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知
第2章
我將沿街的酒館喝了個遍,偶然嘗得我做的酒方子,心中便大愉悅。
酒館的伙計似乎看出我的喜悅,忙招呼著說:「這位娘子果然是個會品酒的,這酸梅酒不同於傳統的青梅酒,更加甘甜清冽,方子出自京中一個神秘的酒師。隻可惜這酒師再沒制新的酒出來,誰也不知道他是什麼人。」
我將一杯酒倒入口中,看著伙計笑著說:「是我。」
「娘子莫要說笑。」
「曬幹的酸梅半斤,雪白的秋梨汁二兩,石斛 90 克,杜仲 20 克,丹參 20 克,粟米兩斤……」
隨著我將酒方念出,伙計瞬間變了臉色。
在他驚訝的眼神中我喝完了最後一杯,轉身離開了酒館。
不知怎的,心中無比痛快。
就好像我這個人,在這一刻突然有了存在的意義。
我釀的酒,竟然如此好喝,我真的是位了不起的酒師。
而不是被困在深宅的狀元夫人。
4
經過幾日休整,我準備出城南下。
然而還未動身,就看到城內巡邏的守衛也比平日多了一倍。
聽說是哪家走失了女眷,正在四處找尋。
直到我看到士兵張貼的畫像,才發現他們找的竟然是我。
Advertisement
林行簡,在找我。
好在那畫像上我鬢發高聳,釵環疊翠,而我此時身著粗布麻衣,早已和畫像上的女子判若兩人。
「聽說了嗎?不知是哪個大官家走失了女眷,此刻正翻天覆地地找呢。」
「是啊,城門好多官兵,真是上面有點風吹草動老百姓都得跟著遭殃。」
「要我說啊,別是哪家的小娘子跟著情郎私奔了吧,嘿嘿嘿……」
「哎喲,那要是被抓回去可是要沒命的。」
……
其實他們說得對也不對,林行簡雖中了狀元卻並沒有放官,手中沒有實權。能搞出這麼大動靜,絕非他一人之力。
不過他與相府二小姐交情篤深,也沒什麼是他絕對做不到的。
隻是他如此大費周章地尋我,實在讓人無法理解。
我悄無聲息地消失,不正好合了他們父子的心意?
「讓開讓開!」
一隊官兵驅散了人群,簇擁著馬上的人飛奔而來。
林行簡坐在馬上神色匆匆,四處張望,好像焦急地在尋找什麼。
距離越來越近,我的心莫名地緊張起來,雖然我換了裝扮,可是如果是他應該還是可以一眼認出我。
仔細想來我也並不是因為怕他所以躲著他,隻是不想再與過去有任何瓜葛。
就在我以為避無可避的時候,一道輕柔的女聲響起,讓林行簡猝然勒馬。
「林公子。」
一輛精雕馬車掀開窗簾,容傾微微傾身,喚著林行簡。
「林公子莫要擔心,這幾日尋找下來,很快應該就會有消息的,你也要注意身體。」
見林行簡沒有反應,她將窗簾全部打開,露出了在她車上已經睡著的林應臣。
「臣兒還小,你也該顧念著他的身體。我是真的不懂,她為什麼就忍心拋下自己的親生骨肉呢,這孩子在夢中都在喊娘。」
容傾說著忍不住湿了眼眶,任誰看了都會忍不住心疼。
果然林行簡下了馬,從懷裡掏出手帕遞給了容傾,嘆了口氣上了馬車,隨行的官兵也都調轉反向離去。
容傾她大概很喜歡林行簡,不然也不會不顧自己的名聲如此接近他。
曾經的我懵懵懂懂,見識了她不少的手段。如今這一次,我倒是要感謝她使我免遭遇一場不愉快的重逢。
從此他青雲平步,新人在側。
我天高海闊,再無糾葛。
這似乎是上天最好的安排,而我直到今天才明白。
街市上人聲依舊,熱鬧如常,我也將自己投入人海之中。
5
林行簡拋下沈雲知去赴約登山後,開始心不在焉。
雖然容傾全程溫柔體貼,對於所見所聞見解獨到,就連林應臣都被她俘獲,拉著她不停地問東問西。
沈雲知蒼白的臉總是在他的眼前浮現。林行簡想起了那年冬天,為了給自己攢考試的路費,沈雲知深夜釀酒暈倒在了雪地裡,燒了三天三夜。
她的寒症就是那時落下的。
可是自己已經是名滿京城的狀元郎了,她再也不用釀酒,不用挨餓受凍,她已經是人人羨慕的將軍夫人了,總不該還犯寒症。
林行簡強迫自己搖搖頭,將紛亂的思緒趕出腦海。
沈雲知就是又在耍小脾氣,裝病這件事她並不是第一次做了。
可是匆匆結束行程趕回家的林行簡,見到的隻有沈雲知汗湿冰冷的衾被,和桌上一紙和離書。
一種巨大的失落感向他襲來,他下意識地四處張望,甚至忘記了儀態跑了起來。
她一定在賭氣,藏起來不肯見自己。
也可能她真的犯了寒症,不小心暈倒在了某處無人發現。
林行簡開始後悔,想到沈雲知小小的身體暈倒的樣子,他的心久違地疼了一下。
找到她,趕快找到她。
「爹爹,你怎麼了?你跑什麼啊?娘去哪了,我餓了,剛剛當著容傾小姐的面,我怕失禮都沒吃飽。
