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禍水
第8章
皇長子均意八歲,到了正式出閣念書的年紀。
朝中逐漸議論紛紛,加封太子的議論高居不下。
以皇長子之前地位之穩固,寵愛之重,他成為太子幾乎是必然。
可皇帝遲遲不開口準允,就讓好些人,將目光投向了我。
白澄也悄悄遞話進來,說是已經不少人向他打聽過,問我是如何打算。
我啼笑皆非:「我能有什麼打算,我膝下無子,還能變一個出來不成?」
若非皇帝對我恩寵實在太過,一個無子的嫔妃實在不該引起他們注意。
白澄則告訴我,蕭將軍似乎也想要有所動作。
我還真怕他沒有動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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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將軍是武將世家出身,自先帝當政以來近五十年的邊關戰事,都和蕭家父輩離不開關系,在朝中關系盤根錯節,蕭將軍發話,輕易能獲得全部武將一脈支持。
但迄今為止,當朝任意一名武將,都未曾明面上支持皇長子立太子一事。
反倒是禮部的兩脈文臣你來我往,吵得不可開交。
我問白澄,可能釐清其中勢力交錯?
白澄有些為難。
翰林院雖然是文官消息往來集中的地方,可對於他這樣的白衣出身不算友好,很多事情都是世家大族的子弟暗中往來,並不會對他多有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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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意外。
說到底,比起蕭貴妃和蕭將軍這樣的世家出身,我和白澄的組合,完全是布衣對抗權貴,以卵擊石。
但潑天的富貴,也往往是潑天的兇險。
「蕭將軍在京中勢力極盛,有遮天之勢。」從白澄的口中,我聽到這樣的描述。
「隻手遮天,天子答應嗎。」我笑著飲下今天的補品,問白澄,「你師父的意思呢?」
因為我的囑託,白澄在朝中拜的門庭是當朝三大閣老之一,在文臣中很有話語權。
「師父是守禮從道之人,會支持嫡長子。」白澄回道,「妹妹想要讓我勸說師父嗎?」
我有些詫異。
一直以來我與白澄兄妹相稱,還算得上情誼深厚,可我從來隻希望他幫我傳遞前朝的消息局勢,並沒有要求他必須為我辦事。
有時候我看他,溫馴守禮中又有世事洞明,顯然城府比我深得多,不管是想要搶權奪位還是復仇,我都沒理由把他作為我的工具。
他果然洞察了我的想法。
「妹妹,從陛下為您選中我來,我就隻有這一個立場了。」他苦笑。
我歪頭想了一想:「你也可以隻做個純臣。」
他則開玩笑似的回我:「娘娘可別忘了你嫂嫂的話,我們是一家人。」
我欣然接受他的誠意。
「不用勸你師父,不如幫他遊說更多人。畢竟,嫡長子立儲是正統。」
白澄聽完我的話便已了然。
「娘娘比我想得更狡黠。」
不多時,立皇長子為太子的呼聲更是高漲。
更有人提出,蕭貴妃多年執掌後宮,撫育皇長子勞苦功高,更兼出身高貴,當立為皇後。
於情於理都應如此,可這些年她明明榮寵不斷卻止步於貴妃,已經說明皇帝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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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來青鸞殿的時候,果然眉頭不展。
我輕輕撫上他的肩頭,為他揉捏舒緩。
「嬌兒,朕問問你,若是朕做了一件虧欠於你的事情,想要補償,補償到什麼程度才好呢?」
「陛下這話問得好沒頭沒尾,是如何的虧欠呢?」
皇帝沉吟半晌,似是無法形容。
「就比如……就比如……」他盯著我看了半晌,「比如你是靜妃,朕分明是明媒正娶讓你進宮來,卻多年不去看你,你會心生怨恨嗎?」
我想起蘇靜月平靜無波的眸子,幾乎脫口而出:「自然不會。」
