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

第1章

夫君跟我大婚那日,他的青梅揚言要自盡。


夫君冷淡道:「隨她鬧,我的正妻隻能是婉婉。」


後來他的青梅真死了,夫君握著我的手安慰:「婉婉,她的死與你無關。」


我以為夫君對我情意深重,舉全家之力扶他上位。


他卻在上位成功那日,一紙休書廢了我,然後將我活活折磨致死。


「蘇婉,如果不是你,素月怎麼會死?」


「你知道我等這報仇的一日,等了多久嗎?」


再睜眼,我回到了大婚的那一日。


1


我是被顧扶風活活折磨死的。


三九天,他讓人用藤條綁住我,將我一遍遍浸入浮著碎冰的池子裡。


我渾身發抖,骨頭都麻了。


他站在岸上,背著手,嘴角帶笑,眼眶卻通紅。


大抵是想到了他那位故去多年的心上人。


「蘇婉,冷嗎?」


「素月死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冬天,她該多麼冷,多麼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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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樣的女人,浸豬籠是你最好的歸宿。」


顧扶風揮了揮手,讓下人將我按進池子。


冰水沒過我的頭頂,淹進我的肺。


劇烈的痛楚中,我的心髒也一寸寸冷透了。


我死後,魂魄沒能立刻消散。


我看到顧扶風在我死後也沒放過我。


他將我悍妒的名聲傳出去,說我逼死妾室、不敬長輩,被他下休書後羞憤投湖。


顧扶風那時已是清流名臣,人們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原來蘇家大小姐是這種毒婦。」


「家門不正,蘇家其他姑娘大約也和她們的長姐一路貨色。」


於是我們蘇家姑娘的名聲跌入谷底,二妹妹在夫家受盡委屈,三妹妹被退了婚,四妹妹在學堂裡被侮辱。


父親氣得中風,很快去世,母親也在不久後隨他而去。


十年前,顧扶風眼神清亮,跪在他們面前:「願娶蘇婉為妻,一生一世,白首不相離。」


父母想不到,他們以全家之力扶上位的好女婿,原來是一條毒蛇。


帶著無盡的不甘,我的魂魄消散了。


再睜眼,眼前是紅燭燃燒,喜字高懸,觥籌交錯。


2


「長姐別發呆啦,姐夫瞧你呢!」


二妹妹推推我,我朝對面的座席望過去。


顧扶風一身大紅色新郎服,正在跟賓客寒暄,見我望向他,回過頭來,朝我一笑。


眼前仿佛有霧氣散去,我意識到,我重生了,重生在顧扶風和我大婚的這一天。


婚宴的排場很大,畢竟蘇家是江南首富,最不缺的就是銀子。


而顧扶風,雖然出身寒微,但到底是新科及第的狀元郎。


六個月前,進京趕考的顧扶風路過綢緞鋪,救下了被街頭地痞刁難的我。


為表謝意,我贈給顧扶風一對狼毫毛筆,而顧扶風在科考中用這狼毫筆寫下了錦繡文章,得到閣老賞識,被聖上點為當朝狀元。


中榜後,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回到江南求娶我。


才子佳人,金風玉露喜相逢,所有人都覺得他與我之間的婚事是天作之合。


見我剛剛發呆,顧扶風來到我的身邊,低聲耳語。


「怎麼了婉婉,身子不舒服嗎?是不是來了月事,不如我去叫人為你做碗紅棗姜湯?」


他總是這樣體貼。


然而,顧扶風話音未落,前廳突然喧哗了起來。


一個女子闖了進來。


她一身淺色衣裙,身段纖弱,素白的臉上掛著淚痕。


顧扶風身邊的小廝一聲驚呼:「表小姐,你怎麼來了?」


那被稱為表小姐的女子來到我面前,倉皇地端起茶盞,給我跪下。


「主母……」


此言一出,周圍一片哗然。


我靜靜地望著這個楚楚可憐的女子。


她叫素月,是顧扶風的表妹。


前世,她也是這般,闖進了我跟顧扶風的婚宴。


還給我敬了這樣一杯茶,喚我主母。


在我朝,這是敬妾室茶的流程。


前世,顧扶風呵斥了素月,叫小廝把她趕出去,然後對我說:


