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溫柔,卻有力量

第2章

「請大家不要胡亂猜測,我和趙公子的婚事早在我離開趙家那天起就不作數了。我和趙家也沒關系了,還請趙公子不要在這裡顛倒是非!」


這是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當眾反駁趙呈,手藏在寬大的喜服裡,忍不住發抖。


從前在趙家,趙呈名義上是我的未來丈夫,實則是我的主子,我從不敢和他大聲說話。


有時因為分神沒看住他,讓他摔了跤或者不高興,他就要號啕大哭,引得趙夫人心疼,叫貼身丫鬟掌我的嘴。


我是有些怕他的,這種感覺在他病好以後更加強烈,所以離開趙府那天,我是打心眼裡高興。


誰知趙呈冷笑一聲,竟從袖中抽出一張紙來,當著大伙的面展開了。


「那就讓鄉親們評評理,這是王春花的賣身契。她十歲就賣到趙家來了,是我家的童養媳。她這輩子隻能嫁給我,生是我趙家的人,死是我趙家的鬼,我要帶她回去,有錯嗎?」


6


我的臉色瞬間煞白,趙呈怎麼會有我的賣身契呢?離開趙府那日,我分明檢查了的,賣身契就在我的包袱裡。


我記得自己親手撕了它,才登的船,他怎麼會還有一份?


趙呈抖了抖手裡的紙,戲謔道:「春花,幸好我娘精明,她說也許有一天我會後悔趕了你走,所以才留了一手。你撕掉的那個是假的,我手裡這個才是真的。」


賣身契一拿出來,阿月姐拎著掃帚,氣憤道:


「妹子,你這是被他們家擺了一道啊!」


我也顧不上旁的,直接伸手去搶趙呈手裡的賣身契。他仗著個子比我高,高高舉起,逗貓似的看著我。


「趙呈,你還是不是人,做人怎麼能出爾反爾呢?說好了讓我離開趙家,歸還賣身契,你們怎麼能騙我!」


眼看我急出了眼淚,趙呈笑意漸濃,他騰出一隻手來拉住我,半勸半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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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春花,我都說了以前是我糊塗,不懂你的好。你走以後,府裡的那幾個下人根本伺候不好我,廚娘做的飯也不好吃,你看,我都瘦了一大圈了。


「跟我回去吧,我保證以後好好待你。」


趙呈笑嘻嘻地想要摟我,唐二哥一把將我拉到身後,他看著我的眼睛,堅定道:


「春花,旁人說的我都不信,我隻聽你說的,你和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既然趙呈不要臉,那我也不會再給他留臉面。


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我把在趙府發生的事通通講了一遍。


講了十年來我是如何生活的,講了趙家人是如何待我的,以及趙呈清醒後又是怎樣對我的。


講到最後,趙呈臉色鐵青,急急打斷了我。


「夠了,你莫要再扯這些,人哪有不犯糊塗的時候?再說了,你的賣身契在我手上,無論如何,今天你都得跟我走。」


「趙呈,你無賴!」


「無賴怎麼了?」


他滿不在乎地仰著頭,我的心一下子就涼了。


我早該知道的,他就是這樣的人,無賴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當傻子的時候,他有段時間特別喜歡看我哭,看我挨打,所以會故意當著他娘的面摔跤、受傷。


後來,他清醒了,瘋狂追求蘇茵茵的時候,為了趕走我,又故意打翻飯碗燙到自己,夜裡偷偷開窗讓自己生病,然後去他娘面前告我的狀。


趙呈從來就不是什麼好人。


現在他握著我的賣身契,等同於握著我的命,我根本無力反駁。


我咬著唇,摘了頭上的簪子,還給唐二哥,向他道歉。


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好幾次都強忍著不讓它掉下來。


「對不起,唐二哥,我不能嫁給你了。」


唐二哥眼眶也有些發紅,仍固執地不肯松開我的手,他咬咬牙,問趙呈:


