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就是一碗餛飩的事嗎？我跟你道歉還不行嗎。這把年紀你跟我鬧離婚，我老臉還要不要了？」

「趕緊收拾東西走，老李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了。」

爸爸扔下了包，一臉的難以理解：

「媽，你沒事吧。住著別墅，花著我爸高額退休金，兒女雙全，子孫環膝，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啊。」

「鬧脾氣也有個限度，難道非要淪落到跟小區裡撿垃圾做保潔的老太太一樣的下場，你才滿足嗎？」

「丟人丟到外人面前了，你也為你的兒女們想想吧。」

姑姑也抱著手臂坐到了床邊上：

「爸都跟您道歉了，您還想怎麼樣？如果不滿我住在家裡，我明天就搬走。」

「真的挺累的，別鬧了行嗎？」

奶奶緊緊攥著怒氣衝天的我，望著他們，眼底平靜如水。

「我要離婚，不是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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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在你們眼裡，我已經卑微到連離婚的資格都沒有了？」

「還是你們斷不掉奶，非要吸盡我最後一口血肉才收手？」

「可我現在醒悟了，我不要你們了，說破天也不要了。」

幾個人一驚，愣在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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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一輩子謹小慎微看爺爺臉色過活的奶奶，從來沒有直起腰杆過。

舊時代思想燻陶下的女性沒有人權，為家庭子女奉獻一生成了她的本分。

誰都可以有要求，誰都可以有話語權，隻有她沒有。

她像一頭任勞任怨的牛，佝著腰杆耕耘在一代又一代的四方宅院裡。

沒有理解，不被重視，恍若一切都是天經地義的。

「你又不工作，就這點家務活而已，消磨闲暇時光不正好。」

「哪個父母不幫襯子女帶孩子，孩子能讓你帶，說明跟你感情好。」

「跟著我，多少也是個領導夫人，你臉上有光，你兒女不也跟著有光。」

爺爺是文化人，不會拳腳相加，可夾槍帶棒的酸話霸凌了奶奶一輩子。

她不該，也不會有反抗精神。

所以，今天的反抗讓爺爺怒不可遏。

「方萍，你是病糊塗了嗎？」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好好說話，收拾東西跟我回家，今天的鬧劇我權當沒有發生過。」

