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災第二個月，小姐把我搶來的炭火，分了出去。

「一份炭火而已，給她們便是，何苦搶成這樣，失了體面。」

結果夜晚炭火不足，她蓋著棉被熬了過去，我卻凍病了。

娘親用家裡最後的米，熬了米湯來看我，轉頭就被小姐送給了別人。

我去搶，卻因病體弱被暴打，丟在雪地裡。

求小姐救我，她卻說：「叫你莫要爭強好鬥，你不聽，落到如今這下場，也是你自找的。」

再睜開眼，我重生回到雪災前一個月，用所有月銀換了炭火。

1

我死後，靈魂跟著娘親回了家。

家裡凌亂不堪，似是遭了賊，米缸也倒在地上，裡面一粒米都沒有。

娘親從灶臺下面的灰裡，扒拉出一根簪子，那是我用第一個月的月銀給她買的。

「芸兒，娘能給你的，隻有這些了，你一定要熬過去啊！」

她手裡緊緊攥著那支簪子，坐在門口的椅子上，看著我的方向自言自語。

一開始，說我兒時的趣事，慢慢演變成對我爹的咒罵。

她就那樣枯坐了一夜，直到渾身僵硬，神魂離體。

我跪在她面前，哭得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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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生的希望留給了我，卻不知道，在她走後，那碗米湯我還沒喝進嘴，就被大小姐的貼身丫鬟蓮霧一把搶了去。

我急得從床上跳下去，爭搶間，小姐聞聲出來。

「我當是什麼稀奇物件，不就是碗米湯，你給她就是了。」

我氣紅了眼，高聲大喊：「那是娘親留給我的！」

可她還是執意拉開了我。

蓮霧借機一口幹了那碗米湯，末了還朝我啐了一口。

我氣不過，衝上去和她扭打在一起。

放在平時，蓮霧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可我剛染了風寒，又餓著肚子，很快就被打得奄奄一息，丟在雪地裡。

看著不遠處的小姐，我向她求救。

她卻隻是嘆了一口氣，說：「叫你莫要爭強好勝，你不聽，落到如今這下場，也是你自找的。」

我終究還是沒能實現娘親的期盼，淹沒在了那場大雪裡。

徹骨的寒意侵蝕著身體，也冰凍了一顆熾熱的心。

……

「不知廉恥的東西，全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老爺用力扇了小姐一巴掌，指著她的鼻子罵著。

