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溫柔,卻有力量

第3章

撐船的船夫愣了一瞬,那下人立刻抬手,將碎瓷片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趙呈一改此前的痴傻面貌,冷聲道:


「要命的話,就趕緊劃!」


船夫嚇了一跳,趕緊劃槳離岸。


我掙扎著要下船,後頸處突然挨了一下,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9


我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趙府了。


趙呈怕我跑了,綁了我的手,把我關回了先前住過的小院。


我環顧四周,尋找鋒利的東西,試圖解開繩子,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趙呈端著飯碗走了進來。


他在我面前蹲下,遞了碗粥到我嘴邊。


「春花,你別這麼看著我,好像我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人一樣。我承認我這手段下作了些,但你要是早點答應和我回來,我又何必這麼做。」


我偏頭,避開他遞來的粥,冷冷地看著他。


「趙呈,你知不知道賣身契已經沒了,你強行把我綁到這來,我是可以去官府告你的!」


「告告告,春花,你和我都認識多少年了,你本來就是要嫁給我的啊。這才多久,你就被那殺豬的迷了心智,死活不肯跟我回家,為什麼啊?」


他把粥碗擱在桌上,搬了把椅子坐到我面前,質問道:


「留在趙府過好日子不行嗎,供你吃穿又供你住的,哪點不比在村裡好,我又哪點比不上那個殺豬的?」

Advertisement


「趙呈。」


我打斷了他。


「你為什麼突然轉了心性,不娶蘇小姐了?」


聽我提起蘇茵茵,他眉頭一擰,咬牙切齒地拍了下桌子。


「不過是從京城來颍州避禍的破落戶,還真當自己是大小姐了。我給她寫詩,她嫌我字醜還滿是錯字。我給她送簪子,她又笑我眼光俗氣如五歲稚兒。同窗面前,她從不會給我留臉面,我想起她就來氣!」


原來是這樣,趙呈瞧不起我,蘇小姐看不上趙呈,一番追求無果,趙呈便後悔了,才想著把我找回來。


我問他:「趙呈,那你是打算娶我為妻嗎?」


他兩隻手不自在地搓在一起,半晌,才猶豫道:


「春花,你知道的,我現在不傻了。從前我需要你照顧,爹娘也不想斷了香火,才買了你給我當媳婦。可現在,我也讀書識字了,將來還會參加科考,還有大好的仕途呢,我們的身份實在是不匹配。」


我內心毫無波瀾,平靜地看著他。


「既如此,為何非要綁我回來?是想氣一氣那位蘇小姐,還是要應了你母親的話,抬我做姨娘,讓我像從前一樣,伺候你們一大家子?」


趙呈被我戳破了心思,臉上有些掛不住,忙胡亂解釋道:


「你看看,你又說這些了,張口閉口伺候一大家子。你早就沒了家人,連老家在哪都不記得了,你在我家生活了十年,我們才是一家人呀。


「你雖是給我做妾,但也不算委屈,我將來可是要入仕做官的,你的好日子都在後頭呢。」


他又開始扯東扯西,我懶得再搭理他,勉強抬了抬手腕。


「給我松綁,我要吃東西。」


10


趙呈對我突然轉變的態度非常滿意,認為是自己打動了我,讓我心甘情願留了下來。


他放下身段,好聲好氣地哄了我兩天,等到第三天,就恢復了本性。


他們這一大家子又和往常一樣,開始指使我幹活。


我幹活麻利,做飯也好吃,還不要月錢,留我下來,對他們而言,是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但趙呈不知是不是受了他母親教唆,為防止我再次逃跑,不準我出門,連買菜也不準。