爸爸和姑姑冷眼旁觀，對奶奶的不滿隻差寫在了臉上。

隻這一次，他們的團結和要求，沒有像從前一樣，被畏縮的奶奶當作聖旨。

她渾濁的眼裡甚至露出了從未有過的堅定神色：

「不了吧，也想嘗試人生裡的另一種可能。」

頂著所有人的詫異，她對著爺爺娓娓而道：

「我做了一個夢，夢裡你媽斷腿那年，我沒有從服裝廠裡辭職。我在縫纫機裡踩著我的未來，沒有任何人能綁架得了我。」

「你媽對我不滿，你也更加看不起我，堂而皇之把你身邊的小秘書帶回了家。」

「她溫聲細語又有文化，把你媽照顧得很好。你在她身上看到了賢妻良母該有的樣子，也像找了靈魂契合的伴侶一樣，義無反顧拋棄了我們五年的婚姻。」

「因為服裝廠倒閉，我失業了，一雙兒女被留在了你的身邊，你奪走了我五年經營來的一切，我像被抽走了一半的性命，生不如死。」

「可我手工活兒太好，廠長南下辦了新的廠，我被招過去做了技術指導。我幹活兒認真，夜以繼日，廠裡出了效益，我也跟著水漲船高。」

「後來，小廠變大廠，大廠成公司，公司變集團，我成了股東大會裡的一員，在臨海的城市早早住上了帶落地窗的大房子。」

「而那時候的你，因為小秘書婚後的性情大變，和你媽鬧得水火不容，一雙兒女也跟著遭了難。」

「你家無寧日，工作上自然力不從心，很快錯誤不斷，從一線上退了下來。往日威風不在，小秘書找了更大的領導。」

「你事業婚姻雙雙滑鐵盧，正在一蹶不振的時候，想起了方萍的好。你讓一雙兒女南下做說客，要他們求我給他們一個完整的家。」

「可那時候，我坐在大大的落地窗前，燙著時興的波浪卷，喝著咖啡，在想著下半年進軍歐美市場時，我是不是要跟著市場部去往大洋彼岸。」

「至於你，我早就忘了，看不上也不要了。」

「兒女像現在一樣，被你強勢的媽慣得自私又無能。還想拿著血緣的紐帶趴在我身上吸血，逼我接他們南下，進我所在的公司，佔我半輩子耕耘的成果。我卻頭也不回地出了國，切斷了被啃咬的源頭。」

「我在異國他鄉臨海的城市買了小院子，學英語，學設計，學插花烘焙和跳舞，人生豐盈，實在愜意。」

「可眼睛一睜，我在冰冷的病房裡，耳邊是你們聒噪的指責。」

「我這一輩子，也太窩囊了一些，連仰望自由的姿態都不敢擺出來，向往的生活都隻敢藏在夢裡，醒來，卻隻留一枕頭的淚。」

「所以，我想試試，成全自己的另一種可能。」

我心疼得都要碎了，眼淚不要命地往下掉。

可壓榨了奶奶生命的三人，不僅沒有半分愧色，反而滿眼都是不屑。

爸爸和姑姑聽得又氣又惱，尤其是他們為求富貴去搖尾乞憐卻又被奶奶無情拋棄那段，更是擊碎了他們的自尊。

他們歇斯底裡，衝奶奶大吼大叫。

「你都這把年紀了，還做什麼白日夢。」

「消消停停過日子不好嗎？」

「還去大洋彼岸烘焙跳舞呢，隻怕是電視劇看多了吧。」

奶奶卻不為所動，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了面色蒼白的爺爺：

「就當我是瀕死的臆想吧，可你們的爸知道，我是可以的，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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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刷刷的目光落在爺爺臉上，他卻心虛地撇開了臉，弱弱回了一句：

「誰知道你的，全憑一張嘴，張口就來。」

奶奶艱難勾了勾唇角：

「昨天你的小秘書吳芳芳來看我了，她是來看我的下場的。」

爸爸和姑姑頓時面色一變，爺爺也打翻了茶碗。

奶奶不動聲色掃了他們一眼，繼續道：

「那年她被開除的舉報信，是你媽送去的。她卻恨了我一輩子。」

「直到知道我當了一輩子的保姆，臨了自殺了，還被你在她面前吐槽給你惹了麻煩，她才覺得我這一輩子夠可悲的。」

「她來向我示威，畢竟她嫁得雖不好，工作卻還不錯，兒女也很孝順，甚至成了你的白月光，被你念念不忘，連她兒子的工作都是你安排的。」

「她說她贏了，我除了佔了個夫人名頭，沒有一點贏過了她。」

爺爺心虛得不敢和奶奶對視。

爸爸和姑姑更是被炸雷驚得呆在了原地。

「爸，你說你不能晚節不保，連我們的工作都不管，卻給老情人的兒子安排工作，莫非他才是你兒子不成。」

姑姑也難得表示了不滿：

「你怎麼能當著外人面這麼說媽，她才是你合法的妻子啊。」

「而且背著我媽跟小秘書不清不楚，也太不道德了。」

爺爺神色變了變，他當家做主的威嚴不許他認輸，拍著桌子發起了脾氣：

「方萍，你別在孩子面前胡言亂語。」

「毀了我名聲我也不可能由著你胡鬧離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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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似乎早有預料般，笑得冰冷：

「是我胡說嗎？」

「當年她為你打了個孩子，你媽瞞得緊，但半個單位都知道了也是我胡說嗎？」

「那時候假裝被蒙在鼓裡的我，多想跟你一拍兩散，再狠狠給你們兩人幾個耳光。」

「可孩子好小，一個拽著我的衣角說，媽媽是最好的媽媽，他會成為男子漢，永遠站在媽媽身前。一個鑽在我懷裡給我擦眼淚，說家務太累把媽媽累哭了，她長大後會給媽媽請保姆，不讓媽媽那麼辛苦的。」

