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可是我不想再回頭了。

於是我利落地轉身，哪怕面對林行簡祈求的眼神。

三日前，我路遇一個酒樓，誤打誤撞參加了酒樓舉辦的拼酒大會。

我贏了，也醉了。

醒來就已經身處皇宮，身邊坐著當今的聖上老淚縱橫。

「雲兒，我的雲兒啊，你終於舍得來看朕了。

「你娘太狠心了啊，到死也不讓我們父女團聚，朕有時候真的會想，她真的愛過我嗎？

「當年無論我怎麼做，她都不肯隨我回宮，我那麼愛她，她怎麼就不懂……」

眼看著事情要往不受控的方向發展，我適時出聲打斷了皇帝的傷春悲秋。

「那個，父皇，我餓了。」

光顧著喝酒了，此刻肚子裡早就餓得翻江倒海。

皇帝聽了果然轉悲為喜，揮手讓人準備各式吃食。

其實我不是第一次見他，我娘還在的時候，他來看過我們，隻不過最後都被我娘趕了出去。

那時候我娘還是一名釀酒師，她和我爹一見鍾情私訂終身後才知道他竟然是剛登基的皇帝。而他的宮中，早有嫔妃眾多，所謂的一生一世一雙人，都是他騙人的鬼話。

天子與酒師，就是話本子也不敢這麼寫，所以自然迎來了滿朝文武的激烈反對。

我爹應該是有些戀愛腦的，不顧朝臣反對硬是要迎娶我娘進宮。可是我娘是個清醒的，她拒絕了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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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我爹怎麼軟磨硬泡，怎麼苦苦哀求，她就是不肯。