「爹爹,容傾小姐果然見識非凡,今日她吟的詩句真好聽,容傾小姐還說過幾日給我尋好的筆墨,容傾小姐……」
「夠了!」
林行簡聽著林應臣的嘮叨,莫名地煩躁起來。
自己的娘親不見了兒子竟然絲毫不關心,滿心滿眼都是容傾小姐。
林行簡看著被自己嚇到愣在原地的林應臣,失望地嘆了口氣。
今日拋下沈雲知的自己,又比兒子好到哪裡去。
「臣兒,你娘不見了,我要去找她。」
其實林行簡並不知道該去哪裡尋沈雲知,她的首飾衣物都在,唯一帶走的是那個裝著酒方的小包裹。
她生著病,身上還沒有銀錢,林行簡越想越心慌,上馬揚鞭,朝丞相府奔去。
他自己並沒有放官,此刻唯一能指望上的隻有容傾。
可是動用了滿城的官兵搜尋了幾日,都沒有找到沈雲知的下落。
這些日子,他常常夜不能寐,閉上眼睛就是沈雲知病重的身影,有時是在府內,有時是在市井,有時又回到他們一起生活過的鄉下酒館。
夢裡她含著淚質問他為什麼不管她,每每醒來林行簡都淚流滿面。
偏偏林應臣病了,食水不進,那日還吐在了馬車裡,林行簡分明看到了容傾嫌棄的眼神。
如果沈雲知在,她會將林應臣抱在懷裡安慰,絕不會嫌棄他。
如果沈雲知在,也許林應臣就不會生病,自己也不會這樣終日惶惶不安。
可是沈雲知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無論自己多麼努力地尋找都沒有蹤影。
城門守衛他都一一核查過,並沒有沈雲知樣貌的女子出城。
那麼在這京城之中,沈雲知到底去了哪裡?
6
林行簡苦尋沈雲知而不得就要放棄的時候,他終於再一次見到了沈雲知。
聖上設宴,還未放官的他本來沒有資格參加,可是宴請的名單上卻赫然寫著【林行簡】三個大字。
林行簡雖然心頭煩悶,卻也忍不住歡欣雀躍。
他將聖上的詩集翻了幾遍,又將最近朝中爭論的事情提前做了準備,以備聖上提問。
可是直到入了宴席林行簡才知道,此次設宴並非尋常,而是聖上為了慶祝找回流落民間的長公主。
林行簡攜著林應臣坐在最末尾的位子上,聽著聖上說話。
「朕在位二十餘載,唯有一女,因緣際會,流落民間,令朕憂傷掛心。如今承蒙上天眷顧,重回朕的身邊。
「這是朕的福澤,大昌的福澤,宣長公主!」
隨著聖上的旨意,鼓樂聲響起,店門外聘聘婷婷一隊宮女,簇擁著一位身著銀紅色華貴宮裝的女子,款款走了進來。
所有人都昂首側目,等待著一睹長公主的容顏,隻有林行簡仿佛失了魂愣在了原地。
「雲兒快來,來朕身邊坐。」
長公主從百官中間走過,落座在聖上身側,沒有朝四周多看一眼。
隻見她華服桂冠,步履怡然,俯首向下看去的眼神,如山間白雪般高貴冷淡。
「娘親?」
林應臣手中的點心滾到地上,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上方的長公主呢喃出聲。
「爹爹,我找到娘親了。」
林行簡被林應臣拉著衣袖搖擺,心中情緒翻湧,五味雜陳。
他激動於終於又見到了沈雲知,又震驚於沈雲知如今的身份。
他實在無法想通,他的妻子為何會變成長公主。
而如今這種境地,他不敢貿然相認,隻能注視著沈雲知,希望她能看到自己,給自己回應。
可是她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同旁人宴飲交談,卻沒有看自己一眼。
終於他一個疏忽沒有拉住林應臣,眼看著他跑到了長公主身前一把將她抱住。
「娘親,娘親,你去哪了娘親,臣兒找你找得好苦。」
稚子年幼,控制不住情緒,就這樣哭了起來。
所有人都被吸引了目光,林行簡也幾乎攥緊了手心等待著長公主的反應。
平日裡沈雲知最疼兒子,從不讓兒子受一丁點委屈。
可是今天她看向林應臣的眼神冷淡又疏離,隻見她略微後退一步躲開林應臣的懷抱,睥睨下方說:「你認錯人了。」
林應臣不知所措地愣在了原地,他不明白為什麼娘親不理自己,豆大的眼淚簌簌滾落下來。
林行簡慌忙起身,拉著林應臣請罪道:「是小兒唐突了,請公主恕罪。」
他直視著她的眼睛,企圖從中找出一絲的破綻,可是面前的人終究是果斷轉身,沒有多看自己一眼。
7
聽著身後林應臣哭著叫娘親,我的心控制不住地瑟縮起來。
幾日不見林應臣已經沒有從前陽光自信的樣子,明顯瘦削的臉頰上掛著傷心欲絕的表情。
痛,怎麼會不痛呢?
那是我曾經用生命愛著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