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

第3章

「蘇大小姐出身又高、才貌又好,倘若你喜新厭舊忘了月兒,月兒該怎麼辦?蘇大小姐她什麼都有,月兒卻隻有表哥啊。」


「月兒實在是太怕了,所以月兒想,若能侍奉表哥、與表哥溫存一次,哪怕表哥日後怪我、要殺了我,我也甘之如飴。」


她膝行到顧扶風面前,拽住顧扶風的手,去摸自己的肚子。


「表兄,你看,他在動——我們有孩子了!」


顧扶風原本滿腔憤怒,然而聽到此言,不由得一怔。


素月將那張芙蓉含露的小臉貼在顧扶風的膝上,軟軟道:「月兒隻想為表哥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到時候,無論蘇大小姐發賣了我、殺了我,我都甘願的。」


顧扶風良久沉默。


最後,他摸了摸素月的頭,長嘆一聲:


「傻子。」


12


軒窗外,聽到了這一切的我,轉身就走。


春絮夏柳跟上來,氣不過地在我耳邊低語:


「主君也太過分了,素姨娘把他的仕途毀成這個樣子,他還疼愛素姨娘!」


我幽幽地撫著指尖的丹蔻,道:


「顧扶風此人,算計一切,拼命往上爬。」


「而素月,是他年少卑微時相識相知的人,算是這冰冷人生中唯一的一點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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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舍不得她,也是正常的。」


春絮和夏柳還是滿臉不忿,我揮揮帕子。


「行啦,這宅子裡一共就這麼幾個人。」


「顧扶風不舍得動素月,怕是就要把主意往我身上打了。」


「你們有生氣的工夫,不如去佛前上幾炷香,保佑你家小姐我平平安安。」


春絮和夏柳臉色大變,當即念著阿彌陀佛衝向了佛堂。


我笑了笑。


神佛肯佑我,那自然是好事。


若是神佛不肯,我也有自渡的法子。


叫過身邊的小廝,我淡淡道:「素姨娘這胎需要好生看顧,去請京中最好的郎中來。」


13


小廝請來的這位郎中,也算是個妙人。


生得面若敷粉,唇紅齒白,誰看了都要道一聲英俊。


當著眾人的面,我對這英俊郎中委以重任。


「這次請郎中來,首先是為素姨娘安胎,無論是開藥還是食補,都選那最好最貴的,若缺了什麼,隻管告訴我,我必拿出自己的私房銀子來添置。」


「除了素姨娘之外,還有一人,也需要郎中每日請脈,那便是我夫君顧扶風。」


我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擔心道,「如今顧府門庭冷落、不招待見,我夫君心情鬱結,茶飯不思,一日比一日消瘦,我真是看在眼裡、急在心上。」


「若是夫君身體受損,這顧府日後便更無指望,因此還請郎中每日為我夫君診脈,開藥為他調理身體,若夫君的氣色能好些,我心中的大石便也可落地了。」


這一番話說完,我知道,我的賢名又要傳遍京城了。


果然,春絮和夏柳即便是出去買趟針線,都能聽到人們四處議論:


「這顧府的大娘子蘇氏,真是個寬厚賢良的女子。」


「夫君寵妾滅妻,妾室先懷上身孕,她不以為忤,反而拿出私房銀子為妾室安胎,一心為著夫君的子嗣著想。」


「而夫君身體有恙,她更是請郎中日日請脈,說不盡地關心焦急。」


「娶妻娶賢,能得妻如蘇氏,夫復何求!」


我聽到這些話時,笑得眼淚都要流下。


實在是可笑,上輩子我真心愛顧扶風,最後卻背著一身髒水,連累了全家名聲。


這輩子我全是算計,外界卻對我歌功頌德,贊我為京城第一賢婦。


隻有母親和幾個妹妹給我寫信,問我是否過得不快樂:


