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路過大夫人的院子時，聽到裡面傳來大小姐與夫人嬉笑的聲音。

越往北走，光線越發暗淡，林姨娘的院子裡隻有佛堂裡面亮著光。

還沒等靠近佛堂，就有人攔住了我。

「安芸姑娘啊！這麼晚來找我們姨娘，可是二小姐有什麼要緊的事？」

我搖搖頭，遞給向媽媽一張藥方。

「聽聞林姨娘月事來時，常腹痛下不了床，看了許多郎中也未調理好。

「這方子雖是鄉下土方，可我娘和我都用過，效果甚好。姨娘可差人拿去給郎中看看，是否可用。」

向媽媽接過方子看了眼，臉色白了一瞬，便讓我在此等候，轉頭進了佛堂。

不過半盞茶的工夫，林姨娘匆匆走出來，向媽媽在院門口四下張望，確定沒人後關上了門，才喚我進客房。

「這東西，你可給人看過？」

林姨娘坐在桌前，語氣雖然輕柔卻帶著不可違逆的威嚴。

我老老實實回答：「剛寫好便趕過來了，路上也一直躲著人走，隻有姨娘手裡這一份。

「姨娘若是不信，我娘親就在城外的長新村，您可把她找過來。若我所言非實，我們母女倆任憑姨娘處置。」

「若屬實，你想要什麼？」

我深深叩拜在地。

「還請姨娘給我們母女一口飯吃。」

Advertisement

7

林姨娘的父親是一名武將，職位並不高。

聽聞她在閨閣時，還曾隨父上過戰場。

隻是某次回京，偶然被老爺看中，他父親就將她送進了相府。

林姨娘入府後，常年與青燈古佛為伴，再沒了原本那颯爽的模樣，老爺也就漸漸失去了興趣。

她也從不參與大夫人和柳姨娘的爭鬥，更沒有子嗣，大夫人也就沒再難為過她。

上一世，在那場大雪裡，林姨娘的院子是唯一沒有死人的。

像我那樣被埋在大雪裡，無家可歸的下人，最後也都是她收的屍。

若是必須找個人合作，那林姨娘就是最好的人選。

第二日一早，丫鬟們就湊到一起說個不停。

我湊近一聽才知道，昨日我走後，小姐與丫鬟換了衣服，偷跑出來散心。

就那麼恰巧遇到了國公府的鄧小公爺，又那麼恰巧，小姐摔了一跤，摔進了鄧小公爺懷裡。

小姐與馬夫的事，大夫人封鎖了消息，隻有府內的人知道。

可如今，小姐與鄧小公爺的事，卻鬧得滿城風雨。

大夫人也隻能硬著頭皮，去國公府為小姐談婚事。

我在一旁將前因後果聽完，不由得冷笑。

說什麼不爭不辯，做人要體面？

沒了我這個冤大頭，不是也會耍手段，自己謀上位嗎？

假清高！

我正要走，身後卻傳來小姐的聲音。

「安芸，你賣主求榮，在老爺和夫人面前胡說八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來人，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兩個家丁一左一右，將我壓在地上。

我試圖掙脫，但力量實在過於懸殊，眼看就要被拖到繡墩上。

8

忽然，餘光看到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過來。

我情急之下對著小姐大喊：「小姐，饒命啊！奴婢真的隻是去給林姨娘送藥方的，饒命啊小姐！」

小姐被我這一通胡言亂語說蒙了一瞬。

或許是覺得自己即將嫁入國公府，不用再當個庶女看人臉色，便撕下了偽裝，不屑地哼了一聲。

「你背著我去攀附林姨娘？她在府裡跟個死人有什麼區別？日後我可是要做國公夫人的，你這種背信棄義的丫鬟，別說是攀附林姨娘，就是林姨娘自己，我也收拾得了。」

「二小姐日後是要做國公夫人的，說話可要慎重。」

林姨娘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驚得小姐不自覺地哆嗦了一下，立馬又換回了那張清淡無爭的面孔。