「我這表妹不懂規矩,你別與她計較。」


隨後又握著我的手來到我父母面前,宣稱自己絕無納妾的心思,隻會一心一意地對我好。


我父母雖不滿訂婚宴被鬧了這一出,但看到顧扶風堅定地站在我這邊,便也沒再說什麼。


後來,我和顧扶風完婚,傾蘇家之力幫扶他。


他要打點朝中官員,蘇家便購買各種奇珍異玩,供他在朝中開路、積累人脈。


聖上派他剿匪,我父親資助了大筆銀子,我弟弟更是深入匪營,冒著生命危險給他做線人。


這一切換來顧扶風的步步升遷,蘇家從無怨言,因為我是他們的親人,他們認為顧扶風過得好,便是我過得好。


顧扶風封侯那年,素月死在了顧宅的偏院裡。


據說是絕望中投井自盡。


顧扶風聽了消息,給了銀子安葬她,不忘安慰我:「婉婉,她的死與你無關,你不要歸罪於自己。」


但事實上,顧扶風騙了我。


他嘴上說著不怪我,不過是隱忍著,還需要我和我的家族幫他。


等他終於位極人臣,蘇家對他可有可無了,他立刻將我浸了豬籠,還用休書侮辱了整個蘇家。


我這才知道,他原來愛素月愛得那麼深。


3


此刻,素月卑微地跪在我面前,哭著陳情。


「我與表兄青梅竹馬,幼時曾有婚約。」


「隻是後來我父親獲罪流放,婚約便也被取消。」


「素月知道配不上表兄,蘇大小姐與表兄才是一對璧人。」


「但素月此生從未想過嫁給他人,因此願意以賤妾之軀侍奉表兄,求主母成全!」


此言未落,周圍的賓客全都哗然。


蘇家人全都臉色發白。


一片寂靜中,顧扶風站了出來。


他上前,一把搶過素月手中的茶盞,摔了個粉碎:「荒唐!」


碎瓷片崩起,素月的臉被劃開一道血口,她痛得渾身發抖,卻隻咬著嘴唇一聲不吭。


顧扶風大聲道:「我家是憐你孤苦無依,才收留了你,你在動什麼心思!」


「且不說你我婚約是長輩間的笑談,本就作不得數的東西,婉婉如今才與我成親,你就來婚宴上給她施壓,真是荒唐至極!」


說完,顧扶風冷淡地對小廝道,「表小姐失心瘋了,把她帶出去。」


小廝領命,對素月道:「走吧,表小姐。」


素月垂著眼睫,流著淚,失魂落魄地被拉了下去。


顧扶風拉起我,來到我家人面前。


如前世那般,他開始保證之後會如何對我好。


我站在一旁,冷眼打量著他。


他的手在微微地抖。


飲酒時,他的目光會不自覺地飄向門口,盡管什麼也看不見。


那是素月離開的方向。


他在擔心她。


4


紅燭燃燒,如同泣淚。


賓客散去,隻留我跟顧扶風在洞房。


他拉著我的手:「婉……」


我不動聲色地抽出了手。


時間應該差不多了。


果然,還沒等顧扶風反應過來,小廝就在外面高喊:「公子,不好了!!」


顧扶風大怒。


「今夜是洞房花燭夜,有何事不能明日再說!」


小廝上氣不接下氣,顯然是一路狂奔來的:「表小姐她、她投湖自盡了……」


我看到顧扶風猛地站起,渾身緊繃:「她……她死了?」


「沒有。」小廝氣喘籲籲,「幸好被路過的婆子救起,但表小姐現在狀態還是很不好,公子,要不你去瞧瞧她……」


我坐在床上,不動聲色地瞧著顧扶風。


他渾身上下都在抖,顯然已經擔心到不能再擔心。


但僅僅片刻後,他便強迫自己平靜了下來。


換上一副冷淡又厭惡的表情,顧扶風淡淡道:「今夜我與婉婉大婚,不可能去看她,她要鬧就隨她鬧。」


我在心裡感慨。


好一個顧扶風,真是個能成事的。


