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狐狸

第2章

嗓音裡充滿怒火。


「白宜,你再睡,我讓你永遠醒不過來。」


8


嚶嚶,好殘暴。


我睜開眼,弱小可憐又無辜地看她。


魏頌蘭這會兒呼吸有些急促,雙頰嫣紅,瞪我的目光像要生吞了我。


我往後退了退,縮起爪子蜷起身。


「這個,你知道的,為了生命安全著想,咱下毒,肯定要多下那麼一點點……」


簡單說,餘毒未清,得多來幾次。


制約我的法器隨其主人不支也漸漸松弛,我沒費多大力氣便掙脫了束縛。


遂,歷史重演。


我偷覷著她的表情,躍躍欲試,毛遂自薦:「要不要我幫你呀?」


我半個身子蹭上她。


她手都在抖,用力推我:「滾!」


但到這個階段,哪還由得她做主?


「道長姐姐,不要這麼大心理壓力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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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太喜歡她這種看不慣我又幹不掉我的無助感了,歡快地依偎在她腳邊,左貼貼右蹭蹭。


「黃赤之道在乎陰陽,可人家是頭雌狐,陰陰相結,怎算破戒?」


她震驚於我的強盜邏輯,憋得滿面緋紅,也隻憋出一句:「巧言令色鮮矣仁!」


我把尾巴塞進她懷裡。


她一哽。


手卻十分誠實地覆上了我的毛毛。


方才還寧死不屈的魏道長,半推半就,屈了。


換她罵了我一夜。


罵到後面嗓子都啞了。


我還不認賬。


「這能怪我嗎?人家那是自保的本能!」我振振有詞,倒打一耙,「你明知來對付妖精,也不提前做好防御措施。」


她氣急敗壞:「我怎知是你這種不知羞恥的狐狸精……」嗓音帶顫。


還怪好聽。


我聽得心痒痒,遂不吱聲了。


她也罵不下去了。


汗湿的鬢發將我的毛毛沾得一绺一绺,輕喃:「白宜……」


好像是要推我,但最終所有動作都變成了抱我。


我:呵。


福瑞控,真好拿捏。


9


第二天,魏頌蘭在一床亂毛裡醒來。


她面無表情地抖了抖被子,不僅抖下人畜無害的小狐狸我一隻,也抖了滿屋子鵝毛大雪。


我動作飛快地蹦跶下榻。


春末換毛季,擔待一下嘍。


……


非常有公德心地收拾完屋子後,魏頌蘭蹲到我面前,拎起旁邊散落的法索看了看,居然詭異地有幾分平心靜氣。


「我還以為你會借機逃走。」


我左爪搭右爪,懶洋洋哼道:「我才不想被道門通緝。」


「反正錯不在我,問罪就問罪,」我表示身正不怕影子歪,「隻要我保證以後不為非作歹,你們會放了我吧?」


她捏了捏我軟軟的肉墊子:「如果你誠心悔過,那是自然。」


騙子!


一到南章山我就被關進了特制桃木籠。


我在籠裡激情上演白糖發面饅頭尖叫,她在殿中平靜接受白胡子糟老頭贊許。


「做得不錯。為師已為你備好舉薦信,你收拾收拾,準備往帝京面聖吧。」


其師楊興德,渡元觀觀主,夏江郡的道門威儀使,極受皇帝信賴之高師大德。


傳說其早已年逾百歲,歷經二朝二代,百姓眼中的活仙在世,故於玄門內外皆頗受尊奉。


很明顯,魏頌蘭拿我換了她的遠大前程。


人往高處走,很合理。


嗯,合理。


我合理她個歘歘歘歘歘……我瘋狂抓撓木板。


魏頌蘭歲月靜好地跪在堂下。


檐外風鈴和鳴,神祇高高在上無聲注視,她恭敬地從其師手中接過信物,俯首再拜,起身。


她最後看了我一眼,轉而大步邁出殿門,再未回頭。


10


魏頌蘭走了,我也安靜下來。


我在籠裡目不轉睛盯楊興德。


他在籠外目不轉睛盯我。


可算見面了,真是不易。


「你這身皮毛……倒是不錯。」


這一波啊,屬實上梁不正下梁歪了。


福瑞控也能通過師徒關系傳播嗎?