「姨娘教訓的是。」

「記住就好！你在這府裡一天，就是一天庶女，要記得自己的身份。」

「庶女」二字，無疑是在小姐心上插刀子，可她又隻能咬著牙，不敢反駁一聲。

林姨娘這才看向我。

「這丫頭我要了，現在就跟我走吧！」

話剛說完，向媽媽就已經將我早上收拾好的包裹拿了出來，拉起我就走，絲毫不給小姐任何反駁的機會。

直到回了林姨娘的屋子，關上門，林姨娘的手才開始抖。

「他確實還活著，這事竟真的被你說中了。」

林姨娘有個青梅竹馬的情郎，名喚魏策。

兩人曾在邊關一起賽馬看雪，私定終身。

可為了讓她入相府，她父親派魏策夜探敵軍，被敵軍發現後，傳來死訊。

林姨娘心死，這才日日拜佛，但求來生再與他相見。

上一世，林姨娘的父親在那場雪災中過世，林姨娘過去祭奠，卻在遺物裡發現了魏策給自己寫的信，是她入相府第二年寄過來的。

因為這件事，林姨娘砸了她父親的牌位，和老爺也撕破了臉，再未踏出佛堂半步。

我給她的藥方裡，寫的其實就是這件事。

林姨娘連夜親自去查，果然找到了那封信。

「我爹有意隱瞞，此事就斷不會讓第二個人知曉，你究竟如何得知，又到底想做什麼？」

9

不管是重生還是通曉未來，都太過離譜。

但如果想要合作，平安度過那場天災，就必須坦誠相待。

「回姨娘的話，奴婢所言句句屬實。況且就算是謊話，提前備好炭火和糧食，對您來說也不是壞事。

「但若是真等大雪下來，再備東西，可就來不及了啊！」

我字字真切，加上信件之事，林姨娘終於動搖了。

雪災前半個月，家裡的房子賣了出去。

我將娘親接到相府，林姨娘給我和娘親分了間屋子。

我們挖了個大大的地窖，娘親每日出去採買物資，再偷偷從相府後門運進來，藏進地窖裡。

林姨娘也不再每日關在佛堂裡，而是教大家一些拳腳功夫，用來防身。

雪災前十日，我爹跑到相府門口大鬧。

「相府的丫鬟黑心肝啊！賣了我的房子，還一文錢都不分給我！」

不少人圍在門口看熱鬧，大夫人氣壞了，讓我自己出去解決。

「解決不好，失了相府的顏面，你也不用回來了。」

娘親抄起院子裡的鐵锹，就想衝出去，被我攔住。

「我們要是先動了手，反而沒了理，說不準還真要被他訛去些銀錢，得不償失。」

娘親這才慢慢止住腳步。

一見到我，我爹立馬撲上來。

「芸兒，我可是你親爹啊！你們不能這樣對我啊！讓我老了，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你們這樣做，是要天打雷劈的呀！」

