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蘇茵茵和她娘是從京城來颍州避禍的，她爹好像是個不小的官，不知牽扯進了什麼案子裡，在問審前先把她娘倆送到了颍州。

從前趙呈追在蘇茵茵屁股後面的時候，我曾見過她幾次。

旁人都說她家落了難，等結果出來，官兵是要押她們娘倆回京城的。

可她們娘倆卻仿佛一點也不擔心，蘇茵茵身上穿的依舊是上好的料子，頭上戴的依舊是最時興的首飾。

不管旁人如何議論，她從來都不屑回應，甚至連個眼神都沒給過他們。

如今她就站在我面前，彎著一雙月牙眼。

「我猜你是春花姑娘吧，我吃過你做的慄子糕。」

想來是趙呈追她的時候，曾拿著我做的糕點去獻過殷勤。

我點了下頭，接過了她手中的紙。

她卻惋惜般地嘆了口氣。

「唉，趙呈這人哪哪都差勁，怎麼偏偏攤上你這樣好脾氣的姑娘。我聽說你之前是走了的，怎麼又回來了，他那樣的人，你到底喜歡他哪一點呀？」

見我不回答，蘇茵茵一臉失望，正打算離開，卻突然想到了什麼，轉身拉住了我的手腕。

「春花姑娘，你是自願回來的嗎？若不是，你就眨眨眼。」

她是個很奇怪的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就這麼直直地看著我。

我鬼使神差地眨了眨眼。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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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那天之後，蘇茵茵便經常來趙府找我。

一來二去，我與她熟絡起來。她身上沒有一點小姐的架子，反倒有許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她不喜歡琴棋書畫，雖然她每樣都會。她有很多異想天開的點子，常常會說出一些我聽不懂卻覺得很在理的話。

我和她相熟後，便把這段日子發生的事告訴了她。

她蹺著腿，咽下嘴裡最後一口慄子糕，氣憤道：

「春花，憑什麼認命啊，命運命運，運是老天給的，命是握在我們自己手裡的。」

我怕她噎到，趕緊遞來一杯清茶。

「蘇小姐，我和你不一樣，我是賣到趙家做童養媳的，我爹娘收了錢，趙家立了契，這輩子的命是定了的。

「雖然中間出了點波折，我也反抗過，但你知道的，這世道，下人命賤，反抗也沒用。不過我也想開了，人這輩子，怎麼活不是活，就這樣吧。」

她喝了兩口茶，搖頭反駁道：

「春花，你不能這麼想。你看，現在你賣身契沒了，林伯也回了村裡，趙家對你，根本就沒有約束力了呀，你又何苦在這蹉跎一輩子？」

我嘆氣：「趙家不會放過我們的。」

蘇茵茵拉起我的手，眼神堅定。

「你別怕，我會幫你的。這該死的世道說白了就是在迫害女子，偏搞出什麼童養媳來，惡心人。

「他們要我們認命，我們偏不認，他們堵了我們的路，我們就逢山開路，遇水架橋，自己闖出一條路來。

「春花，你相信我，我爹很快就要來接我和娘了，到時候我帶你離開這。」

她說得慷慨激昂，讓我很是感動。

「蘇小姐，你莫不是天上下凡的仙女，專門來解救我的吧。」

蘇茵茵怔了一瞬，眼裡是我看不懂的落寞。

她說：「我倒真希望我是仙女，就不用困在這該死的世道。」

不過很快，她就恢復了神採奕奕的模樣。

「春花，既來之則安之，我是不會放棄的，若有一天，我能掌控權力，定要興女學，設女官，給天下女子謀條出路。若沒機會，好在我生在了好人家，也能盡己所能，救一個是一個，不枉白來這世上一趟。」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裡閃著光。

若旁人說這些，我定會覺得是得了瘋症，可蘇小姐說，我竟覺得會有實現的那一天，心裡也隱隱生出了幾分期待。

她說她爹下個月就能來颍州了，到時候她來找我，把我假扮成她的丫鬟，帶出府去。

她的丫鬟會武功，等我們走了，會自行離開。

這段日子，由於她總來府上，趙呈以為是來找他的，那些熄了的心思又燃了起來。

他在我面前揚揚自得：

「春花，你看見沒有，這天底下的女人都一個樣，你對她好，她不放在眼裡，等你不要她了，她又巴巴地自己貼上來。

「哼，她現在想嫁我為妻是沒門了，也就當個妾吧。不過我還得晾她兩天，就當是給她個教訓。」

我看著他那副痴心妄想的模樣，腦子裡不由自主地浮現了蘇小姐私下裡常說的三個字。

大傻叉。

14

十月初八，一個很平常的日子。

蘇小姐照常來找我，我們假裝在屋子裡闲聊家常，迅速換了衣服。

由於她總來，府裡的下人已經見怪不怪了，因此我扮作丫鬟跟在她身邊離開時，根本沒有人懷疑。

我們出了府就上了她的馬車，她爹先接了她娘，在城門口等她。

馬車駛出小巷，進入街道，我緊繃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蘇小姐問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去京城。

