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

第2章

顧扶風嚇了一跳,連忙扶我:「婉婉,你盡管說,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答應你。」


我抬眸,堅定道:「夫君,請你納表妹為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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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扶風呆住了。


片刻後,他急忙擺手:


「婉婉,這絕無可能!」


「且不說我已經答應了嶽父嶽母要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我本身對素月也並無半分男女之情啊!」


「自綢緞鋪前救下你,我就已經認定你是我心中唯一心愛之人……」


我打斷了顧扶風。


「夫君,你可以對素月姑娘不仁,我卻不能不義,一條人命在那裡,我不可以見死不救。」


「再說了,同為女子,我能體諒她對夫君的一腔痴情,素月姑娘今日勇闖婚宴,求的不過是做妾,這並非什麼過分的要求,為何不能答應?」


顧扶風還要說什麼,我再次揮手打斷,「夫君放心,此事就當救人一命,至於之後你是否要真的寵她愛她,那是你的事,我絕不幹涉。」


話說到這裡,顧扶風實在是說不出什麼了,隻好幹巴巴道:「婉婉放心,我不會寵她的。」


誰信啊。


我心裡嘲諷,表面隻是微笑:「時候不早了,睡吧。」


折騰了這麼一晚上,天都快亮了,自然也沒興致再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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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正合我意,經歷了前世,若再讓我跟顧扶風親熱,那簡直就是酷刑。


第二日晨起,顧扶風醒來,像是為了彌補昨夜,特意湊過來想跟我溫存一會兒。


我卻已經麻溜兒地下了床:「春絮,夏柳,伺候我洗漱——順便叫小廝備轎,咱們去接素月姑娘!」


7


眼前是張嬌滴滴的面龐,柳葉眉,杏核眼,恰如芙蓉帶露。


我感嘆:「素月姑娘生得如此嬌美,我見猶憐,不如今日就由我做主,許給夫君為妾。」


素月猛地抬頭,一張小臉驚慌不安。


昨日那一招不過是以退為進,讓顧扶風更憐惜她,她怎會真的想要當妾?


畢竟按我朝風俗,正妻即便休棄或者過世,那也是另找續弦,萬萬沒有將妾扶正的。


如果坐實了妾的身份,以後便再無可能成為顧扶風的正頭娘子。


於是素月連忙含著三分眼淚,軟聲道:「月兒之前的確痴心於表哥,但昨日見到表哥和蘇小姐恩愛的模樣,已知表哥心中隻有蘇小姐,月兒怎能再橫插一腳?因此已經斷了妄念。」


顧扶風坐在一旁,悄悄松了一口氣,大概是對素月的隨機應變感到滿意。


我柔和一笑:「素月姑娘當真放下了過去的情愫?」


素月垂眸道:「當真。」


「那就太好了。」


我拍手,「既然如此,我便以嫂嫂的身份,為素月姑娘說一門親。」


此言一出,顧扶風和素月的臉色同時煞白。


顧扶風的定力尚且好些,素月卻是直接脫口而出:


「不行!」


她話說出口才意識到失言,連忙捂嘴。


然而已經晚了。


我悠然笑道:「瞧,這愛了十幾年的人,怎麼可能說放下就放下?素月姑娘顯然還是愛著我夫君、不肯另嫁他人的。」


「既然如此,我自然要成全姑娘。」


「你放心,我是蘇家嫡長女,自幼受規訓,悍妒乃是七出之罪,我絕不會犯的,一定與素月妹妹和睦相處。」


素月求助地望向顧扶風。


顧扶風用眼神回應素月,示意她一定拒絕到底。


這是絕不能答應的。


且不說素月當了妾,就再無當正妻的可能。


顧扶風剛娶正妻就收偏房,我們蘇家的族人必然對他大有意見,很難再傾盡全力地幫他。


素月看著顧扶風的眼神,就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


她深吸一口氣,對我道:


