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知

第4章

洛林是個聰明人,他已經知道了我和林行簡的過往。


我隨著洛林步行至一座橋上,看著水中各色河燈飄過,讓人觀之忘神。


就在我湊近傾身觀看之時,突然傳來巨大的落水聲。


洛林反應極快,幾乎瞬間就將我護在身後。


「公主別怕,有人落水了。」


他話音剛落,橋下就傳來一道熟悉的喊聲。


「娘親,娘親救我。」


水中的人伸直了雙臂,在水中浮沉,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林應臣。


他在水中掙扎著呼喚我,等待著我的反應。


洛林先我一步就要飛身躍下欄杆,我伸手輕輕扯住了他的衣襟,搖了搖頭。


水中的林應臣沒有等到我的回應,瞬間放棄了掙扎,絕望地沉入了水中。


面對洛林疑惑的眼神,我舉起手中的河燈說:「再不去放燈,可就晚了。」


「可是……」


洛林還想再說什麼,卻被身後的喊聲打斷。


「沈雲知!你當真如此狠心嗎?」


林行簡抱著渾身湿透的林應臣,擋住了我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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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們的兒子啊,你真的連他的性命都不顧了嗎?我不相信你會如此狠心,你知不知道這些日子我和臣兒是怎麼過的?」


林應臣嗆了水在林行簡懷裡不停地咳嗽,整個人因為湿冷抖作一團。此刻他悲痛欲絕,哭著說:「娘親真的不要我了,她不要我了。」


林行簡見狀紅著眼睛,看向我的眼神絕望又憤怒。


我將手裡的河燈輕輕放到洛林手中,看著他們冷冷地說:「我既與你和離,你們便與我再無關系。況且你真的不知今日臣兒會落水嗎?」


被我說中心事,林行簡的面色逐漸難堪。


「你能這麼快地趕到,定是躲在近處等著我心軟去救人。林行簡,你為了達到目的,竟然連親生兒子都算計。」


11


「我,我隻是想讓你再給我一次機會。雲娘,我求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林行簡啞聲道。


「隻要你回來,我可以功名利祿都不要,我們一家人回到鄉下,回到那個小酒館好不好?


「從前是我想錯了,總是想盡辦法留在京中做官,隻有這樣才能讓你們不再吃苦。所以我與京中權貴周旋,我明明知道容傾對我有意,還是任由她來接近。


「我甚至以為隻要將你藏在後宅,這京中的人就傷不了你。


「我從未想過與你分開,我對容傾也從來沒有過心動。我自始至終心裡隻有沈雲知一人,你是我的妻子,是我孩兒的娘親,沒有你,我的努力都沒有了意義。」


林行簡不停地解釋著,道歉著,也許都是真的,也許他還在說謊。


隻是我不想再聽下去了,於是抬手打斷了他。


「不好。」


我看著他認真地說。


「我不要回到那個充滿痛苦回憶的家,我不要你遲來的情誼和道歉,我不要許你往後的人生,你和他,我都不要。」


我伸手指了指林行簡和林應臣道。


「你說為了我與那些權貴周旋,卻任他們欺辱我、取笑我。你說我是你的妻子,是你孩兒的娘親,你卻從未以妻子的尊重待我,就連臣兒都嫌棄有我這樣的娘親。你說你心裡隻有我一人,不,你心裡早就沒有我了,你或許真的不愛容傾,但是你絕對愛的是你自己。


「少時情誼終究抵不過京中繁華,你早就厭倦了我,卻又不肯承認。如今我搖身一變成了公主,你竟又想起我諸般好處,當真可笑、可憐。」


似乎沒有想到我會如此決絕,林行簡一個身形不穩癱坐在了地上。


「雲娘,你誤會我了,我真不是因為你公主的身份才來找你,你消失的那些天我都在找你。我說了我可以不做官,我隻要你。」


一向自尊驕傲的林行簡,此刻跪伏在地上,流著淚辯解。


我卻再也沒有耐心聽下去。


「林行簡,我從來沒想過用身份權勢壓你,也不屑於用公主的權勢去報復你。所以,繼續做你的狀元郎,繼續爬你的青雲梯,繼續你的人生,永遠不要再來打擾我。否則,我也不介意用用公主的特權。」


我轉身,洛林適時地跟上。


我隨手一拋,將河燈扔進了護城河。


河燈隨波而去,逐漸沒入黑夜,不可轉回。


12


林行簡大病了一場,然後上了道折子,請旨回鄉做了一個地方小官。


皇帝拿著折子來詢問我的意思,我卻連看都沒看。


「隨他去哪,隨他幹嘛,都與我無關。」


皇帝見狀放下心來道:「如此最好,你終究是你娘的骨肉,和她一樣理智狠心,對旁人是,對我也是。」


我一時語塞,不敢看他的眼睛。


「別裝了,朕知道你要走了。朕隻是想知道是我哪裡做得不好,你竟寧願出去受苦,也不肯做我的公主。」


「父皇,與你無關,我現在終於明白了我娘,為何到死都不願意我進宮。她或許愛你是真,可是恨你也是真的。我和我娘,都不屬於這皇宮。我還是想去開一個酒館,釀許多好酒,每日隨性而活,逍遙自在。」