我從陰暗角落挪到邊緣,好讓他看得更清楚。


可能越看越眼熟,他眉頭逐漸皺成了成年哈巴狗。


我再怯生生挪了挪後腿,展示出被壓住的狐尾,問:「你要我的尾巴嗎?」


可能這句話也耳熟,所以他表情有些變了,一眨不眨同我對視。


他靠近,伸手。


我貼近,伸嘴。


雙向奔赴。


然後——


我猛地給了他一口,留下雙排血洞。


我是有故意激怒他的心思,他卻沒如我所願。


失策。


徒弟不在,這老登哪還有一點道骨仙風的模樣?同我記憶裡那醜陋面目飛速重合。


他將我甩開,而後重重補上一腳,連帶籠子一並踹翻。


我在裡頭七葷八素滾了一遭,吐出一口血沫子。


呸,老不死的還挺有勁兒。


楊興德整整衣,看我的目光極其陰冷。


喚來徒弟,吩咐對方將我看好。


「張些符給它祛祛妖氣……梁大人亟須延壽,其夫人則好狐皮,國公府一定對它滿意。」


11


我被關在地底堀室。


附近一室連一室,密密麻麻的坑洞,揮之不去的屍腐腥臭。


顯然,和我有過類似遭遇的,經年累月,不知凡幾。


當晚就有倆道士下來逗弄我。


「嗯?怎麼不是人形,狐狸精不是最好幻成美女迷惑男人嗎?」


面前玄帻黃帔的人饒有興味地摸我肚子,探我的妖丹。


我想龇牙。


但瞄到他腰間的五雷令牌,又默默閉上了嘴。


感覺還能再忍忍。


倒是他後頭年輕些的道士有點局促,看來是頭一次。


「師兄,這樣,真的好嗎?這隻不是要送去給京都的貴人……」


「哈!」前者嘲笑,「那些貴人也不過看中合氣養生,還在意妖的貞操不成?」


說著他拍拍我脖子:「小乖乖,配合點,免得吃苦頭哦。」


禁制解開一半,我褪去狐狸毛,赤身裸體出現在陰暗潮湿的地底,蜷縮著抱住自己,隻露出雙湿漉漉的眼睛瞧他們。


我知道這種楚楚可憐的姿態其實更容易引畜生獸性大發。


果然對面人耐不住了,急哄哄彎腰摁上我肩膀。


我溫馴從之。


剛歪頭尋到他頸脈,忽然背後一聲暴喝。


「你們在做什麼?!」


二人齊齊嚇得一激靈。


包括我在內,六隻眼睛望過去,看見地道口怒火萬丈的魏頌蘭。


正扒拉我的道士頓時站直了,訕訕整衣:「師姐,我們是奉師父之命……」


「師父命你們做這些腌臜事了?」魏頌蘭厲聲打斷。


壁燈斜映在她臉上,明明滅滅,形容森然。


兩人灰溜溜離開。


但明顯口服心不服,其中一人回頭狠瞪了眼。


不曉得是恨我太勾人,還是怨他師姐太多管闲事。


12


魏頌蘭脫下外帔裹住我。


力道之重,勒得我有些生疼。


「你不會是在生氣吧?」我斜睨她。


她的嘴此時抿成了一條直線。


「你沒有反抗餘力嗎?」


「反抗?道長啊,人家隻是頭小狐狸……」我湊近她,吐息幽幽咫尺可聞,「是誰害我到這個地步的?」


我握著她的手,慢慢撥開衣襟,露出大片白膩肌膚。


她看見我頸上半扣的陰陽環,呼吸滯澀片刻。


驀地,她掙開我指尖,撇過頭:「雙修對你有好處嗎?」


我反問:「你覺得呢?」


「……」她不說話了。


作為切切實實跟我雙修過的當事人,我知道她肯定感受到了,也猜到她是疑惑。


因為對她是有好處的。


我抓回她的手,引導她摸向我尾骨。


「你感覺到了嗎?」狐尾探出,活潑地在她眼前晃了晃,我細細瞧著她,看見她瞳孔的震顫,「我的尾巴斷過,不止一次。」


「為什麼?」


她這樣問。


甚至問得挺認真。


認真到讓我覺得面目可憎。


「為了活下去啊,我的好道長。」我笑出眼淚,「我也喜歡我的尾巴,是我不想要嗎?我有選擇的餘地嗎?你說啊。」


我逼問她。


我要的不是答案。


我早就不在乎答案了。


我隻是要她一點憐憫。


「你疼惜疼惜我吧,道長姐姐……」我低聲呢喃。


半是哀求,半是撒嬌,我瞧著她近在咫尺的唇,輕輕貼上去。


苦肉計加美人計,本狐簡直是個天才。


她僵硬著一動不動,卻沒反抗。


與我交融的呼吸逐漸顫嫋如風絮,剪不斷,理還亂。


她忽然問:「你又給我下毒了?」


我專注地親她,黏糊糊答:「沒有啊……」


她維持將我半擁在懷的姿勢,五指輕緩揉弄著我,仿佛帶了一絲說不出的愛憐意味。


錯覺。


她「啪」一下把陰陽環嚴絲合縫地給我扣實了!