我卻知道他不是在問靜妃,隻需一瞬轉念,便違心地說著,「妾有時去探靜妃娘娘,她日子過得清闲平靜,自得其樂。陛下又怎知靜妃娘娘不是心中敬愛陛下,願意入宮為妃的呢?」
「若她的確不願呢?」
「即使不願,陛下也給了錦衣玉食,安樂無憂的生活,世間女子多的是難以如願,命不由己,能衣食無憂,還有什麼可不知足?」
「你當真這麼想?」
我心中好笑,我當然不這麼想。口中卻說:「是啊陛下,我們女子,大多是很知足常樂的,不像話本子裡那些將軍宰相,總是貪心不足。」
我意有所指,皇帝卻沒有追究。
他隻是喃喃:「是啊,究竟是誰在貪心不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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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眾文臣眾說紛紜多時,皇帝隻當不知道,甚少對立皇長子一事表態,隻是我從他筆尖案頭能看出,他在暗中安排皇長子出閣讀書之事。
外頭蕭將軍不動如山,宮裡蕭貴妃卻傳出消息,說是因為夏秋之交感染風疾,臥榻難起,宮務希望交予三位高位嫔妃共同管理。
妃位之上不過三人,陳妃一直幽禁,靜妃閉門不出,立場也說不上和蕭貴妃相合,能搬出她們倆來制衡我,不知是不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我主動去拜訪了蕭貴妃。
即使纏綿病榻,蕭貴妃依然是印象之中的容色不俗,長長的青絲散落在枕邊,襯得一張素白的面龐愈發可憐。
我坐在她床榻之邊,她微垂著眼睛,輕聲和我問好。
內室靜謐無聲,落針可聞,我能清清楚楚聽到她起伏的呼吸聲,帶著黏重的鼻音。
「貴妃娘娘身子還好嗎,聽聞已經病了十數日了?」
「嗯。」她懶懶地回復,「恐怕是不成了。」
我頗覺意外,在我印象裡,貴妃是極其要強又喜怒不形於色的人,永遠高高在上,站在那裡就是高貴典雅的模樣。
和病榻上這人大相徑庭。
「不過是一點風寒,娘娘怎麼說這樣灰心的話?」我露出自然的笑容,「娘娘整天躺在這裡悶得慌,不如我常來陪陪娘娘好了。」
她視線陡然聚焦在我身上,神色似乎有一絲動容。
我搭在膝蓋上攪著帕子的手被她溫暖素白的手握住,激得我渾身一怔。
她看了我半晌,又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把手挪了回去,目光轉向了床頂的幔帳。
「若是我不在了,麗妃……你會善待意兒嗎?」
這話說得太過交淺言深,我心中不安,不知道怎麼接,隻好結結巴巴地說:「皇長子……娘娘會陪著皇長子長大。」
她勉強笑了笑,又溫和說道:「別緊張,我不是要託孤。麗妃,你救過意兒一次,我相信你不會對他下手。」
當時是當時,以後可就不一定了。我嘆氣。
皇長子若是成了太子,他就不再是一個需要憐愛保護的孩子,何況,他有蕭家的血脈。
「如果以後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會明白了。」
她語氣沉沉,再不復雍容華貴的姿態,隻是一個慈愛溫暖的母親,「我所思所想,不過是讓自己的孩子過得平安順利罷了。」
「皇長子之尊,哪裡會不順利呢?」我心中暗笑,他想要什麼不會得到,眼見著太子之位都要到手。
蕭貴妃像是累了,微微闔上了眼:
「我可以向你保證,無論意兒走到什麼位置,都一定會善待於你。若……若是你想為自己,為未來的孩子打算,我隻懇請你不要傷害意兒。」
我無聲地笑了起來,蕭貴妃這話說得太過幼稚。
真到了那一步,誰不是不死不休。
大約她真的病糊塗了。
我此來本是想激她一激,逼蕭家出手,可看到她這樣病弱模樣,終究於心不忍,於是輕輕應了,隻當給病弱之人一個寬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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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過去,也許是因為蕭貴妃的病勢始終沒有好轉之相,武將一脈終於坐不住了。
蕭將軍常年駐守西北,卻讓江南總兵站出來,首度明確支持了皇長子立儲。
可笑,表面上沒有關聯的人,皇帝就真的會信他們沒有關聯嗎?
