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幾日，炭火被搶瘋了，我問了好些家，不是沒有了，就是貴得離譜。

「照這樣下去，大家取暖都要成問題了。」

我心想，何止呢？這不過才剛剛開始。

分神的功夫，手裡一輕，炭火被蓮霧搶了去。

「大小姐染了風寒，今日要多領些炭火，你這份就給我吧！」

她還是那副盛氣凌人的模樣，看得我火氣直衝天靈蓋。

「這麼冷的天，你不帶臉皮出門，是想凍死自己還是想惡心死我？」

我也不甘示弱，動手去搶。

「炭火一共就這麼多，你多拿了，別人就要挨凍，憑什麼？」

「就是！我早上還看見大小姐去給夫人請安，臉色紅潤得很，哪裡像風寒？怕不是蓮霧你想私吞，自己用吧？」

一同來領炭火的小姐妹在一旁附和。

蓮霧矢口否認，臉卻紅得像個猴屁股，足以證明她在說謊。

好在我這一世，有好好和林姨娘學拳腳。

蓮霧瘸著一隻腿離開時，還不忘回頭罵我兩句。

我追上去，又打斷了她一條胳膊。

這一幕，剛好被小姐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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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是如上一世一樣，勸我不要爭，把東西送給蓮霧。

不明真相的下人，紛紛誇贊小姐心善。

我嘆了一口氣，佯裝無奈。

「沒辦法，我們姨娘可比不上小姐，未卜先知，囤了那麼多糧食和炭火。

「你那麼富裕，不如分點給蓮霧唄！」

她張了張嘴，隻留下一句「懶著與你爭辯」就轉身離開了。

看吧！事到自己身上，她就沒那麼大方了。

13

雪災第一個月過去，府裡的炭火和吃食已經不夠用了。

朝廷開始開倉放糧，但災民太多，分到手裡的寥寥無幾。

飢腸轆轆的下人們，每次路過小姐的院子，聞到裡面傳出來的味道，都忍不住咽口水。

有人壯著膽子進去求小姐賞一口，結果被趕了出來。

此後，再沒人說小姐心善了。

為了避免節外生枝，柳姨娘的小廚房，開始做些味道小的吃食。

「芸兒，來喝碗熱粥，暖暖胃。」

我剛掃完院子，搓了搓凍僵的手，接過那碗熱粥。

裡面滿滿的，都是米粒，再不是隻有米湯了，真好！

熱粥剛進嘴，就聽到院子裡一聲慘叫。

我跑出去一看，蓮霧正坐在地上，腳掌上插著一支箭矢。

原來是蓮霧趁夜，想來我屋裡偷東西，結果觸發了我在院子裡設下的機關。

我端著那碗熱粥在蓮霧面前晃了晃，她剛想搶，就被我一飲而盡。

「你，你來得這麼多米？一定是你私藏了，我要去告訴大夫人。」

她轉頭就想走，頭卻被我手裡的碗砸中。

雪下得越來越大，足以淹沒任何人。

如同上一世的我，如同這一世的她，沒人在意。

雪災第二個月，大雪還在一直下，朝廷也沒糧了。

流民四起，到處都有人在打砸，搶東西。

早上，有一個小丫鬟沒能醒過來，下人們驚慌不已，生怕下一個就是自己。

和林姨娘去收拾屍體時，我面露不忍地嘆了一口氣。

「二小姐房裡那麼多糧食，哪怕分出來一點，她也不至於死得這麼慘啊！」

說者有意，聽者自然更有意。

很快就有人自發到小姐院裡求吃食，不出意外地再次被拒之門外。

但這次，餓到極致的人性暴露出來，一發不可收拾。

14

我趁亂去看了一眼，順手拿走了她那床棉被。

著實是比我的暖和多了。

趁著大家都有肉吃，我和林姨娘也開了葷，撐得肚皮圓鼓鼓的，躺在床上睡覺。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院外的吵鬧聲驚醒。

透過窗戶，我看到不遠處的人群向林姨娘的院子走來，我不禁握緊了手邊的長劍。

這一天，到底還是來了。

同樣聽到聲音的林姨娘和將士們，也紛紛趕到院子裡。

人群走近，我才看清為首的男人，竟然是我爹。

大門鎖著，木門將我們隔在兩側，我爹扒著縫，哭得聲淚俱下。

「芸兒，好孩子，給爹開開門吧！爹錯了。

「那張寡婦不是人啊！她肚子裡的孩子就不是我的，眼看家裡沒了糧，我又拿不出銀子，她就跟人跑了。

「臨走時，她還把家裡所有東西都帶走了，連條多餘的褲子都沒給我留下啊！

「爹知道錯了，以後爹就守著你們娘倆好好過，再也不喝酒不賭錢了，你開開門好不好？」

自從得知流民搶砸大戶人家，老爺就關閉了府門，還在門內用重物和雪堆住，根本沒人進得來。

我爹是怎麼進來的？

我側過頭，看了眼他身後，果然看到了小姐。

她輕勾著唇，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看來是她知道了我煽風點火的事，放我爹進來，跟我算賬了。