「那我要是贖她呢,你要多少銀子,才肯把賣身契還給她?」


趙呈眼神一冷,把那張紙揣回了袖子裡。


「多少錢也不行,我要的是這個人!」


我推了推唐二哥的手,搖了搖頭,和趙呈這種人哪能講得來道理呢。


他從前做傻子的時候就知道使壞,如今肚子裡多了墨水,更加精明了。


我做好了和他回去的準備,沒想到唐二哥卻抄起了地上的銅鑼,毫無徵兆地「咣」地一下砸在了趙呈的腦袋上。


趙呈兩眼一翻,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我嚇了一跳,急忙上前查看,唐二哥從他袖中掏出賣身契,三兩下撕成了碎片。


趙府看戲的下人一下子傻了眼,大喊著殺人了就要往外跑。阿月姐揮舞著掃帚,指揮周圍的村民:「還愣著幹什麼,把人都抓回來啊!」


村民們紛紛出動,好好的一場婚宴轉眼就成了抓捕現場。


7


趙呈還有氣,就是人一直昏迷不醒。


我心裡擔心得要命,倒不是在意他,而是怕他死了,趙家的人不會放過唐二哥。


趙呈是那老兩口的命根子,若他在河頭村出了事,趙夫人一定會把我們撕了的。


晚上,村民們陸陸續續地回來,趙府的下人不認路,在村裡繞了好幾圈,都被抓了起來。


婚宴現場一片狼藉,阿月姐幫忙收拾完,才和姐夫回了家。


屋內點著一盞小油燈,唐二哥坐在門口臺階上,抱著胳膊,一言不發。


我安置好趙呈,走到他身邊,坐了下來。


唐二哥看著天上的月亮,又看看我,似下定了某種決心。


「春花,明天我就帶他走,我會親自去趙府賠罪,人是我打的,有什麼事我來擔。你一個姑娘家,從前過得就不容易,往後斷不能再牽扯到這些事裡來。」


我握著他的手,一個勁地搖頭。


「不行不行,你是為了我才打了他,我怎麼能讓你一個人去承擔?唐二哥,是我對不住你。我以為脫離了趙府,就沒事了,哪知道會鬧成這樣,好端端的婚事就這麼搞砸了。」


我倆沉默了一會兒,唐二哥嘆了口氣,輕輕攬住了我,我的頭靠在他的肩膀。


他說:「你別總怪自己,這事你沒錯,錯的是他們趙家。我就是心疼你,面上瞧著多愛笑的姑娘,從前過的竟是那種日子。」


我鼻子一酸,眼睛開始變得模糊,趕忙抬手抹了把眼淚。


「唐二哥,或許事情也沒那麼糟,明天我們就去縣城,找個大夫給趙呈瞧瞧。等他好了,連同他府上的人一起送出去。左右賣身契也沒了,趙家拿我已經沒辦法了。」


這是眼下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唐二哥點點頭,月光下,我倆安靜地靠在一起,卻沒看見屋內的趙呈偷偷睜開了眼。


第二天沒等天亮,我和唐二哥就搭了別家的牛車去了縣城。


大夫請回來時,已經是中午了。


趙呈依舊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老大夫閉著眼,換著方向診了好幾次脈,臉色變來變去。


我心裡沒底,忍不住開口問道:「大夫,怎麼樣,他傷得重不重啊?」


老大夫終於睜開眼,搖了搖頭。


唐二哥急忙走上前來:「很嚴重嗎,他醒不過來了嗎?」


「不是,是這位病人瞧著沒什麼問題,卻一直昏迷不醒,讓老夫沒了頭緒。敢問二位,這病人從前可有傷過腦袋啊?」


「有的,他之前被馬踢過,腦袋磕在臺階上,昏死了三天。」


老大夫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嘆了口氣。


「既如此,可能是傷到了同樣的地方,老夫醫術不精,實在是看不出,二位還是另請高明吧。」


老大夫沒有法子,我們也沒了轍,唐二哥隻好先送他回縣城去。


我守在趙呈身邊,看著他那張臉,心裡又急又氣。


「你說你鬧什麼呢,說我不配的是你,要我回去的還是你。趙呈,我也是個人啊,你們家不能總這麼作踐我啊。


「我賣給你家這些年,任勞任怨,我是認清了自己的命的。可你突然就好了,你好了,各種嫌棄我,挑我的毛病,我都認了。你趕我走,我也走了,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非要逼著我去死嗎?」


