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是啊，隻有尚未出生的嬰孩的臉皮，才會柔嫩得如同新蒸好的雞蛋羹。符合這個老東西的期望。

地上取胎剝皮的血芬芳撲鼻。

「你們殺了我妹妹。」

我爹說過的，殺人償命。

我蹲下來，去摸那掉在地上的半截斷刀。

如意娘娘聞言很惱火：「休得汙蔑！仙君從未殺人。這還沒生出來，怎麼算人？」

她呵了一聲：「不過就是個肉球，我隻是借用這肉球的一塊皮罷了。仙君，你說人家說的對不對？」

一滴淚落在我手上，阿娘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

她伸手顫抖著抓我的手，不讓我去摸刀，我這才發現，她十個指頭全都是血。

想來是方才為了護住孩子的掙扎。

陸瀟看了一眼我們，施舍般解釋：「按照浮屠所言，殺生，生出來的殺了才算殺生，譬如雞蛋，尚未孵化，隻是一道素菜，算不得五辛、葷腥。這胎兒尚未開智成形，的確算不得殺生。」

「本來就是，不過三兩個月又懷上了就是了。」如意嘟嘴不滿，「仙君，你看她——她還瞪我，好兇啊。」

陸瀟拍了拍如意娘娘的手背：「這十年將休屠城管理的好，香火鼎盛，這次就當是給你獎勵，隻此一回。」

他轉頭看我：「好了。你們也不要鬧了，本君自會給你們補償。」

我掂了掂刀：「什麼補償？償命嗎？」

陸瀟眉間一蹙：「自然是赦免你們一家人的不敬冒犯，讓你們明年的收入保證能養活你們一家人和肚子裡新懷的孩子，難道這還不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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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笑啊，搶走了你本應就有的東西，然後再把這些施舍賞賜給你，還要你感恩戴德。