「芸兒，你忘了你小時候最喜歡玩木馬，爹為了哄你開心，手都磨破了，熬了一夜為你做了木馬。

「如今，爹快要餓死了，你卻要見死不救了嗎？你不能這樣狠心啊！」

娘親生怕我心軟，再重蹈上一世的悲劇，從屋裡出來，握住我的手。

手指上的厚繭，提醒著我，那日熬夜替我做木馬的，分明是我娘。

我爹以為我睡著了，第二日便搶了娘的功勞，然後哄我跟他出去，將我賣進相府。

15

我爹這人耐心本就不多，見好話說盡，我依然不為所動後，他便懶著裝了，指著我大罵。

「好你個沒良心的賠錢貨，還想餓死你老子？老子先打死你！」

說著，他舉起手裡的鐵锹開始砸門。

「兄弟們，看看他們的氣色，哪裡是餓肚子的樣子，肯定是屋裡藏了許多好吃的，咱們衝進去給她搶出來！

「寧可斷頭亡，不做餓死鬼！兄弟們，衝啊！」

院門被撞倒的那一刻，門內的繩索同時被壓斷，十幾支箭矢破空而出。

我爹和衝在最前面的流民倒在地上，慘叫聲連連，也有不要命的繼續衝上來。

魏策等人提劍迎上去。

「別殺我爹！」我大喊。

畢竟就這麼死了，太便宜他了。

我娘上一世受過的苦，要讓他十倍百倍地還回來才行。

流民雖然殘暴，但對上真正在戰場廝殺過的將士卻顯得毫無反抗之力。

「都給我住手！」

我聞聲看去，是老爺和大夫人帶人趕了過來。

小姐見狀立馬擠出幾滴眼淚，衝到老爺懷裡。

「爹爹，林姨娘和安芸在府裡養私兵，還想要殺了女兒，爹爹要為女兒做主啊！」

這時候，她倒是懂得為自己爭辯了。

老爺向院內看過來，正好對上魏策的視線。

「是你？你不是死了嗎？」

我聽林姨娘說過，老爺求娶她時，並不知她有心上人，她這才在嫁入府內後，與老爺相敬如賓。

可老爺這話一出，便證明在這事上，他並不清白。

「所以老爺的意思是，早知魏策此人？那當初魏策之死，可有老爺的功勞？」

老爺的目光明顯慌了一瞬：「我……」

「老爺不必說了。」

林姨娘挽起長弓，箭頭對準老爺，未猶豫分毫便射了出去。

箭矢穿過胸口，老爺掙扎著看向大夫人，希望她能救救自己。

可大夫人卻目光淡淡。

「這些年，你寵妾滅妻，害我麟兒胎死腹中，來世我再也不要遇見你。」

說完，她抬頭看了一眼林姨娘。

「來人！」

16

「二小姐引賊人入府，害老爺身死，即日起關入祠堂不得外出。待雪災過去，再交由朝廷審問。

「此事若被我聽到第二種說法，即刻杖斃。」

大夫人發話了，府內的人自然不敢外傳，可剩下的流民，就留不得了。

流民的屍體被丟出府，外面的人見了，也沒人再敢往相府裡闖。

我問過柳姨娘，大夫人為何幫我們。

她搖搖頭，隻是說：「我常年在佛堂，與夫人接觸不多，隻知道夫人早前懷了個兒子。

「可不知道為何，誤食了二小姐的糕點，導致滑了胎。這件事夫人鬧了很久，也許從那時，她就恨上了老爺和二小姐。」

老爺一死，大夫人也徹底不再管小姐，隻讓人每日送一次米湯，吊著命。

我最後一次去見她時，她蜷縮在祠堂的地面上，呼氣比進氣多。

「你們……你們這樣對我，日後, 我做了國公夫人，定不會放過你們。」

我將食盒放在桌上，拿出裡面的雞腿, 坐在地上吃起來。

小姐掙扎著想起來，可試了幾次, 都無力地倒了下去，隻能咽著口水, 將眼睛閉上。

眼不見, 就以為聞不到了？

我拿著雞腿在她鼻尖晃了晃。

「小姐可能還不知道，雪災前，國公府來下聘，求娶小姐為, 妾室。」

我把「妾室」兩個字咬得極重。

我終究還是沒能實現娘親的期盼，淹沒在了那場大雪裡。

「就在」小姐一生最愛體面, 庶女這個身份是她認為此生最大的汙點, 但她沒得選。

所以, 她在婚事上尤為在意。

妾室之位於她來說, 無異於是屈辱。

她不可置信地瞪著眼睛, 嘴裡不停地重復著：「這不可能，不可能……」

我把雞腿啃幹淨, 骨頭丟在她面前，不再看她一眼。

小姐死後的第二日, 雪終於停了。

萬裡無雲, 空氣都變得清新起來, 我似乎能聽到人們的歡呼聲。

可林姨娘的房子, 卻在一夜之間被積雪壓塌了。

此後，世間再無安芸與林姨娘。

17

多年以後，江南某個小鎮上, 我和娘親挽著手, 在海邊散步。

「芸兒，如果我那時在相府多留一會兒，看著你把那碗米湯喝完再走, 是不是你就不會死了？」

娘親有些失落。

這件事在她心裡形成了一個結。

「阿婆！」

就在這時，一個五六歲的女娃娃跑過來, 手裡拎著一隻水桶。

跑起步來, 臉上的肉上下顫著，一頭扎進我懷裡。

「芸姐姐，你看，爹爹抓了好大一條魚, 咱們晚上有魚湯喝咯！」

我看著不遠處挽著手的兩人, 又轉頭看了看娘親。

落日的餘暉灑在娘親的發尾，融化了我心底積壓的霜雪。

我學著女娃娃的模樣，抱著娘親的胳膊左右搖晃。

「那娘親給芸兒做魚湯好啦！芸兒很好哄的。」

至於我爹。

在那個風霜的夜晚, 魏策把他扒光了，倒掛在院裡的大樹上。

就那樣，掛了一夜。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