我越說越氣,恨不得伸手抽他兩巴掌,可手動了動,到底是沒抬起來。


趙呈卻慢慢睜開了眼。


他看著我,咧開嘴笑,一說話口水就流了下來。


「春,春花,我餓了。」


8


趙呈又傻了。


反應過來的我,隻覺得晴天霹靂,這下什麼都完了。


趙呈傻了十幾年,好不容易好了,趙家燒香拜佛陣勢鬧得極大,如今人又傻了,我們要怎麼解釋呢,他們絕不會放過我們。


我的視線落在不遠處桌上的喜剪上,上面還綁著小小的紅色囍字。


要不,幹脆一不做二不休。


不行不行,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我及時掐斷了。


趙呈不能死,他死了我們才是徹底完了。


我得保下唐二哥,不能讓他出事,還有阿月姐,林伯還在趙家做事呢,他們都是幫過我的好人,他們都不能有事。


我穩了穩心神,慢慢蹲下身子,看著流口水的趙呈,用從前的語氣哄他。


「小少爺,今天想吃什麼啊?


「炸豆蟲?炒螞蟻?還是泥巴蒸螞蚱?」


趙呈傻的時候,心智停留在幼時,喜歡玩泥巴,玩蟲子,後來人清醒了,對這些東西嗤之以鼻,厭惡到極致。


我試探他的時候,心裡還是抱有一絲僥幸,萬一他是裝的呢,他沒有傻呢。


可下一秒,他的話就打碎了我的僥幸。


趙呈的口水順著下巴流到脖子上,他拍著手,咯咯地笑。


「螞蟻,螞蟻,我要和螞蟻玩。」


我懸著的心徹底死了。


趙呈一直嚷嚷著餓,又哭又鬧,我沒辦法,隻好去廚房給他下了碗面,然後就站在大門口,等唐二哥回來。


沒等到唐二哥,倒先等到了阿月姐。


我把趙呈傻了的事和她一說,她也傻了眼。


「妹子,這可怎麼辦啊,他府裡那幾個也不是瞎的,昨天親眼看見唐老二打的人。這個節骨眼上,你要是把他送回去,不是完了嗎!」


她急得在小院裡團團轉,我的頭更疼了。


「人總不能一直留在這,等趙家的人找上門來更麻煩。」


屋裡吃完面的趙呈又開始哭號,我急忙進屋查看。他見我來了,一頭扎進了我懷裡,撞得我退後了好幾步,幸好被阿月姐及時扶住。


趙呈一邊哭一邊叫:「春花,我要回家,我要找娘,我要找娘!」


他哭得太大聲,使得原本就心急的我更加煩躁。


趙府的那三個下人不能一直關著,趙呈也不能一直留在這,我必須盡早把他送出去。至於他又傻了一事,就說是他自己不注意,摔壞了頭。


反正趙府的下人就三張嘴,河頭村四五十張嘴呢,隻要我們抵死不認,趙家也拿我們沒辦法。


我打定了主意,打算今晚和唐二哥一起,把這幾個瘟神連夜送到縣城,送到船上去。


從此山高路遠,再也不見。


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趙家的三個下人被我們綁了手,送上了一輛牛車,趙呈由於看不見我就要哭鬧,我隻好讓他和我共坐一輛。


姐夫和唐二哥趕著車,快速往縣城駛去,天蒙蒙亮的時候,我們終於到了碼頭。


碼頭今日的人很少,三三兩兩隻有幾個搬貨的腳夫。


變故就發生在這時候,趙呈前腳上了船,後腳趙家那三個下人就解了繩子,其中兩個死死勒住了姐夫和唐二哥的脖子,一個跟在趙呈身後跳上了船。


唐二哥和姐夫猝不及防被勒住,根本來不及反應,船上的趙呈反手就將我拽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