我被困在趙家,見不到外人,心裡又牽掛著河頭村,不知唐二哥他們怎麼樣了,夜夜憂心焦慮,沒幾天,就病倒了。


趙呈急忙差人去請大夫,大夫來的那天,我終於見到了許久不見的林伯。


林伯看起來比上次見面更老了,佝著的腰快要直不起來。趁著大夫和趙呈出去說話的空隙,他長話短說,和我講了唐二哥的情況。


唐二哥已經來了颍州,也在趙府附近觀察了很久,他要我今晚四更的時候,去偏院西北角的牆頭,他會扔根繩子下來,接我出去。


等我出去了,他安排的馬車會先送我離開颍州前往蜀地,而他在返回河頭村賣了家裡的豬後,會盡快趕來與我會合。


回到河頭村,難免會被趙家人找到,幹脆徹底離開,反正他在村裡也沒有親人。


聽林伯說完,我心情復雜,靠著床沿,久久不能平復。


討厭的趙家,該死的趙呈,好端端的日子就這麼被他們給攪和了。


想到唐二哥,我鼻子更酸了。


他也是個傻的,怎麼就要為了我背井離鄉,去蜀地呢,那裡好遠啊。


夜裡,我睜著眼睛等到了四更,這個點趙家人早就睡死了,府上靜悄悄的,守夜的幾個下人也都打起了瞌睡。


我躡手躡腳地推開門,抄近路迅速來到偏院,果然看到牆上垂下了一根繩子。


我拽住繩子往上爬,翻過牆頭的那一刻,心都在顫抖。


跳下來的瞬間,我跌進了一個懷抱。


「唐二哥!」


我歡喜出聲,那人卻冷笑著開口:


「春花,你要不抬頭看看,我是誰呢?」


我猛地抬頭,趙呈神色冰冷,身後站著的幾個趙府下人面無表情地點亮了手裡的燈籠。


11


我再次被帶了回去。


前廳裡,兩個下人按著我跪下,趙夫人坐在椅子上,手裡還捻著一串佛珠。


趙呈站在她身後,眼神掃過我,一言不發。


大廳安靜如鴉,過了好一會兒,趙夫人才冷冷開口:


「春花,趙府待你不薄吧?」


我沒回話,她也不惱,自顧自地說道:


「你生在那種地方,家裡的幾個姑娘都是要拿來賣錢的,好點的能賣去別人家裡做個丫鬟,差點的這輩子也就待在青樓娼館,以色事人。


「可我把你買回來,卻是讓你給我兒做妻。他雖心智不全,但趙家總歸是給了你一個安身之所,更何況他現在也不傻了。而你雖從妻變妾,也不算委屈。畢竟將來我兒高中入仕,以你的出身,做個姨娘已是高攀。


「我想不明白,好日子就在眼前,你跑什麼?」


我掙開那兩個下人,挺直了腰板,回她道:


「夫人拜佛拜久了,人也上了天,是一點都看不見腳下的凡人了。


「我承認我命不好,生在了那樣的人家,除了被賣掉別無選擇。可是夫人,無論是賣去為奴,還是做童養媳,又或者入青樓為妓,在我眼裡,都沒什麼不同。不都是一條命拴在一張紙上,被主人家牢牢握在手裡嗎?


「我從前是認命的,也接受了你們安排給我的所有事情。但是,自打你們把我趕出趙家,我去外面真真切切走了一遭,忽然就發現,外面的世界真好,外面是有人情味的,不像這高牆黑瓦,壓得我喘不上氣。


「夫人,賣身契沒了,我王春花,打今天起,也不想認命了。」


趙呈氣得衝上前來,指著我罵道:


「王春花,你瘋了是不是,你被那殺豬的喂了什麼迷魂湯,放著好日子不過,非要回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去?