皇帝聞言沉默了一瞬,然後嘆了口氣說:「我明白了,可是我隻有一個條件,帶上洛林。」


我急忙搖頭拒絕。


「我對洛林無意,他對我也無情,少年將軍該在沙場上建功立業,我不能將他束縛在我的身邊,毀了他一生。」


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說:「大昌鼎盛,周邊小國無不臣服,久無戰事,況且就算有戰,洛林也可隨時回來。實話告訴你,這個旨意是他求的。」


我有些驚訝地抬頭,對上了皇帝了然的眼神。


「你對他如何朕不知,他對你卻是放心不下。有他跟著,朕也不至於再弄丟了你的音訊,有個意外朕也能幫得上,也算是對得起你娘。」


洛林陪我一起出宮的事,就這樣不由分說地確定了。


出宮那日我看著洛林說:「這一走你可就不是什麼將軍,而是布衣一個了,什麼身份、地位,都再也與你無關,你不後悔嗎?」


洛林將我手裡的包裹接過背在自己肩上,率先邁步出了宮門,扔下一句:「啰唆!」


我快步趕上氣憤道:「你就這樣和公主說話的嗎?」


洛林停下腳步等我,回頭好整以暇地看著我說:「出了宮門,你可不是公主了,你不會後悔了吧?」


我從他的眼睛裡看到揶揄的調笑,和平時冷若冰霜恪盡職守的樣子判若兩人。


這家伙不會是早就想跑,拿我做借口吧?


我和洛林一路南下,紅塵做伴,把酒當歌,可謂是歡暢至極。


他也漸漸地真的拋開了身份的限制,不再叫我公主,而是喊我沈雲知。


有時候我們會在喜歡的地方短暫停留,開一家小酒館,我釀酒,他給我打雜,賺了錢就買些好的吃食,沒賺錢就吃些粗茶淡飯。


起初我以為他很快就會膩了,沒想到他玩得比我還開心。


關於愛情,我們隻字不提,我有我的慎重,他有他的顧慮。


也許某一天我們會在一起,那就認真相愛。


也許某一天我們會分道揚鑣,那就彼此祝福。


蹉跎半生,終究是學會將路越走越開闊。


拋卻執念,緊握自我,方得大自在。


我隻需知道,此刻的沈雲知,很快樂。


番外


林行簡一生守著那偏僻的一隅,殚精竭慮,也算是一個合格的父母官。


隻是自宮中傳出長公主病逝的消息,他就添了個嘔血的毛病。


醫師也請了又請,終究是沒有對症的藥。


林應臣其實知道父親的病來自哪裡,心病還需心藥醫,所以他無能為力。


曾經他從未覺得父親對母親如此愛重, 大概有些人隻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父親是這樣,自己也是如此。


這些年他們守著那家破敗的酒館, 自己時時能想起曾經被娘親抱在懷裡吃烤白薯的場景。


爹爹總是在檐下借著雪色讀書, 娘忙完了就支起炭爐, 烤上幾隻白薯。


後來進京後吃過了無數山珍海味, 覺得烤白薯實在寒酸無趣, 甚至怕別人知道自己吃過那種東西,畢竟這城中的人慣會嘲笑別人。


林應臣思及往事, 忍不住淚流滿面。


前日纏綿病榻的林行簡終於病逝,他最後的遺言就是將自己葬在這酒館的杏花樹下。


林應臣覺得, 他大概到死還在等著娘的原諒。


處理完父親的後事, 林應臣收拾行囊, 踏上了雲遊之路。


他總覺得娘親不會真的死了,所以就有了個遊歷四方的夢想。


不知過了多少年, 林應臣來到了一個南方小鎮。他在一個小酒館門前, 再次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她和自己記憶中一樣地忙碌著,隻是身旁有人陪伴說話, 她的臉上總是帶著笑容。


林應臣遠遠地看著她, 躊躇著不敢走近。


他想起曾經自己對她說過的那些話, 自己對她的那些傷害, 羞愧不已。


林應臣也下意識地將手裡的燈背到了身後,像是做了什麼錯事怕被我責罰。


「-因」思慮中一個七八歲的男孩走了出來,他撲到沈雲知懷裡撒著嬌。


「娘親, 禮兒今日還想吃烤白薯,我一點也不分給二牛, 他居然說我娘親一身酒味,哼!我娘親的味道最香最好聞了, 他懂什麼!」


沈雲知彎腰將他抱起, 在他的臉頰上輕輕吻著。


「好,好,禮兒別和朋友吵架呀,娘是釀酒的,當然有酒味, 二牛沒說錯。」


被喚作禮兒的小童不服氣地挺起胸膛道:「有酒味怎麼了, 我娘是城中第一釀酒師, 連城裡的大官都要喝我家的酒, 我娘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娘親,我不許他說你。」


說著他拉起身旁男人的手說:「爹爹,我要去揍二牛一頓, 你覺得如何?」


「我覺得甚好, 走!」


男人牽起禮兒就走,沈雲知在他們身後生氣地喊道:「洛林!你給我回來!」


男人回頭笑道:「別急, 我們去給你出氣。」


說著一溜煙跑了, 留下沈雲知無奈地笑。


林應臣突然覺得陽光刺眼,不然眼淚怎麼止不住地流。


「都怪你一身酒味,他們都不和我玩,都嘲笑我。


「憑什麼我娘就是個酒師, 你要是像容傾小姐一樣就好了。」


……


回憶像針扎一樣襲來,林應臣痛不欲生。


他終於明白,自己的娘親回不來了。


因為自己不配。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