「長姐,那姓顧的似乎不是好人,若是讓你受委屈了,你就回家。」這是二妹妹。


「也別擔心什麼名聲,大不了我們蘇家的女兒都不嫁人了,一起陪在母親身邊終老。」這是三妹妹。


四妹還不會寫字,歪歪扭扭地給我畫了個笑臉。


意思是,要開心。


我笑了笑,也回了個笑臉在信紙上。


過去有再多不開心,以後也都會開心起來了。


我不會等太久了。


14


郎中往府裡來了大半個月。


這一日,他照例來向我匯報。


我披上披風,笑道:「屋中悶,我正想去園子裡走走,不如郎中與我同去,邊走邊匯報,如何?」


郎中道:「正好,看到園中有幾種花朵可以入藥,我也正想去細看。」


就這樣,我與郎中一同來到院中。


我掏出一包蜜餞,遞給郎中,郎中低頭看到,溫柔一笑,隨即揣入懷中。


此時,後面突然響起咔吧一聲響。


似乎是有人踩到了地上的樹枝。


我回頭,園中卻空空蕩蕩,什麼人都沒有。


郎中道:「奇怪,剛剛樹叢後似乎有人。」


我笑道:「沒事,那人想看到的已經看到了,自然是走了。」


15


那藏在樹叢中的人,當然是素月。


懷胎後,她每日都會在飯後逛逛園子,當作消遣,我特意掐準了時間,與她撞見。


據我安插的耳目說,那一日,素月看到了我和郎中後,立刻驚喜萬分地轉身,一溜煙地朝顧扶風的房間奔去。


「表……表哥!」


素月氣喘籲籲地來到顧扶風面前。


顧扶風最近挨了閣老的呵斥,正是心煩意亂:「怎麼又大驚小怪?」


素月興奮得聲音都抖了:


「不是、不是大驚小怪。」


「我方才看到,那個賤人在園中與郎中私通!」


顧扶風的眉心狠狠一跳。


素月立刻添油加醋地描述了我如何將蜜餞遞給郎中、郎中如何立刻收下,姿態如何熟悉親昵。


顧扶風感受到了素月的刻意誇張,於是皺起眉頭:「說到底不過是一包蜜餞,說明不了二人有私情吧?」


素月搖頭,她握住顧扶風的手,激動道:「表哥,這一件事或許說明不了,但聯想起別的細節,他們一定有問題!」


「你想啊,你的身體其實並沒任何病痛,那賤人卻叫郎中日日上門,這何其蹊蹺!」


「所以啊,看病是假,借機私會才是真!」


顧扶風的臉色徹底冷下來。


他攥緊拳頭:「紅杏出牆乃是七出之罪,可以直接沉塘的,蘇婉怎麼敢?」


素月捂著肚子,興奮難耐。


她本以為,扳倒我需要花上十年之久,沒想到上天垂憐,機會就在眼前!


「表哥,你一直寵愛我,未能與那賤人圓房,她寂寞難耐,自然會動偷人的心思。」


顧扶風面色青白。


不管他對我有沒有感情,我都是他的正妻。


正妻私通他人,於他而言,是尊嚴上的奇恥大辱。


他叫來小廝:「你,立刻帶人將那郎中趕出府,讓他與蘇婉再無見面的可能!」


小廝正要領命而去,顧扶風卻突然一把又將他拽回。


「不……」


顧扶風低聲喃喃。


最初的憤怒過去後,他獲得了一絲理智。


「不,他們要見,隻有這樣,才能救我!」


顧扶風的眸子越來越亮,他轉頭對小廝道,「我這就修書,你去為我送到閣老那裡,幾日後是我的生辰,我要請閣老和同門都來家中喝酒!」


16


深夜,小廝將一切向我稟報。


我笑著賞了他一把銀子,然後讓他退下。


一切果然不出所料。


我就知道,以顧扶風的腦子,他一定能想到圍魏救趙這條路。


事實上,這的確是他此時最好的出路。


他的名聲現在這麼差,人人都說他娶了蘇氏嫡長女還不珍惜。


但如果……蘇氏嫡長女被發現是個不檢點的蕩婦呢?