「你以為撕了賣身契就沒事了嗎,我要是不讓你走,你這輩子都走不出去!還有那個臭殺豬的,上次他打了我,在碼頭又打了我的人,我都把他送進官府了。他挨了杖刑也罰了錢,居然還敢來找你,也是個不怕死的!」


趙夫人輕咳一聲,打斷了他。


「呈兒,別大吼大叫的,小心累著了自己。」


她捻著佛珠,掀了掀眼皮,憐憫地看著我。


「春花,你說你不認命,那旁人的命你管不管?」


門外,一個下人押著林伯走了上來。林伯年紀大了,此番挨了打,背上血肉模糊,耷拉著腦袋,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春花,我想留你,無非是因為你知根知底,是個幹淨人。趁著我和呈兒對你還有耐心,你就乖乖留下,斷了那些不該有的念頭,我也讓人請大夫給他瞧一瞧。要不然,老林年紀大了,出點意外死在府上也是情有可原。」


趙夫人說這話時,語氣輕描淡寫到說得好像不是人,而是一片從樹上掉下來的落葉。


林伯身上的血和她手中的佛珠在我眼中越來越刺眼,我挺直的腰板就這麼一寸寸矮了下去。


我聽見自己的腦袋磕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


「夫人,少爺,我認命。」


12


我留在了趙府,日子似乎回到了從前的模樣。


隻是有時去井裡打水的時候,看著水面上映出的那張臉,總覺得陌生。


趙呈見我不鬧了,對我的態度緩和了許多。


偶爾心情好,還會拿當初追求蘇小姐的那套來哄哄我。


他大手一揮,寫了首詩給我,笑問:


「春花,你看我這詩做得如何?」


見我低頭不語,他無奈地搖頭。


「算了,你大字不識一個,看不懂也是正常。」


我面上不吭聲,心裡卻忍不住嗤笑,我的確看不懂他寫的是什麼,但也深刻理解了蘇小姐的話。


趙呈的字很醜。


他有時從學堂回來,還會從街上小攤帶支簪子給我。


他的眼光向來獨到,永遠都能挑中攤主賣不出去的那一支。


林伯的傷養了很久,等到能下床走路時,便向趙夫人請了辭。


他年紀大了,趙夫人也不想留他,結了他的月銀便放他走了。


他走那天,我求了趙呈很久,才得他應允,去送送林伯。


趙府門口,我幫林伯把包袱放進馬車,他拉著我的手,眼裡閃著淚花。


「春花啊,你是個好姑娘,是我老了,太沒用了,反倒拖累了你。」


我趕忙擦去眼淚,搖了搖頭。


「您千萬別這麼說,您已經幫了我太多忙了,都是我牽連了您。」


林伯拍了拍我的手,哽咽了幾次,都沒說出話來。


我知道他擔心我,便安慰他放寬心,我會照顧好自己。


臨上馬車的時候,我走到車窗邊,小聲道:


「林伯,您回了村裡,見到唐二哥,麻煩給他帶句話,就說春花和他沒緣分,讓他別再等我了。還有阿月姐,她愛上火,讓她別為我擔心。」


那晚唐二哥的計劃落空,還險些被趙家人抓住,從趙呈的隻言片語中,我知道他又受了傷。


唐二哥是好人,阿月姐和林伯也是好人,好人就不該和我沾上邊,往後都離我越遠越好。


馬車逐漸消失在街角,我轉身踏進了高牆黑瓦的大院。


近來天氣轉涼,趙呈在讀書一事上越發不上心了。


他去得晚回得早,氣得學堂的先生三番兩次來趙家告狀。趙夫人偏袒趙呈,每次都含糊過去,先生也懶得再管他。


這日上午,趙呈前腳叨叨著學堂有測驗,後腳是筆也沒帶,紙也沒帶,揣著倆包子就出了門。


趙夫人讓我去給他送,我趕到學堂的時候,卻見他被攔在門外。


先生不準他進,說他錯過了時間,此時進去會影響旁人。


趙呈吃了閉門羹,正愁著沒地方撒氣,轉頭看見我,怒氣衝衝地走過來,撕了紙,扔了筆。


他拂袖離去,我蹲下身子,把東西一樣一樣撿起來。


眼前冷不丁遞來兩張撕壞的紙,我抬頭,蘇茵茵正好奇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