便失去了知覺。


等我再醒來時,發現自己正靠在一棵樹下,赫連烈懷裡抱著一把彎刀站在不遠處。


見我醒了,赫連烈沉聲道:「我給林修鶴去了信,他應該快到了。」


「你們朝廷裡出了叛徒,那人與赫連卓通信時會做一個竹葉的印記,我隻知道那人姓藍。」


藍這個姓並不多見,朝中姓藍的官員隻有戶部侍郎藍易,而且藍易是出了名的愛竹。


遠處的草叢忽然晃動,赫連烈彎刀出鞘,一瞬不瞬地盯著草叢。


山裡的夜晚,是有狼的。


暗影靠近,寒聲隨之而來:「帶著你的刀,離她遠點兒。」


赫連烈依言後退了一段距離。


林修鶴手握長劍,鬢發微亂,他蹲在我面前,上下打量我:「有沒有受傷?」


我搖頭:「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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