那麼顧扶風就會變成板上釘釘的受害者,沒人再會計較他之前寵幸妾室的事。


因此,就算我和郎中沒有私情,顧扶風也必須讓我們有。


果然,第二日清晨,顧扶風便告訴了我他要請閣老和同門來喝生辰酒的事。


隻不過,他的說辭是——請他們去京中最大的酒樓,望月樓。


「同門喝酒,必要盡興,因此我大概會在望月樓過夜,就不回家了。」


「素月的安胎藥似乎要喝完了,郎中那一日會來開方子,就由夫人你辛苦應酬。」


我心下雪亮。


顧扶風這是在為我制造偷情的場所呢。


夫君出門不在家,情郎上門。


等我放心地與郎中私會了,才發現他其實是帶著閣老等人來府裡喝酒,於是被抓個正著。


顧扶風的大戲已經排得如此妙,連觀眾都幫我叫好了,於是我溫婉點頭,莞爾道:「夫君放心。」


他握著我的手,我們深情一笑。


這是最後的恩愛戲份了。


馬上,鑼鼓響起,粉墨登場。


我們就要徹底撕破臉、不死不休了。


17


是夜,無星無月。


郎中坐在我對面寫著方子,屋裡隻有春絮和夏柳。


這是不合規矩的,按照常理說,郎中是外男,內婦與他不可單獨見面,否則有傷風化,就算有嘴也說不清楚。


但我們偏就這麼幹了。


早有小廝去向顧扶風通報:


「主君,那郎中單獨進了夫人房裡。」


「院子裡其他的丫鬟全都被趕出來了,隻留了那兩個陪嫁丫鬟在裡面侍奉。」


「還專門派了心腹小廝守著院子,不讓任何人進去。」


顧扶風指尖顫抖,他閉了閉眼:「知道了。」


隨後,他睜開眼,用一如既往的溫潤聲調,對不遠處的閣老和同門道,「空飲無趣,不如一起對月賞花,行酒令,各位意下如何?」


閣老原本對顧扶風失望透頂,不願賞臉來顧府。


但顧扶風寫了長信,一把鼻涕一把淚,懇切地說之前的事有隱情,自己實在是被誤會了,請閣老看在昔日的師生情分上給自己最後一個解釋的機會。


於是閣老才勉強來了。


閣老一來,門生們便也跟著前來,這些人都是朝中重臣,許多還帶著夫人女眷一同前來,可以說是京城中的名流匯聚一堂。


顧扶風提議大家去外面賞花,得到眾人的同意後,素月立刻上前,為眾女眷引路。


閣老夫人有些不滿:「怎麼是一位姨娘負責招待,主母呢?」


她看向顧扶風,「如今京中都說你寵妾滅妻,為官者才學第二、品行第一,你可千萬別做那有違倫常的事。」


顧扶風躬身,露出一副有苦衷的表情。


「學生從小飽讀詩書,受聖人教化,自然懂得師母說的道理。」


「但是……學生痴心於婉兒,婉兒卻不願與學生親近。」


「就說今日的生辰宴,原本應當由婉兒出面招待,但她卻說身子不適,隻想待在院子裡休息,學生不得已,才叫素月出來侍奉。」


素月一襲淺色羅裙,也在旁邊楚楚可憐道:


「妾常勸主君去主母房中,可主母卻根本不願與主君同房,妾甚至疑心,主母心中是不是有別人,所以才不肯……」


話未說完,顧扶風已經厲聲呵斥:「住口!」


素月立刻跪下,淚盈於睫。


顧扶風揉著眉心沉默,一副默認了素月所說的模樣。


閣老夫人的臉色難看起來。


「那蘇家的婉兒在閨閣中我就見過,是個再懂事不過的好姑娘,怎會像你說的這樣?定是有什麼誤會。」


顧扶風連忙拱手:「既然如此,可否請師母幫我規勸婉兒一二?如有什麼誤會,今日解開了,以後夫妻恩愛,也算是於我而言最好的生辰禮了。」


素月也忙不迭道:「是啊,主君主母和睦了,妾身便也不必再背那狐媚子的罵名了,我這就為夫人引路。」


話說到這裡,閣老夫人不好拒絕,於是便往我房中來。


有許多官家夫人跟著她,男眷們則在顧扶風的指引下,在我院子旁的海棠旁賞花。


觀眾……終於聚齊了。


素月和顧扶風悄無聲息地對視了一眼,激動溢於言表。


隨後,素月推開了我的門,一聲尖叫。


「夫人,你竟然與郎中……」


聽到聲音的顧扶風立刻衝了進去。


人聲嘈雜,猶如沸水。


我看著爆開的燈花,悄無聲息地笑了笑。


終於來了。


18


郎中被小廝們綁了,摁倒在地。


我則被眾人圍在中央。


烏泱烏泱的女眷圍在周圍,男眷們不好直接進屋,但也都在院子裡聽著響動。


畢竟是如此大的捉奸現場,沒人不想湊這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