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6

我當然不會後悔，倒是他先後悔了。

還沒用一天，他就帶著秦妙妙買了水果來看我。

秦妙妙已經有些顯懷，除了肚子整個人都幹瘦著，看著沒精打採。

倒是那一雙眼睛，閃著胸有成竹的光。

「我找人看了，我肚子裡的是個兒子。」

她沒頭沒腦來了這麼一句，倒把我整得挺蒙。

「跟我有什麼關系？」

秦妙妙一拳打在棉花上，還不死心，挺著肚子對著我，急切說道：

「這裡可是你孫子，醫生說孩子營養不行，你當奶奶的怎麼能不管呢？」

「要我管可以啊，我隻管我孫子，不管別人孫子。」

我這話說得夠明白了，秦妙妙瞬間聽懂，臉色變得尷尬起來。

可尷尬歸尷尬，她還是堅持她的那一套理論，委屈又有些無奈：

「那是我弟弟的孩子，怎麼能是別人呢？我當姑姑的不管要讓誰管呢？說到底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

看著她可憐無助又欠打的模樣，我突然很想笑。

很想敲開她的腦袋看看裡面到底裝了多少糨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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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換了一種語氣，突然不想再跟她吵。

「妙妙，想想你過的日子，難道你就不覺得自己很委屈嗎？你把什麼好東西都供著家裡，可是他們又給了你什麼？

「據我所知，你爸媽什麼都緊著你弟弟，你給他們的錢、東西是不是都大半落入了你弟弟手裡？結果你自己日子過得苦哈哈，你說你這是圖什麼呢？」

秦妙妙被我說到了心坎裡，豆大的淚珠在眼眶裡轉啊轉，然後啪嗒一聲落在腳邊。

她嘆了口氣，帶著一種釋然的意味。

我不懂，正有些狐疑，卻聽她說道：

「以前我確實很不理解，怪爸媽不公平，可現在我慢慢懂了。我雖然有弟弟，但程毅也有姐姐啊。而且姐姐都讀到了博士，以後肯定可以找一個更好的男人幫襯家裡，我幫我弟弟看似吃虧，但是隻要姐姐也像我幫我弟一樣幫程毅，那我就算不上吃虧對不對？

「這樣大家都滿意，人和人之間達成了一種流動的平衡。這也是我突然明白為什麼一定要生兒子的道理。」

我的震驚無以復加，言語根本不足以形容我當時的心情。

隻能拼命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趕在自己發瘋發狂之前還算平靜地讓他們出去。

有一句話怎麼說的？

我活了六十年，第一次這麼清楚地認識到物種的多樣性。

在被我趕出門的最後一刻，我那寶貝兒子還護著秦妙妙的肚子，聲嘶力竭地叫喊：

「媽我覺得妙妙說得有道理，你仔細想想，就是這麼回事！」

有道理個屁，光惦記我還不夠，竟然又惦記上了我閨女。

咋滴，我們欠秦妙妙家了？

真是臭魚配爛蝦，烏龜配王八。

7

這年過了個稀爛，程毅還整天煩我跟我要錢。

要錢沒有，要東西不開門。

程毅起初還有那麼一點客氣，跟我撒嬌裝可憐。

看到我不為所動之後，就不管不顧地翻了臉。

說什麼別人家都對兒子盡心盡力，隻有我天天就想著錢，寧可看著他吃苦，也不肯支持一點。

說實話，那段時間我真的很寒心。

自己含辛茹苦養大的孩子，我自認為一碗水端平並沒有厚此薄彼。

我給他們買房買車，也把他們教育得舉止得體進退有據，怎麼現在娶了個媳婦就都變了呢？

也有老姐妹勸過我：「怎麼說也是自己孩子，打斷骨頭連著筋，你就幫襯他們一點也是應該的。」

我嘆了口氣：「可是兒媳婦什麼都往家裡搬，如果是你女婿整天掏小兩口的錢給自己爹媽，然後你閨女來找你要錢，你什麼感覺？」

她噎了一下：「如果這樣，我寧可不要這個閨女。」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真說到了我心坎裡。」

自從我明確拒絕給程毅任何贊助之後，程毅已經很久沒來看過我了。

得有三四個月那麼久吧！

我隻知道櫻花開了又謝，燕子去了又來。

就在我窗外的屋檐下，它築了一個小小的巢，孵了一窩小小的蛋。

一隻母燕每天往返奔波著尋找食物，回來喂給張著大嘴扯著嗓子號叫的雛鳥。

小燕吃飽了，就不叫了。

我每天看著他們，忍不住聯想到自己。

那天是我的生日，程欣跟導師出差回不來，我猶豫再三還是給程毅撥去了一個電話。

那邊響了許久才接聽：「幹嘛？」

聽到這樣冰冷又帶著不耐煩的聲音，我的心都涼了半截。

「今天不來看看我嗎？」

「沒空。」

「妙妙呢？」

「去看她媽了。」

「哦……」

對話陷入了尷尬的沉默，隻聽到彼此小心壓抑的呼吸聲。

「還有事嗎，沒事我掛了，正煩著呢！」

「你說過妙妙怎麼對她的家人也會怎麼對我的，可現在呢？」

「你到底有沒有事？」程毅的語氣愈發煩躁，「我沒心情跟你闲扯淡。」

我猶豫了一下。

「今天是媽的生日。」

程毅回來了，帶了一個小蛋糕。

他給我唱生日歌，讓我許願，我說希望我的孩子平安順心。

程毅苦笑了一下：「這心是順不了一點。」

從我見到他的第一眼，胡子拉碴，邋裡邋遢，我就知道他過得不怎麼樣。

可我還是裝作不知道的樣子明知故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我現在知道了，媽你說得對啊！秦妙妙的保證真的就像放屁，一點都不能信。