我想了想，告訴她，我要先回河頭村一趟。

總是要回去看一眼的，如果唐二哥身邊已經有了人，我會祝福他，然後再和阿月姐林伯他們好好告個別。

原本一切都很順利，不知怎的，外面突然傳來一陣爭吵聲，馬車被迫停了下來。

蘇小姐掀開車簾看了一眼，原本還在和人爭吵的趙呈一眼就看見了她。

她急忙拉上簾子，告訴我不要出聲，一個人下了馬車。

從他們的對話裡，我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經過。

今日學堂小休，趙呈帶了下人出去玩，碰巧撞見了他的同窗被退了婚。

他與這位同窗一向不對付，便在街上嘲諷了幾句，那人本就因退婚心情不好，被他這樣一嘲諷，怒上心頭，和他吵了起來。

他看見了蘇茵茵，非要拉著蘇茵茵評理，不讓她走。蘇茵茵尋了借口甩開他，讓他讓路，他不僅不讓，還要上她的馬車。

蘇茵茵越阻攔，他越來勁。

「我又沒要你做什麼，你用你的車送我回府怎麼了？我今天就要看看，你為什麼不讓我上車！」

他一把推開蘇茵茵，掀了車簾。

我趕緊把臉埋在帕子裡，壓低了嗓音。

「奴婢的臉生了瘡，小姐要帶奴婢去城外診治，此病容易傳染，還請公子不要靠近。」

「真晦氣，一個害了傳染病的丫鬟，也不知道你護個什麼勁。」

他罵罵咧咧地就要放下車簾，卻突然停了動作。

我不敢抬頭，直覺他的視線還停在我身上。

外面的蘇茵茵已經在催促他離開，他卻忽然幹笑了兩聲。

「蘇小姐，我怎麼不知道你家的丫鬟也穿著一雙和王春花一樣的鞋。」

話落，他猛地扯住我的胳膊，把我拽下了車。

在看清我的臉後，他勃然大怒。

「又想跑？你還真是不長記性，跟我回去，看我怎麼收拾你！」

蘇小姐上前拉他，他使勁一搡，把她推倒在地。

「蘇茵茵，我警告你，你別太過分，別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就在我面前肆意妄為，王春花是我的人，誰也別想帶走她！」

我死死咬住他的胳膊，他吃痛松開，反手甩了我一巴掌。

我去扶蘇小姐，要往城外跑，他又指使下人來追我們。

馬車的車夫是僱來的，見陣勢不對，趁亂去巡捕那裡告了狀。

我們幾個被一起送進了官府。

15

趙呈惡人先告狀，見了知府大人，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大人明察，王春花是我趙家的童養媳，可她卻私自出逃，被我發現後，更是惱羞成怒，咬傷了我。」

他邊說邊撩袖子，露出胳膊上的一圈牙印。

他跪我也跪。

「求大人明鑑，趙家早就歸還了賣身契給民女，那東西民女也銷毀了，所以民女與他家沒有關系。

「可他趙家卻不肯放過民女，強行把我綁回來，關在趙府不準出門。這趙家少爺脾氣不好，還會時常毆打民女，民女命苦，還望大人明察！」

我也撸起袖子，露出兩條胳膊來。

這些年在趙府做活，我胳膊上的舊傷可不少，相比之下趙呈那一圈牙印就不夠看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遞給船夫二兩銀子。

「逢我」他喋喋不休, 趙呈越發得意, 挑釁地看著我。蘇茵茵向前一步, 開口打斷了他。

「身為知府, 偏聽一面之詞, 攀附達官顯貴, 不聞百姓疾苦, 如此行徑, 也配得上匾上明鏡高懸這四個字？」

知府大人氣得拍響了驚堂木。

「大膽！你又是何人, 敢如此與本官說話？」

蘇茵茵面不改色, 三兩步走到他面前。

「那你可看好了, 我是京城刑部尚書蘇紹之女，蘇茵茵！」

知府大人臉色驟變, 門外恰好傳來了腳步聲。

「本官上月剛剛恢復官職，便馬不停蹄地來到颍州, 接妻女回京。小女自小性情頑劣，不知是哪裡得罪了大人啊？」

蘇茵茵那個做大官的爹來了, 一瞬間, 形勢便逆轉了。

趙呈最終被打了二十大板，還籤下字據，保證以後不準再來找我麻煩。

他從小到大沒吃過什麼苦，二十板打下去, 人已暈厥，如同去了半條命。

蘇茵茵一家把我送到了碼頭, 上船前, 我整個人都是蒙的, 這一切簡直像做夢一樣。

蘇茵茵笑著捏了捏我的臉。

「春花, 別發呆，這都是真的，往後你自由了。

「我已經讓我爹警告過那知府了, 說你是我最好的姐妹，往後他趙呈再敢動心思, 你就直接去報官。

「不過, 我還是不想你留在這，外面天地廣闊，我希望你可以出來看看。」

我重重點頭, 擁抱了她。

「謝謝你, 蘇小姐, 你說運是老天給的，那你一定就是老天派來，拯救我的那個人。你是一個特別好特別好的人, 我相信你說過的那些話都會實現。等我回河頭村處理好事情, 一定會去京城找你的！」

「好，我等你！」

我們在夕陽下告別，金色的餘暉鋪滿了水面。

我想, 等此間事了，我一定要去找她，要像她幫助我一樣去幫助其他人。

我也要這天下和我有著相同遭遇的女子都能早日脫離苦海。

逢山開路，遇水架橋, 蘇小姐說得對，命要把握在自己手裡，我們都該擁有更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