我立馬瞪大眼睛，滿臉震驚地扶住他，用比他更大的聲音喊起來。

「爹，你在說什麼呀？誰賣了誰的房子？」

可能是我演得過於真實，連我爹都愣住了。

其他看熱鬧的人，見事情不簡單，也紛紛閉上了討伐的嘴，等著我開口。

10

「你娘啊！你娘賣了我的房子，沒來找你嗎？怎麼可能？」

他忽然想到了什麼，恍然大悟般拍了拍大腿。

「我知道了，肯定是她在外面……」

「不是，爹，你先等會兒。」

我及時打斷他的話。

「你哪來的房子？你把張寡婦的肚子搞大之後，居然還買了房子？」

被當眾揭了老底，我爹臉臊得通紅。

「胡說八道什麼？我說的是家裡的房子，你們娘倆背著我……」

「啊？」

我驚訝地大喊，聲音蓋過我爹。

「不是吧爹，那房子是娘的陪嫁啊！什麼時候成你的了？

「你在外面陪張寡婦睡覺的時候都沒想過我娘，我娘就賣個自己的房子，憑啥要想著你？」

看熱鬧的人，開始調轉話鋒，對他指指點點。

我爹的臉色由紅轉白，又轉青，最後惱羞成怒，對著我破口大罵。

「你個不孝的東西，膽敢這麼說你爹？你信不信我去衙門告你，治你個不孝之罪！」

好笑！他以為我在乎呢？

「來人！」

從我身後走出兩名家丁，都是林姨娘院裡的，正好檢驗一下他們近日學的拳腳功夫如何了。

「我爹要去衙門，勞煩兩位將人送過去。」

說完我便轉頭準備回府，卻剛好看到也同樣正回府的小姐。

她定睛看著我，目光是掩蓋不住的鄙夷。

「主僕一場，別怪我沒提醒你，你這般好勇鬥狠，遲早是要遭報應的。」

我沒空理她，而是將目光看向她身後，那裡有滿滿一車的炭火。

難不成，她也重生了？

11

我索性改道出府，買了些城東的糕點，分給府裡的小姐妹們，與她們講述我今日的見聞。

「你們聽說了嗎？二小姐買了整整一車的炭火呢！估計這個冬天，府裡屬二小姐的院子最暖和了。」

按理說，冬日裡，府中是會為大家分發炭火的。

尤其是小姐，她深得老爺喜愛，每到冬日，她屋裡的炭火最是充足。

所以她這一舉動，屬實反常，引起下人們不少猜測。

一傳十，十傳百。

不出一個時辰，估計府裡的大黃都知道了小姐買炭火的事。

這放在平常自然沒什麼，頂多被大家猜疑兩日。

可若是在雪災時，人都快凍死了，還管什麼主僕尊卑，誰搶到就是誰的。

上一世，御寒的物品和吃食，都是我替小姐搶回來的，她隻需要等著。

而其他人想要搶東西，也都是先從我們這些下人手裡搶。

所以哪怕重活一次，她也想不到人性的殘酷。

可林姨娘經歷過邊關戰亂，是見過那些流民是如何求生的，自然想得到。

她找了最快的鏢師送信，她的心上人若能帶些邊關的將士趕過來，即使有人想衝進來搶東西，我們也不怕了。

可一直等到大雪落下，也沒等來那人的任何消息。

夜裡，雪已經沒過腳踝，我和林姨娘穿著鬥篷站在相府後門。

白雪折射出的光線，將黑夜照得宛如白晝，卻沒能帶走我們心裡的慌亂。

「安芸，這雪真的太大了，若是下一夜，怕是他想來也來不了了吧？」

我看了一眼地上的積雪。

若是人不來，我們堅持到雪災結束的勝算就少了許多。

我心裡隱隱也不安起來。

也許，這就是天意吧！

我將身上的披風緊了緊，不讓風雪鑽進脖子裡，似乎這樣，就能掩飾住我內心的絕望。

「姨娘，咱走吧！」

林姨娘沒再說什麼，任由我拉著，轉身朝府裡走去。

12

「霜兒！」

我正要關門，就聽到有人喊了一聲。

林姨娘慌忙拉開我，衝出門外。

隨即，馬蹄聲由遠及近。

遠遠地，我看到馬上的人似乎是等不及了，從馬背一躍而下，疾步跑來。

林姨娘也連忙跑過去，卻在幾步之遙時，堪堪停住了腳。

我知道，她是礙於身份。

畢竟她在相府一天，就是相府的姨娘。

我回頭朝府裡張望了一下，見沒人，連忙招呼他們進去。

大雪接連下了七日，仍不見有停下的趨勢。

我去領炭火時，恰巧碰到負責採買的嬤嬤回來，說是這場雪下得太急，很多人家都還沒開始囤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