「她說不再給家裡拿東西，可隻要我一個不留神，家裡的東西就會消失不見。頭天他媽那壞一個電飯鍋，第二天我家的電飯鍋就沒了。我買了排骨讓她補身體，她轉頭就給他媽送去。

「問了就是一家人誰吃都一樣，可問題是在她那個家裡，好東西根本輪不到她吃，可就這樣她還樂此不疲庫庫往回拿，我說也說不聽，為這個都不知道吵了多少回。

「這不孩子快生了，我前幾天剛買的嬰兒車和安全座椅，今天我回家一看，又沒了！您給我打電話之前我剛掛了秦妙妙的電話，她非但不覺得自己有問題，還在怪我為什麼一開始不知道買雙份。媽你說，她怎麼能這樣？」

這段話不知道在程毅心裡憋了多久，竟沒容我插言，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腦都說了出來。

明明一米八的大小伙子，這會兒就像被抽了精氣神一樣縮在椅子上，頭深深低下去。

這副樣子落在我這個當媽的眼裡，說不心疼那是假的。

「這是她從小生活環境的問題，如果要徹底解決隻有兩個辦法。」

程毅興奮地抬起頭來，本來還落寞的雙眸此刻滿懷希冀。

「什麼辦法？」

「第一，她改變自己，你們繼續過下去。第二，她改變不了，你們離婚。」

我親眼看著程毅眼中的光一點一點黯淡下去。

「讓她改變自己談何容易，可是離婚我又不想，畢竟她還懷著我的孩子。也許有了孩子，她就會多為自己想一想了呢？」

他這話自己說著都沒底氣，也不知道在問誰。

忽而他又想到了一個主意：「媽，或許還有第三種辦法。

「您先借我點錢，好歹先過去生孩子這一關，以後我再慢慢還您。說實話不怕您笑話，我黑白不停地工作，一天隻睡三四個小時，即使這樣我們現在連生孩子的錢都不夠。

「秦妙妙又總是跟我要錢。有一次我氣急了，讓她找她媽要，她就寧可餓著肚子不吃飯也不張這個嘴，沒辦法為了孩子，我就隻能一次又一次給錢，可我現在真是給不動了！」

看吧，板子不打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以前他跟我要錢，心安理得地讓我當他的後援，我不願意還要被罵小氣。

現在換成他自己，他就難受得不行。

我等著看的就是這一刻，於是我一字一頓認認真真告訴他：

「不行，你休想再從我這裡拿走一分錢。」

程毅詫異，滿是震驚地連連搖頭：

「不，不可能。您叫我回來難道不是心疼我嗎？當媽的沒有不心疼孩子的，您舍不得看我受罪。」

他說得篤定，我都不知道他哪裡來的自信。

想來大概是這麼多年我實在太好脾氣，讓他誤以為自己在這個家裡不可或缺。

是到了給他潑冷水的時候了。

在他充滿期待甚至有點乞求的目光中，我平靜地告訴他：

「其實今天叫你回來，是我想聽聽你過得到底有多慘，這種一切都被我說中的感覺，特爽！」

我故意把最後兩個字說得很重，程毅霍地站起：「媽你怎麼能這樣！」

我勾唇冷笑，其實內心一片冰涼。

「我怎麼就不能這樣，我被自己親生兒子背刺，難道還要我拆了這把老骨頭雙手捧給他不成？我隻是老了，不是傻了！倒是你，年紀輕輕，傻得不行。」

8

程毅走了。

知道他過得不好，我雖然挺痛快，但更多的是心疼。

他說他也是個爸爸，拼了命也要為孩子負責。

現在唯一支撐他堅持下去的，就是秦妙妙肚子裡的孩子。

說實話，我也有心軟的時候，也有好幾次差點忍不住，想就這麼算了。

可一想到往後源源不斷的麻煩，不光害了我自己，說不定還要搭上我閨女，我就瞬間覺得，其實我現在這點心疼也算不了什麼。

兒孫自有兒孫福，既然這是他自己選擇的生活，那我就尊重並祝福吧！

但說到底秦妙妙的預產期將近，我的心也跟著揪起來。

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我隨時準備著該出錢出錢，該出力出力。

平時鬧翻了天都可以，但真到了大事上，咱們不能差勁。

我甚至還買了一些小孩子的衣服、包被、手絹，想著那個軟乎乎的小孩可以用上，心裡就覺得特別幸福。

可還沒等我這些東西送出去，秦妙妙就大著肚子站在了二十幾層的樓頂上，嚷嚷著要跳樓。

我是被消防員叫去的，他們讓我上去吸引她注意力，好給他們制造機會把她拉下來。

那個天臺好高，風好大。

昏暗不明的光線中兩個人影站在樓頂邊，長頭發的靠外，短頭發的靠裡。

兩個人正在爭吵什麼。

我借著夜色悄然靠近，聽了個大概。

原來是秦妙妙的弟弟肇事逃逸，被攝像頭拍到了車輛信息。

她不想自己弟弟惹上官司，就想讓程毅冒名頂替去自首。

程毅當然不願意，秦妙妙發現哭和撒嬌都沒用之後，就大著肚子站上了天臺。

「你不替我弟弟，我就從這裡跳下去！」

秦妙妙一條腿已經跨過了欄杆，另一邊就是萬丈深淵，摔下去必死無疑。

程毅嚇得臉都白了，說話也軟和下來。

「有什麼事都好商量，你先下來，那裡危險。」

可秦妙妙不同意：「你現在就打電話自首，讓我看著警察把你抓走，我才能放心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