她說：「雲兒，咱們的身份進了宮，便會被掣肘一生。娘希望你自由、灑脫，而不是去深宮做一個娘親出身低微的公主。」

那時候我不懂，可是還是遵照她的遺言，隱藏了自己的身份。

我以為我會和林行簡相愛一生，自由美滿，斷然不會步我娘的後塵。

卻沒想到世事無常，人心易變，最終隻落得個肝腸寸斷。

皇帝見我吃得匆忙，當著眾妃嫔就落下淚來。

「雲兒，那個新科狀元竟敢負你，我定要他付出代價。」

看來他找到我之後已經調查清楚了我這些年的經歷，此刻提起林行簡更是氣得立刻就要下旨處置他。

我將手中的金絲玉盞放下，舒服地打了個飽嗝，然後漫不經心地說：「林行簡或許不是個好的夫君，卻應該是個好官。我與他已經恩斷義絕再無瓜葛，父皇也請不要為我憂心。」

並不是我想保下林行簡，也不是對他餘情未了。

而是我們之間，開始於酒師沈雲知，也結束於酒師沈雲知。

實在與長公主無關。

可是皇帝似乎並不這麼想，他壓抑著怒火吩咐道：「宣旨，朕要慶祝找回長公主，朕要宴請百官。」

我沒法阻止他，可是也沒有想到他會故意請來了林行簡父子。

8

我不顧林行簡和林應臣，轉身回到皇帝身邊。

皇帝看著我和林行簡，眼裡是滿滿的得意。

「朕今日還有一事，長公主流落民間，這些年吃了許多的苦，朕打算今日趁著大家都在，給她指一門親事。」

皇帝的旨意太過突然，我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

他朗聲道：「今日為雲兒選婿，不管出身門第、官職高低，隻要雲兒喜歡，並且不是那種背信棄義始亂終棄之徒就可以。」

皇帝這句話似乎是專門說給林行簡聽的，因為從他宣布給我選婿開始，林行簡就變了臉色。

皇帝旨意一出，在場的沒有婚配的男子全都起身，躍躍欲試。

皇帝很滿意眼前的場景，低頭對我說；「雲兒別怕，盡管去選你喜歡的，剩下的由父皇給你做主。」

他示意我走到那群待選之人面前，還給了我一個鼓勵的眼神。

雖然知道皇帝對我是真心愛護，可是我也不敢恃寵而驕，當著文武百官忤逆聖意。

我緩緩起身，看向那排待選之人，可謂是個個青年才俊，出身不凡。

就在我走近之時，坐在最末位的林行簡突然起身，走到了隊伍中央。

有人調侃：「狀元郎，聽說你早有婚配，如今連兒子都這麼大了，你竟然也要參選，難道要拋棄糟糠之妻嗎？」

「就是啊，想平步青雲也不能拋妻棄子啊，欺瞞公主和皇上，你就不怕欺君之罪嗎？」

面對眾人的指責，林行簡恍若未聞，他隻是直視著我走到眾人之前。

而一直坐在他身旁的容傾，早已變了臉色。她試圖伸手去攔，卻被林行簡一把甩開。

「你瘋了嗎？那是長公主，不是沈雲知。」

對於容傾的勸告他置若罔聞。

「我是有妻子，可是幾日前，我弄丟了她。我辜負了自己心愛之人，現在想要挽回，不知公主可知她的下落？

「我想知道她的病好了嗎？還發熱嗎？這些天都在哪裡？有沒有被欺負？心裡是否還生氣？要如何才能原諒我？」

林行簡奇異的舉動引起了眾人的圍觀，我掃過眾人面色各異的臉，向前走近了一些，伸手虛指了指。

「就你了。」

越過林行簡，他身後俊俏的少年郎被我選中一臉錯愕。

林行簡本來看我走近眼中煥發的光彩也在這一刻徹底幻滅。

我牽起那少年的手，轉身要走，身後卻傳來一聲「雲娘」。

我腳步不停，冷聲道：「狀元郎莫不是認錯了人，這裡沒有你要找的人，而我要找的，卻已經找到了。」

我側首看著手邊紅了半邊臉的少年，嘴角揚起一個燦爛的微笑。

「父皇，就他了。」

「哈哈，好，這是洛老將軍之子洛林，少年英雄，前途無量。我雲兒眼光不錯。去吧，這裡憋悶，你們去花園走走，有他護著你，朕很放心。」

皇帝顯然很開心，卻硬是壓抑下自己的情緒冷著臉說：「林行簡，你當朕這裡是縣衙府門？來我這裡尋人怕是找錯了地方。都說你有經天緯地之才，我看不過是個眼拙心盲的糊塗蟲。」

被皇帝當眾如此斥責，一向驕傲的林行簡卻毫無反應，他的眼神追隨著我和洛林，眼中是掩飾不住的慌張。

9

御花園中，我放開洛林的手，輕輕俯首對他說了句「對不起」。

「選婿一事是父皇自作主張，並非我的意願。

「剛剛……也都是權宜之計，希望洛將軍不要怪罪。」

我將剛剛的事向洛林解釋了一下，他並沒有表現得太過驚訝，隻是微微點頭說：「無妨，能替公主解圍便好。」

通紅的臉龐褪去羞赧，我認真打量起來眼前之人。

深邃的五官輪廓分明，英挺的鼻梁下是一張薄唇，與林行簡溫潤如玉的氣質不同，洛林身上帶著武將殺伐果斷的冷冽。

天朗氣清，我深吸了一口氣將剛剛胸中的憋悶吐了個幹淨。

殿中宴席接近尾聲，陸陸續續有人出來放風，我和洛林沿著假山散步，卻在轉角無人處遇見了林行簡。

他牽著林應臣站在假山的陰影裡，看到我的出現後下意識地上前一步，卻又在看清我身後的洛林後頓住了腳步。

林應臣這次沒敢直接撲過來，而是撲閃著大大的眼睛流著眼淚喊我娘親。

我回頭對洛林輕輕點了一下頭，他便識趣地轉身。

「公主，我在池邊的亭中等你，有事盡可喚我。」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林行簡後才離開，顯然很不放心。