如意撒嬌道：「明年讓她懷個雙生子吧，我這邊臉也該修補一下了。當然，我到時候隻要一個就行了。聽夫君……不，仙君你的，對他們仁慈一點，行不行嘛。」

她說著笑靨如花，伸著一個手指頭表示隻要一個，等待仙君誇獎。

阿娘整個人都僵硬了一下，她摸了摸被生生剖出來的肚子，慘笑一下，忽的松開了我握刀的手。

「阿娘錯了，當初不該攔住你去找她。」

下一秒，她猛然起身撞向旁邊的金柱。

「阿娘！！」

我衝過去，卻已經遲了。

而那邊的陸瀟幾乎脫口而出：「啊……這可是她自己去死的。」

熱血順著阿娘的額頭流淌過來，浸湿了我的手掌。

溫熱的血浸透傷口，又迅速被吸收。

整個身體變得炙熱，狂躁，就好像有一頭破空而出的惡虎蠢蠢欲動。

想要……更多的血。

手腕的佛珠紅繩剎那崩得筆直，我想殺生。

我爹沒死，我答應過，先不殺人。

那我殺神仙。

8

我拔劍劈斬向陸瀟的時候，整個祠堂都靜默了一秒。

下一刻，陸瀟手指虛空夾住了我的刀，刀身碎片瞬間洞穿我身體，深深扎進金柱。

我後退一步，站穩了。

他挑了挑眉。

眼裡露出一絲意外：「想不到休屠城還有好苗子。我看你頗有些天賦，隻要你認錯，我可以給你個機會，讓你在如意身旁做事，以後給你修行的機會。」

我一聲不吭，拔刀再砍。

刀瘸了口。

「不自量力。」

他再睜開眼，靈力兇猛猶如實質，鋪天蓋地強壓下來。

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耳鼻出血，匍匐跪拜。

安靜空蕩蕩的街道，回蕩著如意不依不饒的聲音，格外刺耳。

「她死了我怎麼辦？我隻有她血肉的皮才不會起皮不適啊。」

我手上的刀全碎為齑粉，隻剩下血肉雙手向上撐著那襲湧而來的靈力之劍。

劍身一點一點沒入掌心。

但這痛並不讓我恐懼，隻讓我感到了久違的躁動。

「兩個賤人，沒吃飯嗎？」

陸瀟勃然作色：「如意，待我為你取她這張皮如何？」

如意摸著臉嘟嘴：「可仙君看她那麼瘦，怎麼夠用？」

他們身後，掛著我爹的柱子本就搖搖欲墜，靈力餘波中被生生震醒摔了下來。

我爹睜開眼睛，看到我的第一眼，下意識就是叫我不要動手：「別，南枝，不要和仙人動手啊，仙人已經放我下來……不是叫你不要殺——」

話未說完，他就看到了地上的阿娘。

一瞬間，我爹整個人如被雷劈。

而此刻，如意還在板著指頭計算：「不過啊，我記得他們家還有兩個孩子呢，都是那女人的骨血，更小，更嫩。人家還想換換脖子下面——」

我爹赫然明白了一切。

並不是阿娘的求情讓他們放他下來，而是我的反抗讓他有了說話的機會。

「阿荭——是你們……是你們！什麼仙君，畜生！惡棍！狗東西！豬狗不如！」

外面不知哪隻狗聽見，汪汪大叫起來。

「愚蠢。」陸瀟指尖泛起白光，靈力暴漲向下，「冥頑不靈，那就一起去死吧。」

下一刻我爹猛然用盡全力一頭撞過來，他一口咬住了我手腕的佛珠，與此同時，陸瀟的靈劍壓下。

他的半個脖子都被切開。

血噴濺了我一身。

他最後向我張嘴，血裡隻有一個字。

殺。

我爹死了。他答應了。我不但可以殺神，還可以殺人了。

9

溫熱的血覆蓋我半張臉。

黑瘦的臉頰瞬間變得飽滿白皙，熱血觸碰的地方，生機勃勃如同春筍。

鮮血洗過的眼睛，明亮赤紅。

一種久違的力量在我身體緩慢蘇醒。

十多年來，無論我吃多少東西多少觀音土，總覺得飢餓。

總是餓，總是覺得沒力氣。

原來，因為那些根本就不是我的食物，這才是我的食物！

下一刻，仙君的靈劍被我徒手一把捏碎！

陸瀟悚然變色，酒全醒了，他看清了我額間若隱若現的魔印，眼裡閃出一絲驚恐。

「魔嬰、魔修，浮屠花！——你是魔界那位……」

他後退半步瞬息，我已伸手撲了過去。

猝不及防的如意被我詭異的長手一把抓住肩膀，長甲洞穿她肩膀，直接將她扯下了高位。

慘叫聲中，她被我死死摔到在地，半邊臉頰契滿了刀片。

「仙君，救我——」她捂住臉慘叫。

而陸瀟在這一刻，卻遲疑了。

眼睜睜看著我一腳踩下，如意手臂連同手掌瞬間成了肉泥。

溫熱的血一點一點從她身體流出。

下一腳，我抬腳踩向她的胸，我要看看，這腔子裡的心是個什麼爛泥顏色。

「仙君——」如意撕心裂肺求救。

而陸瀟卻隻是看著我的腳。

在我踏下去一瞬，如意並沒有被我Ṫû²踩碎，她身上的金仙肚兜冒出耀目的白光，護住了她。

陸瀟眼睛猛然一亮。

「原來，你並未真正覺醒解開封印啊！！」

他立馬站直了，伸手開始拔劍，慷慨激昂。

「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魔修尊者又如何？今日本君要替天行道！好好收拾你！當是我飛升後送給仙界的第一份大禮！」