小姐挺著腰背，眼淚無聲地從臉頰滑下，不肯多辯駁半分。

卻貌似不經意地望向我，目光中盡是委屈。

我猛然發覺，自己這是重生回到小姐被誣陷與馬夫私會那日了。

此時，距離那場雪災至少還有一個月。

2

小姐是相府柳姨娘所生。

雖為庶女，但柳姨娘得寵，小姐在府裡的吃穿用度與嫡女無異，這讓大夫人很是嫉妒。

柳姨娘剛過世，她便設計小姐與馬夫私會。

小姐生性淡然，不喜爭辯，任大夫人如何誣陷，她也隻是一句：「清者自清。」

我六歲便入府，陪在小姐身邊，對她忠心耿耿。

所以看到她委屈的模樣，就忍不住衝出去替她爭辯，謊稱國公夫人派人傳來口信，邀請小姐去雅集。

「小姐不會如此糊塗，去見勞什子馬夫，此事定有蹊蹺，還請老爺明察。」

事關與國公府結親，老爺下令徹查，這才洗清小姐的冤屈，我也因此得罪了大夫人。

奴才得罪主家，不死也脫層皮。

而小姐也隻是在我床邊握著我的手哭，從不曾為我爭論一句。

我原以為，她就是這樣的性子，不曾埋怨她半分。

直到那場大雪足足下了兩月，府裡的吃食和炭火都不再充足。

是我每日跑出去和人爭搶回來給她，她才能維持住那份體面。

她卻將我娘留給我的米湯送出去，眼睜睜看著我死在大雪裡。

這次，我選擇視而不見，絕不再給她當槍使。

我倒要看看，沒有我替她出頭，在生死面前，她還能不能做到不爭不辯。

3

「老爺，隻要打死這個小賤貨，家裡未出嫁的孩子們，名聲就還在。」

大夫人急切獻計。

老爺就算再疼愛小姐，面對全府少爺和小姐的清譽，他也不得不取舍。

「來人……」

「爹爹。」

見我不看她，小姐有些急了，慌忙打斷老爺的話。

「安芸，安芸她一直伴我左右，可為我證明。」

所有人的視線齊齊落在我身上，讓我想躲也躲不成了。

我跪在地上，向前挪了挪。

「回老爺、夫人，奴婢的確一直在小姐身邊。」

說著，我略轉過頭，看向小姐。

果然，她嘴角輕輕揚起，想必以為我還會如同往日一樣，想盡辦法替她證明清白。

可我話音一轉。

「但……小姐的荷包落入水中，我那時正專心在水邊撈荷包。」

我掏出一隻荷包，遞給老爺。

那荷包上甚至還掛著一片樹葉，未來得及清理。

我倒是沒說謊，我確實去水邊撈荷包了，隻是，馬夫來找小姐時，我已經撈完了。

剛走到假山旁，小姐和馬夫就被抓了個正著。

沒想到我會如此說，小姐的眼睛都瞪大了。

「安芸，你，你為何……」

責備我的話還沒說出口，我就一把拉住小姐顫抖的手，貼心安慰她。

「小姐別怕！咱們身正不怕影子斜，管別人怎麼想呢！」

最後，老爺下令讓小姐禁足。

到底是放在心尖上寵了十幾年的女兒，哪裡舍得真打死。

可那馬夫就不一樣了，聽說拉走的時候，渾身都是血。

小姐禁足，我闲來無事便和管事嬤嬤告了半日假。

剛出府門，餘光就發現有人跟著。

我快她便快，我慢她便慢，顯然是衝著我來的。

4

想來，定是我那點小聰明，沒能瞞得過大夫人。

而我此前，因處處維護小姐，沒少破壞大夫人的計謀。

現在突然叛變，就算我說出花來，她都不會相信。

反而，還會認為我是有什麼陰謀。

那不如，就讓她跟著好了。

我用所有月銀換了炭火，一到家，娘親就立馬迎上來，拉著我問東問西。

「怎麼瘦了？是不是在相府過得不好？活兒太累了？

「要是太累了，就回來吧！娘能養得起你。

「你這孩子，怎麼還哭了？是不是受委屈了？」

娘擁著我，輕撫著我的後背。

手掌的溫度透過單薄的衣料傳來，溫熱，真好！

我本想說我什麼都好，不要擔心，但一張口聲音又變得哽咽起來。

娘親擦著我眼角的淚，不自覺也跟著紅了眼眶。

「不哭了，娘給你做你最愛吃的包子。」

娘說著，下意識去接我手裡的東西。

待看清裡面的炭火時，猛然變了臉色。

「芸兒，這麼多炭火，豈不是要花光你的月銀啊？

「不行，你快走，要是被你爹知道，你把月銀全用來買炭火，不給他買酒錢的話，他會打死你的。」

想起爹，我反握住娘親的手。

「娘，你聽我說，再過一個月，會有一場大雪災，足足下了兩月都沒停。

「會有不少人被凍死餓死，我爹他為了村頭的張寡婦，不顧你的死活，把家裡的吃食全都掏空了呀！」

沒錯，那僅剩的米湯，是娘從爹手裡搶回來的。

她都沒舍得喝一口。

「這丫頭，說什麼胡話呢？」

娘親仍不信，我隻能將她上一世咒罵我爹的那些話說給她聽。

「爹這兩個月是不是常不在家？即使回來了也隻是管你要錢？

「那是因為，張寡婦懷了爹的孩子，按日子算，現在應該有兩個多月了。」

5

娘親越聽越氣，最後直接叉著腰開罵。

「這狗娘養的安大壯，竟敢這麼對我，怕是忘了當初在你外祖父面前承諾過什麼了！」

娘親是商賈之女，看上我爹那個窮書生後，不顧家裡的反對，死活要嫁給他。

那時我爹家裡窮，祖父母早逝，住的房子都快塌了。

外祖父心疼女兒，便讓我爹立下誓言，此生不得辜負我娘，不然田地、房產通通收回。

這才讓我娘帶著豐厚的嫁妝，嫁給了我爹。

我爹心安理得地花著娘的嫁妝錢，每日隻管刻苦讀書，幾年下來，卻依舊落榜。

加上我爹一直想要個兒子，可娘親生我時，壞了身子，始終未能再有孕。

他對娘親的態度就越來越差，開始時常在外面喝得大醉才回來。

更是在外祖父過世後，染上了賭。

我六歲那年，追債的人堵到家裡，娘親把最後的銀兩都給了那些人，還是沒夠。

我爹就趁娘出去籌錢的時候，以四兩銀子將我賣給了相府做丫鬟。

我不知道那日娘回家，知道我被賣了是怎樣和爹鬧的。

隻是我在相府看到她時，她嘴角掛著淤青。

「人呢？死哪去了？餓死了，趕緊給我炒兩個菜，燒壺熱酒來。」

我爹粗獷的喊聲將我的思緒拉回，我拉住想要衝出去和他對峙的娘親。

「娘，我記得咱家這房子也是你的陪嫁對嗎？」

娘親不知所以地看著我，茫然地點了點頭。

那就好！

我抄起房門口的掃把就抡了出去。

「吃吃吃，那麼喜歡在外面偷吃，還回來吃我娘的飯幹什麼？去張寡婦那兒叫喚去啊！」

我爹連連後退幾步，被我掃出門外後，我咣當一聲關上門，落上鎖。

「小兔崽子，你個賠錢貨，胡說八道什麼？」

「是不是我胡說八道，你心裡清楚！要不就讓全村的人一起去看看。

「再讓李郎中把個脈，看看張寡婦是不是有了身孕，讓大家伙都來評評理好了！」

我爹自知理虧，也不敢再跟我爭論，側頭去看我娘。

「趕緊開門，把這個月的銀子給我，不然我就休了你。」

娘親沒說話，而是丟出一把椅子。要不是我爹跑得快，就能直接砸在他腦袋上。

「好，好啊！你等著，我這就去村長那兒寫休書，休了你。」

沒一會兒，村長敲響了門，想勸我娘合離。

我笑笑。

「合離沒有，隻有喪夫。」

6

我和娘把家裡值錢的東西都收拾出來，粗略算了下，想安全地抗過雪災還遠遠不夠。

何況，天災之下，最見人性。

為了活下去，難民們開始紛紛搶奪糧食和炭火。

我和娘兩個女人在家，必定會成為首個被搶的，那樣的話，就算有再多物資也沒用。

我必須找個靠山才行。

回到相府時，天已經黑透。

我回到房間，等一直跟著我的那個身影離開，才又悄悄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