「我不忍心讓他們落在後媽手上受苦，所以我忍了。」

爸爸和姑姑面色一白，不再吭聲。

奶奶看著他們，隻剩譏諷：

「為了你們，我忍氣吞聲，辭掉工作才保住了家。」

「他更加看不起我，黃臉婆，伸手問他要錢過日子。所以你奶奶給我臉色，在你們面前說我壞話，慣著你們不和我親近。你們嫌我沒有同學媽媽漂亮，不如鄰居阿姨工作好，甚至配不上你們的領導爸爸。」

爸爸和姑姑想爭辯，卻終究在事實裡，找不到反擊的餘地。

爺爺垂著頭，不敢與其他人對視，奶奶厭棄得挪開了視線。

「他都看在眼裡，不僅不理會，還洋洋得意。端著我配不上他的姿態，對我呼來喝去。我有一點令他不滿意了，他就一句－－這個家不靠我撐著，你和你一雙兒女要飯都找不著門。」

「對嗎？老領導？」

爺爺慌張得點了一支煙，被嗆得咳嗽不止，顯然，奶奶說的都是真的。

爸爸厭煩地奪過煙頭，煩躁地扔進了煙灰缸裡：

「別抽了，醫院不許抽煙。」

爺爺身子一僵，卻面對奶奶嘲諷的神色時，消了氣焰，垂著頭一言不發。

沉默了一會兒，姑姑氣弱地勸奶奶：

「忍都忍一輩子了，現在不是什麼都過去了，還有什麼可離婚的？」

「把家業拱手讓人，豈不是更便宜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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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失笑地搖搖頭：

「我還沒有蠢到淨身出戶的地步。」

「夫妻共同財產，我也有一半的。」

「別墅你們住著，我就不要了，就當我留給你們的吧。存款我要拿走一半。」

「你爸有養老金，吃喝不愁，我什麼都沒有，拿走一半存款過分嗎？」

幾人再次沉默。

法律上來說，奶奶拿走一半財產完全正當，包括那套別墅。

隻是她太了解自己的一雙兒女，要得太多，他們不會放她走的。

一半存款比起那套別墅，實在不值一提。

可即便這樣，姑姑還是不滿。

「媽不是受人慫恿，要把財產都挪給自己的寶貝孫女吧？」

「這樣的話，我可是不答應的。」

我爸眼睛一亮，藏著雀躍反駁道：

「媽就是把她的財產都給昭昭，那也是她的自由。昭昭跟媽親，疼媽愛媽照顧媽。總比你的小童可靠，媽住院半個月，他連一眼都沒有看。」

姑姑被戳到了肺管子，指著我爸鼻子罵：

「小童學習那麼緊張，能和你愛管闲事的女兒比嗎？」

「你那個女兒就跟你一樣，隻會在媽面前裝好人，騙著媽把心都偏向了你們家。」

「要把家產都給昭昭，我第一個不答應。」

我爸翻著白眼：

「管你答不答應，媽的錢，她愛給誰給誰。你不是很會討爸歡心嗎？佔了最好的房間，又讓爸拿退休金養你們一家子，也不差這點了，幹脆讓爸把他手裡的那點錢都塞你兜裡好了。」

「可別墅是媽留下來的，有一半也是我和昭昭的。」

眼見二人就要在醫院打起來了，一直咬牙的爺爺發出了怒吼：

「夠了！」

「大庭廣眾之下，也不嫌丟人。」

然後轉頭看向奶奶：

「你就非得把家鬧成這個樣子嗎？現在你開心了？」

奶奶白了他一眼：

「這就算鬧了？我還沒鬧到你小秘書家裡去呢，也不知道她老公和孩子知不知道你們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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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暗示與威脅，讓爺爺變了臉色。

他無可奈何，咬牙切齒籤了離婚協議：

「離就離，我才不慣著你。」

「也就是分你幾十萬塊錢，我就不信沒有養老金也沒有房子，這幾十萬能管你後面的生老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