10

這一回他毫不吝惜仙力，以本元為引，直接動用了如意搜刮財富買來的至寶們。

這些東西要不了我的命，但有點麻煩。

不斷消耗我散溢的魔力。

更麻煩的是，我竭盡全力仍然沒有成功衝破身體最深處的封印。

該死，十萬年一輪回，身體地覺醒除了時間，還需要條件。

陸瀟冷笑，在最後一劍被我抗下後，直接祭出本命乾坤鼓。țűₖ

「我殺不了你，還降不了你？！」

他傾盡全力，我被一寸寸打入地面。

就在這一刻。

整個休屠城的怨氣一瞬間湧入我的身體，我感到了地底深深的怨念和屍山血海的魔意。

我一瞬就不動了。

這才是我應該呆的地方！

看見我不動了，如意瞬間開始抖起來了。

她跌跌撞撞爬起來，惡毒又委屈：「仙君——你要為我做主啊！」

她捂著半張臉，垂下碎裂的手：「我要她的臉皮，我要活剝了她，我要她死！不，我要她生不如死！」

我閉上眼睛。

自湧泉、懸鍾、風門、大椎……洶湧澎湃的古戰場殘念和怨氣如同三月陽春的暖泉覆蓋我。

初鏡、感知、築魔……一層層的境界拔節而上。

外面的聲音異常敏感，甚至連蝴蝶的振翅聲都細微可聞。

而場上這兩個蠢貨的聲音格外刺耳。

陸瀟冷笑：「這些年，我早察覺休屠城有異象，試探數次而不得，原來是應在你身上。」

如意恍然。

「原來是你！當日仙君送我烈焰花養在城中，我精心照看一年方要開花，結果城中幽泉洞開害我前功盡棄。」

那烈焰花喜旱，吸幹了城中水，無數牲口幹渴而死，渴極了的人殺掉牲口想飲血，卻發現那血黏糊得如同軟泥。

百姓哭求跪在仙君祠前磕破頭顱。

是我偷偷下了凡人禁地墳中井，撥開幽泉的泉眼，泉水噴湧，天降大雨。

——有百姓在很小聲說：「原來……不是仙君聽見祈求顯靈啊。」

如意繼續指責我的罪行：「永和三春，好不容易大雨灌滿清水河，上了半城，我待要泛舟為仙君祈福，結果突然水波褪去，擾我興致，讓祈福香火損失三成。」

那年水波洶湧，水漫了半座城，是我被衝到河底時捏死了那陸瀟送來攪浪助興的水虺。

——更細密的聲音竊竊私語：「原來——那洪災是她搞的！！」

——「原來Ţųₙ，她駕舟並不是幫我們褪去洪水！而是要我們求她，要香火！」

仙君和如意隻是睥睨看著我，不停數落我昔日的不敬和邪惡。

還有什麼弄死了她咬人的狗啊。

私自收屍啊。

更不知道外面的百姓徹底明白了他們之前求錯了神。

那些年，我所有的魔力都被存在這地下。

偶有時候能不經意做些有用的事。

可憐城中人還以為是如意娘娘真的本事，求動了仙君。

然後被如意順手推舟利用。

但現在，越來越多人知道，原來是我。

最後一件說完，陸瀟冷笑：「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喘著粗氣，滿臉喜氣，「想不到我飛升不過數十日，竟然能立下這等功勞——」

11

差點忘了。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這飛升的狗日的仙君根本沒有斷情，也不過十多二十天就來私會一次如意。

道心渾濁，難堪大任。

難怪中氣不足。

我收緊心神，魔障驟生，如魚入水。

陸瀟用盡全力卻發現，我雖被「困住」不言不語，不動不跑，卻根本斬殺不了我。

看到斬下來的第九十劍後，我仍然在恢復原貌。

如意開始有點恐懼了。

「仙——仙君，怎麼會這樣？」

她眼底的不信和畏縮刺激了陸瀟的自尊心。

「區區魔尊，尚未覺醒，能成什麼氣候？」他冷笑，「如今三界唯仙門馬首是瞻，我這劍潔斬不了她，還有那麼多收編的魔修在！我會給那些刻苦修煉的底層魔修一個證明他們自己的機會。呵——」

我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魔氣即將湧入頭頂的百會穴，隻要強行突破，足夠恢復一半修為，對付他，足夠了。

我的沉默，變成了他眼底的害怕。

「現在害怕？遲了？待我回去邀我師尊，看我如何布陣斬殺魔界昔日第一尊者。」

他說完，沒聽到我的求饒仍覺不爽。

「但也不能便宜讓你這麼痛快死。你這種魔修，做盡惡事，當受天罰。」

「讓她就這麼死一次，真是便宜她了！！！」如意撒嬌靠著他：「仙君，現在就割她的臉吧？我臉痛。」

陸瀟笑：「現在不行——她本是魔嬰，你多日承受仙恩，體質不同容易反噬。但我倒是有個法子。既能懲罰她解你的恨，又能為你所用。」

如意睜大無辜的眼睛：「什麼辦法呀？」

陸瀟看著露出的頭，譏諷一笑。

他的聲音迅速在整個休屠城中響起。

12

不得不說，一個被窩睡不出兩種人。

如意如此惡毒，陸瀟豈會是個好東西。

他告訴城中那些飢腸轆轆的百姓。

我是太歲一樣的存在，我身上的肉永遠會長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