「蘇大小姐的美意,素月心領了。」


「隻是素月如今心意已決,不願再給表哥做妾。」


她說得堅決,我若再勸,簡直像強逼民女。


我斂袖起身,柔和道:「我也是為了姑娘好,既然姑娘不願,我自然也沒有相逼的道理——夫君,那我們走吧。」


我起身離開,在出門時故意崴了一下腳。


顧扶風連忙來扶我。


我忍著惡心,扶住顧扶風的手臂,撒嬌道:「腳踝怕是要腫起來了,顧郎幫我拿藥油塗一塗,好不好?」


顧扶風經歷過素月這一遭,一直提心吊膽,如今有獻殷勤的機會,忙不迭道:「好。」


他在院子裡,幫我拿了藥油塗抹,那場面實在是貼心又恩愛。


我悄悄望去,果然看到,廂房的窗前,素月看著我們的身影,臉上一片陰沉。


我在心裡輕輕地笑了。


給春絮和夏柳使了個眼色,她們立刻會意:「我們去給小姐取茶水。」


說是取茶水,她們兩個卻端著茶,在廂房的附近有一搭沒一搭地扯闲篇。


春絮道:「欸,你聽沒聽說,城東那位劉姑娘貧病交加,昨晚喊了一夜的疼,今早就去世了。」


夏柳驚訝道:「怎會這樣悽慘?她不是有位青梅竹馬的表哥在京中做官,說會來娶她嗎?」


春絮搖頭:「青梅竹馬又有何用,那表哥在京城娶了位貌美又出身高貴的官家小姐做夫人,跟劉姑娘幾年也見不上一面,漸漸地就把她忘了。」


夏柳嘆氣:「也是劉姑娘當時太痴,表哥讓她等,她還真就一直守在這裡等著,把主動權全讓給了別人。」


「倘若她當初執意跟去京城,以她的才貌和手段,就算做不得正頭娘子,那也至少是金屋藏嬌的貴妾,風頭未必遜色於主母的,怎會淪落到這般悽慘病死的結局?」


廂房內傳來了茶盞被失手打碎的聲響。


春絮和夏柳對視一眼,悄無聲息地離開。


她們端著茶回到我身邊,一個眼神過來,我立刻明白。


我想讓素月聽到的話,她已經聽到了。


8


怎麼樣,素月,你敢賭嗎?


敢賭顧扶風對你的情意海枯石爛、永不改變嗎?


我猜你不敢的。


否則的話,你也不會一次次闖婚宴、鬧假死,使盡手段。


果然,在我和顧扶風準備離去時,素月突然衝出了廂房。


她來到顧扶風和我的面前,俯身便拜:


「表哥,月兒悔了。」


「月兒隻求跟著表哥,不圖名分。」


她看向我,「求主母成全!」


顧扶風的臉色瞬間難看得像個死人。


而我則用盡全力,才忍住沒笑出聲。


9


很快,顧扶風娶妻第二天便納妾的名聲傳了出去。


據說,就連京中那位最賞識他的內閣首輔在聽聞了此事後,也搖頭嘆氣:「我本覺得這顧扶風雖然出身貧寒,但學問才幹都是極好,想要收他為關門弟子的,哪知竟是個舉止如此輕浮的。」