我猝不及防變回狐狸原形。


等我悶頭從衣服堆裡鑽出時,魏頌蘭已經走遠。


看著她的背影,我呆呆蹲坐在地,緩慢搖了下尾巴。


噫,無情。


13


次日渡元觀有盛會。


文昱真人楊興德在十方堂邀諸高道議事。


本來隻是普普通通、平平無奇,彰顯其聲名威望的一天。


再然後,當著一眾別派前輩的面,魏頌蘭揪了那險些糟蹋我的師弟直上大殿,將這樁醜事捅到了眾人面前,請求師長降罪。


徒不教,師之過。


不出意外,某位楊高師的威名當堂碎了一地。


現場必是軒然大波,熱鬧非凡。


可惜,具體啥情形我沒看到。


我在地牢餓得啃牆皮,第九天才被牽出去,聽聞了這檔子事。


眾目睽睽下,楊興德雖懲處了犯事弟子,卻也惱她大庭廣眾失言無狀,隨後閉絕山門表示清理門戶,連魏頌蘭一並罰在峰頂反省十日。


14


我真的是被牽出去的。


脖頸上的木環套上法繩。


另一頭在一名沒見過的女冠手中,疑似魏頌蘭師妹。


誰懂啊家人們,我像狗一樣!


我拖拖拉拉跟著前面人,時不時作一下妖,站定不動擰著脖子同她拔河。


問就是膽子大了。


俗稱給點顏色便敢開染坊。


因為我意外發現這女冠對我挺寬容。


鼻子都氣歪了也沒打我,指著我欲罵不得,最後還是抱了我往上走。


千層臺階,她走得大汗淋漓,我躺得神清氣爽。


到了峰頂,才知道魏頌蘭受的懲罰豈止面壁思過。


我嗅到空氣中漂浮的血腥味。


她坐在最上方石階,沐浴在萬頃朝霞裡,蒼白剔透,像一捧清冷水中月,一陣風便會破碎般。


她垂著眼睫,安靜地看我。


「道長?」我不自覺地掙出了懷抱。


踩著石階,一級級蹦上去。


沒幾步便累得吐舌頭哈氣。


她一直看著我,直到我爬到她跟前,伸手把我抱進懷裡,緊緊抱住。


我熱壞了,想掙扎,她將頭埋進我頸部絨毛,低低道:「別動。」


我乖乖沒動了。


她的手很涼,全身皆冰涼。


「師父這也罰得太重了,」她師妹在旁邊抹完汗水抹眼淚,「我們都不忿,阿燕口直,向師父提了異議,結果同樣被罰禁閉……明明他們的錯,憑什麼怪在師姐你身上……莫不是……」


魏頌蘭抬頭輕輕瞟去一眼。


後者抽噎兩聲,旋即住了口。


「為了告罪,我向師父提出,由我送你到京都。」她撫摸我的皮毛,「你覺得你到那裡會怎樣。」


我動動耳朵,歪頭看她。


我會怎樣,你不該比我更清楚?


魏頌蘭沒等我開口,掐了個法訣。


我隻覺脖子上一輕,陰陽環被解開了。


「你想去哪兒便去哪兒吧。」


她松開手,縱鯉歸池般,將我放回地面。


突然重獲自由,我還有點不習慣。


依然像狗一樣跑了兩步。


回頭,看見她在陽光裡暈得模糊的剪影。


魏道長,你可真是個,天打雷劈的好心人噢。


15


如此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沒跟魏頌蘭客氣。


謝客,封觀,清門徒。


這不正巧,為我準備的。


我直接在南章山大開殺戒。


順羅盤,下地牢,收集了好些陳年怨氣,一手執盤,一手握刀。


在觀中遊蕩,挑出背負因果孽債的幸運兒,替某位觀主清理門戶。


妖氣彌觀,遍染荒嶺。


最後,我踩著血腳印走到祖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