就憑這份隱忍,這份演技,前世我栽在他手裡,也不算冤。


但重活一世,我不會再吃同一遍虧。


就在顧扶風回到床邊,想要繼續跟我溫存時,我猛地站了起來。


「表妹在哪兒?我去看看。」


5


入夜了,湖邊甚是寒冷。


顧扶風一路都在試圖阻止我,奈何根本攔不住。


我來到湖邊,素月湿漉漉地坐在岸上,看著可憐極了。


顧扶風顯然不願我與素月交流太多,於是趕在我之前跑上前去:「你怎能做出如此輕生之舉!你要死也就算了,讓婉婉新婚當夜就為你勞神勞力,你怎麼擔當得起!」


他嘴上還在為我說話,事實上心疼得眼圈都紅了。


素月也不說話,一個勁兒地啜泣。


顧扶風長嘆一聲,來到我身邊。


「婉婉,她到底是我家的親戚,我勸勸她,你先回去吧。」


「你放心,今後這種事我都會妥當處理,絕不讓你勞神費力。」


我瞧著顧扶風溫柔體貼的模樣,笑道:「好,那你先好好勸勸表妹。」


說完,我扶著丫鬟的手離開。


說是離開,我繞了條小路,又回來了。


躲在一塊湖峰石的背後,悄悄聽著二人的對話。


隻聽顧扶風的語氣心疼又責備:「我不是讓你在老家等我嗎,怎麼擅自就過來了?」


素月哭得很可憐:「月兒實在是思念表兄,一路來到江南,剛一進城就聽到表兄要跟蘇家長女成親的消息,月兒一下子就慌了,情急之下才衝進了婚宴。」


「表兄,你是不是不要月兒了?如果你都不要月兒了,月兒該怎麼辦啊……」


顧扶風抱住素月,柔聲道:「傻月兒,我怎麼可能不要你?」


「但是我必須娶蘇婉,你知道的,我父親當年被皇上褫奪了爵位,家門敗落,全部的希望都在我身上。」


「如今我雖然中了狀元,但在朝中無依無靠,蘇家女是我最好的選擇。」


素月茫然道:「蘇家再有錢,也不過是個商賈之家……」


「商賈是末流,但蘇家不是。」顧扶風沉聲道,「當年羌戎進犯,先帝南逃時,蘇家家主資助了大筆軍餉,被先帝賜下世代皇商的名頭,蘇家之女也與彼時的太子情投意合——也就是說,如今宮中最得寵的蘇淑妃,是蘇婉的親姑姑!」


「現在朝堂之中黨爭嚴重,無論投靠哪邊,都會被另一邊所阻礙,但蘇家遠在江南,兩派都會給蘇家面子。」


「月兒,你明白了嗎——娶公主,也不過是個兼任五品官的驸馬,娶蘇婉,我卻有可能封侯拜相!」


心下一片冰冷。


我甚至想給顧扶風鼓掌。


好算計,真是好算計。


「月兒,你放心,你是我此生摯愛,是唯一陪我度過了困苦時光的人,我絕不要你為妾。」


「等我位極人臣,就休了蘇婉,你就是我唯一的妻子。」


我明白了。


徹底明白了前世發生的所有。


素月死的時候,顧扶風剛剛封了侯。


那時候他根基尚且不穩,沒法立刻拋棄我。


但素月等不及了。


於是她讓人將自己死去的消息帶給顧扶風。


顧扶風果然瘋了。


他恨我恨到極致,臥薪嘗膽後,將我折磨致死。


而素月隨後又找人通知顧扶風,說之前的死訊是誤報,自己還活著。


這樣,這對有情人終於在我死後得以團圓。


此刻,顧扶風仍然在安慰素月:「月兒,你等我,短則幾年,長則十年,我一定兌現承諾,光明正大地娶你進門!」


我搖頭。


十年太久。


我要現在就成全這對苦命鴛鴦。


於是,當顧扶風回到洞房時,他看到的是滿臉鄭重的我。


我福身,向顧扶風行禮:「夫君,我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