「雲娘，我知道是你，我也知道你心中有氣，但是你能不能不要不理我，我……臣兒他很想你。

「我，我們很擔心你的身體，你近日過得可好？還有你怎麼成了長公主，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看著林行簡微微一笑，斂了斂裙擺道：「好，怎麼能不好呢？吃得飽穿得暖，奴僕成群，呼風喚雨。總是好過病倒在床上，差點燒死。」

林行簡眸色一暗，幾乎不敢抬頭看我。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那日犯了寒症，我以為你又是在鬧脾氣。那日我整日都在牽掛你，提前趕回家卻隻看到了你留下的和離書。」

「娘親，對不起娘親，你和臣兒回家吧好不好？」

面對他們父子的道歉和眼淚，我的內心竟然毫無波瀾。

「我娘曾經不讓我進宮，為的就是我能自由地過一生，我也確實是那麼做的。我不想做長公主，甚至連那狀元夫人都不想做。我隻想做沈雲知，隻想做一名酒師，守著我的愛人和孩子，平淡一生。

「可是那個沈雲知身份低微，見識淺薄，成了你們的恥辱累贅。於是你們在那個中秋團圓之夜，殺死了她。

「還有你，臣兒，你不是希望別人來做你的娘親嗎？現在你的願望盡可實現了。」

林應臣聞言慌了，他焦急地解釋道：「娘親對不起，臣兒錯了，臣兒不要別人，臣兒隻要你。容傾小姐並不是真心喜歡我，前日我吐在她的車上，她嫌棄地讓侍衛把我丟下了馬車。臣兒明白了，她隻是想接近爹爹罷了，我和爹爹都不要她，我們要你。」

原來容傾已經裝不下去了啊，可惜太晚了。

「如今站在你們面前的，是大昌公主。如若你們再要糾纏，自有國法處置。」

林行簡聞言面如土色，他還想解釋什麼，我已經不想再聽。

「洛林。」

我輕喚一聲，洛林很快來到我身邊，隨他一起出現的還有宮中的侍衛。

洛林站在我的身側，輕扶著我轉身。

侍衛驅趕的聲音，和林應臣撕心裂肺的哭聲從身後傳來，我卻再也沒有回頭。

10

宮宴之後，洛林在皇帝的授意下常常入宮。

他陪著我飲酒賞花，遊船登山，是個話不多但是很可靠的玩伴。

我曾試圖拒絕洛林進宮，皇帝卻以為我膩了他，說要再幫我舉辦一次宮宴選婿。

我累了，於是隻能繼續麻煩洛林，當然也徵得了他本人的同意。

他說：「保護公主本就是我的職責，況且你是個很特別的公主，還經常給我好喝的酒。」

洛林也算是被我的釀酒手藝收買了。

聽說那日林行簡被皇帝駁斥後，已經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談。

平日裡與他有過交往的人都敬而遠之，沒有交情的更是退避三舍。狀元府成了京中的一座孤島，就連丞相府都開始閉門謝客。

這些消息傳到我的耳朵裡，不過是皇帝為了給我出氣。可是我對於他們的狀況，其實並不關心。

一日城中燈會，我求了皇帝讓洛林帶我出了宮。

皇帝為了我娘終生不立後，如今對我又是珍之又重，宮中大小妃嫔自然願意順著皇上的意思對我多些照顧，畢竟我就是再得寵也是個女兒身，沒有什麼威脅。

所以我的日子過得可謂是舒服至極，並沒有經歷那些話本子裡的宮鬥。

但是我終究是厭倦了這四方的天空，和高高的宮牆。我想去浪跡江湖，想去開一個小酒館，想釀出更多絕色的美酒。

可是這些，都不是一個公主應該做的。

我想做沈雲知，隻想做沈雲知。

洛林似乎看出我的心事，幾個飛身起落，將最高處的蓮花燈摘下遞到我的手裡。

「公主有心事。」

他似乎看透我的眼睛。

「沒有。」

我搖了搖頭。

「今日護城河會放很多河燈，我帶你去看吧。人們常說河燈能夠讓過去種種隨水而逝，公主也可放上一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