至於我,人們則都報以同情。


「蘇家把蘇大小姐嫁給顧家,那是板上釘釘的低嫁,圖的不過是女兒日後不必受氣、夫妻和睦順遂。」


「這顧扶風倒好,娶了貴女,第二天就納妾,如此迫不及待,別是已經弄大了那位妾室的肚子、不得不急著收房吧?」


顧扶風有苦說不出,隻能求我:「娘子,外面人言如沸,可否為我澄清一二?」


我品著香茗,幽幽嘆道:「夫君,不是我不想為你澄清,隻是人們都相信清者自清,若花費大量精力去辯解,隻怕會越描越黑。」


前世,顧扶風就是這麼對付我的。


素月明明是自己投井,外界卻都傳她是被我逼死的。


我求顧扶風幫我澄清,他便說:「清者自清,說多了隻會越描越黑。」


後來我才知道,那些說我逼死素月的謠言正是顧扶風找人散播出去的。


後來,他更是在殺了我後,將不孕無子、不孝父母、妒忌無量這三條七出大罪寫在休書上,送回蘇家。


家族的姐妹同氣連枝,一損俱損,於是一時間蘇家女的名聲跌落谷底,三個妹妹的後半生全被我牽連。


名聲是把殺人的利器,顧扶風太曉得如何利用它對付我。


此世我即便重生,這把利器也仍然懸在我的頭頂,讓我不能立刻與顧扶風退婚或者和離,否則必然名聲受損,影響幾個妹妹之後的議親。


不過沒關系,我可以用這把利器,捅向顧扶風。


10


很快,便是顧扶風回京赴任的日子。


到了京城後,我便叫人放出消息,說我車馬勞頓後染了風寒,恐怕近幾個月都無法侍奉夫君了。


我事先已經在素月身邊的下人中安插了耳目,不多時,那丫鬟便來偷偷見我。


我笑眯眯地拈了枚姜絲梅,邊吃邊問:「那一位聽到消息後,作何反應?」


丫鬟悄聲道:「幾乎喜不自勝,從中午起便開始沐浴梳妝,衣服換了好幾身,還叫嬤嬤為她化個京城中時興的梨花妝,說是主君最喜歡梨花了。」


我笑起來。


不怪素月如此高興。


雖然做妾這一點不如人意,但至少她可以不用等待那十餘年的孤苦時光,可以現在就光明正大地跟在顧扶風身邊。


而上天簡直在助她,我身為主母,剛到京城就病倒了,主君夜裡卻不能無人服侍,因此必然是由她這位唯一的美妾來代勞。


如果能趁著這個機會,懷上身孕,生下庶長子,再加上顧扶風的寵愛,那麼就大有機會跟主母分庭抗禮,再也不必忌憚我。


我笑著對丫鬟道:「京中不是有許多助情助孕的法子嗎,什麼香啊藥啊的,都讓她知道知道,她想必會更高興。」


丫鬟點頭退下。


果然,下午時分素月的小廝就出了門,回來時拎著藥包,不多時院子裡便傳來了煎藥的氣息。


助孕藥喝上了,梨花妝化上了,萬事俱備,隻需滿心歡喜地等顧扶風過去。


然而……


月上柳梢頭,我倚在墊子上,懶懶地對面前人道:「夫君留在我這裡,我可無法侍奉呢。」


顧扶風靠過來,將燕窩喂給我:「無妨,那就由我來侍奉夫人好了。」


他眼神溫柔,我巧笑倩兮,看上去當真是再恩愛不過的一對夫妻。


我就著他的手喝下燕窩,在心裡默默數著時間。


有些人該發瘋了。


果然,片刻後,素月身邊的丫鬟衝了進來。


那丫鬟臉上是一個紅腫的印子,臉上有淚痕:「主君,不好了,素姨娘突發心悸,難受得厲害,您快去瞧瞧吧。」


顧扶風的額角青筋亂跳。


他站起身,咬牙道:「突發心悸就去找大夫,找我做什麼!」


我坐在一旁,拎起絹子,掩住了唇角一點冷漠的笑。


顧扶風不知道,素月滿心歡喜,做了如此多的籌備,隻為盼他過去,而他卻寧肯留宿在不能侍寢的我身邊,也不肯去,這對素月來說是多麼致命的打擊。


足以令人發瘋的。


而素月也不知道,顧扶風初來京城,但我的人早就在外散播了他娶妻第二日就納偏房的事,因此外面人言如沸,都疑心他要寵妾滅妻,這個節骨眼上,就算我病倒,他也不能越過我先去寵幸素月。


而這些,我都算到了。


於是我故意讓素月高興期待到極點,再一盆冰水潑下。


一個能多次投湖的女人,發起瘋來,自然是狠的。


果然,這個丫鬟還沒說完,另一個小廝又衝進來。


「主君,素姨娘疼得厲害,說熬不下去了,剛剛用碎瓷片把手腕劃開了,血流了一地。」


「她說恐怕是活不了了,隻求見主君最後一面……」


顧扶風這下再也控制不住。


他直接衝出了門,奔向素月的院子。


我站起身來,月色透過窗棂,照在我的臉上,微微地涼。


我早就查過了,小廝下午帶給素月的藥中,既有助孕的,亦有催情的。


隻要顧扶風能過去,她必然會心願得償。


我們都能心願得償。


11


幾日後,新科狀元顧扶風的荒唐事傳遍了京城。


他竟然在剛剛大婚回京後,就在妾室房中流連了整整三日,連上朝都告了假。


在我朝,官員寵妾滅妻,是極為影響官聲的。


高門大戶的主君即便再喜歡妾室,也都是偷摸著、收斂著來,誰也不敢明著敗壞家風。


一時間,京中子弟們茶餘飯後,都會拿顧扶風當笑話說:


「你可聽說,這位狀元郎,自來京城後就一直宿在小妾房中,連上朝都告了病假!」


「可不是,著實是傷風敗俗,丟盡了我們這些同期舉子的臉啊。」


而後宅之中,貴婦們也都同自家夫君吹起了枕邊風:


「大人可知,那顧扶風家的正頭娘子是江南蘇氏的長女,這位蘇大小姐跟顧扶風成親的當日,就被他那位美妾攪了局,恐怕連房都沒圓成。」


「寵妾滅妻乃是大忌,顧扶風和正妻還未同房,就先寵妾室,還鬧得盡人皆知滿城風雨,實在是品行不端,大人還是不要與此人交往太密了。」


一時間,顧扶風由人人都想結交的新科狀元,變成了過街老鼠。


他本就出身不高,因此無論前世還是今生,混的一直是不重出身的清流文人圈。


但清流文人不重門第,卻重名聲,顧扶風名聲受損如此嚴重,文人們自然不願再與他相交。


後宅內,我吃著甜如蜜的桂花糕,聽著前廳暴跳如雷的聲音,心情頗好。


其實顧扶風並不是一心縱欲、不識大體的人。


但沒辦法,素月找的那味催情香,勁道實在是太大了。


當然,那制香的人,她以為是自己找到的,實則是我安排給她的。


至於京中流言裡的那些細節,自然也是我叫家中的丫鬟小廝多去酒樓裡吃酒,從而傳出去的。


顧扶風如今焦頭爛額,他無論寫拜帖去哪家大人府上求見,都吃了閉門羹。


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自然是素月。


然而,在顧扶風搜出了催情香,拿著質問素月的時候。


素月哭著跪下了。


「表哥,月兒的確一時糊塗用了手段,但那隻是因為太愛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