西北將軍和江南總兵私下往來,共同支持盛年皇帝唯一的皇子,我一時竟不知道蕭將軍是太蠢還是太自信。
總之,在一次朝會之後,皇帝怒氣衝衝地來到我的青鸞殿,連喝了三盞茶後,明文給出了批復:
皇長子出閣讀書,拜已致仕的程學士為師,當朝學士輪流入閣講書。
隻字未提立儲之事。
另一條諭令,是封蕭將軍長子為侯,前赴西南戍邊。
至於蕭將軍本人,皇帝以恩賞之名,讓他常住京城。
樁樁件件,有恩賞有打壓,明明確確地讓蕭家一脈不敢輕舉妄動。
朝中武將本就以西北出身為主,無形之中以蕭將軍為中心,皇帝幾經調動,卻把他們拆了個七零八落,難以成事。
至於在立儲之中鬧得動靜太大的文官,皇帝則點了一批,將他們指了外放,三五年內難以返回京城。
疑心一起,難以消弭。
這樣一來,誰都能看出蕭家已見頹勢。
阿許問我:「娘娘還要趁勢出手嗎?」
我從半開的窗戶往外望去,陽光刺眼,亮得我微微蹙眉。
「阿許,我總覺得奇怪,這次雖然鬧得轟轟烈烈,可是我……好像什麼也沒做。」
「蕭家自作孽不可活。」阿許寬慰我。
「若沒有外力推動,不至如此。」
「又或許,正是上天眷顧我們呢?」
「我不知道,但願吧。」我難免憂心。
阿許思忖片刻:「蕭家樹大根深,終究還是因為佔了陛下獨子。」
我知道他的意思,若想要地位穩固,終究需要有個孩子。
我看著鏡子裡年輕的面龐,因為未施妝,甚至顯得有些幼態。
我應該有個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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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冬來,蕭貴妃也病了三月有餘,這日卻聽說她強打精神,領著皇長子去面見了陛下。
彼時我歪坐在陛下身邊,專心致志地對付手中的橙子。
我自小不愛吃用刀切開的橙子,覺得少了汁水,又不喜歡下人撥開的,總覺得經了外人之手有些膈應。
年幼時娘會把我摟在懷裡,把那橙子放在桌上,輕輕一揉,橙子皮的清香就彌散開來,揉到橙子發軟,她一點一點地把橙子皮剝開,她手勁靈巧,三下五除二就能將橙子皮全部去除,留出幹幹淨淨的飽滿果肉,一瓣一瓣地塞到我嘴裡。
橙子清甜爆汁,是我秋日裡最愛的水果。
時隔多年,我卻隻能自己來對付這惱人的橙子皮,宮裡供的橙子皮格外薄,輕輕一掐,就容易飛出一手的汁水。
我換了好幾張帕子,前面書案看著慘不忍睹。
皇帝卻縱容地任我糟蹋他的地方。
蕭貴妃帶著皇長子在皇帝面前盈盈一拜。
「許久未見貴妃了,病可好全了?」皇帝招手,讓皇長子上前來他面前。
蕭貴妃隻是站直了,客客氣氣地回他:「太醫說還要調養些日子。」
「哦……快坐吧。」
我悄悄瞟了一眼二人,怎麼也想象不出他們曾經恩愛不移,獨寵專房的情形。
大約帝王之愛就是如此吧。
「妾今天來,是想讓陛下看看意兒的功課,這半年來,程大人將意兒教導得很好。」
「是嗎?」皇帝挑眉,衝著自己唯一的兒子展開了極和煦的笑容,「你師傅都教你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