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娘

第4章

我嘆了口氣。


若非她苦苦追求纖細的腰肢,說不定這次也能活下去吧。


誰知道呢。


血腥氣像燃燒的火焰一樣,濃得衝天。


15


安景遠一時悲痛過度,好在太醫府醫都在,幾根金針一碗藥下去,黎明時分便醒過來了。


肖如棠沒了,許多事情都要辦。


首當其衝要處理的,就是霍側妃。


若按律例,此事並非霍側妃之過。可按情理,終究是那一碗血燕惹的禍。


痛失愛女的肖尚書第二天上朝便狠狠參了安景遠一本。


「睿王爺身為宗室貴胄,理當以身作則,然其治家不嚴,縱容後宅紛爭,連累小女性命,更有違朝廷法度。」


安景遠隻得給個交代。


他讓霍側妃去慧心寺帶發修行,為肖如棠祈福。


名義上是帶發修行,但隻要過上一兩年事情平息,王府可以再把她接回來。


但安景遠沒想到,霍側妃拒絕了:「我不去,要麼你就休了我!」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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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側妃,王爺此舉也是為了你好。」


眼見安景遠動怒,王妃連忙勸慰:「你可知如果被休,不但是你自己名聲有損,還會連累你父親兄弟的官聲,更會累及你霍家未婚女眷議親啊!」


「我兄父乃是武將,自然當以軍功立身才是正路。若是他人隻因這事就瞧不上我霍家女兒,這親不結也罷!」


霍側妃不卑不亢。


「霍側妃,你可要想好了啊!」


「我早就想好了!」


安景遠面色陰沉不定,看了她許久。


霍側妃直視著他,不閃不避。


「啪——」


茶盞被摔得粉碎,安景遠拂袖而去。


霍側妃被休棄了。


她的封號被收回,名字從皇家名牒中被劃掉,側妃這個名頭也一並還了回去。


連帶著送血燕的王妃都沒落著好,被安景遠下了禁足令。


經此一事,霍側妃的名聲壞了個徹底,怕是再難嫁得如意郎君。


可她毫不在意。


因為她終於拿回了自己的名字。


霍雁回。


霍雁回走的那天靜悄悄地,嫁妝一擔擔抬出去,她跨出門去,臉上卻洋溢著我從未見過的笑意與輕松。


外面來接她的父親兄長已等候多時,臉上掛著與她如出一轍的笑容。


當年這門親事,她本就不願意。


如果不是遭人設計,喝了那杯下了藥的酒,害她與睿王有了肌膚之親,這個武將世家出身的霍家女兒,原本是打算慶功宴後就回邊關帶兵的。


而不是被困在這個籠子裡,日日揮刀練槍,卻沒有一刀能落在敵人的身上。


霍家當年也因為這門親事,被迫上了睿王的船。


如今這個結局對世代忠心的霍家將來說,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我站在樹下目送她離開這個牢籠,奔向自由。


霍雁回翻身上馬,臨走前,又望了這王府一眼,正撞上我的眼神。


後門緩緩關上,她衝我輕輕眨了眨眼。


16


轉眼入了冬,安景遠自上次吐血後,身體愈發差了,下雪以來成日裡咳個不停。


王妃衣不解帶地侍候在側,我也插不上手照顧,便日日在院中為安景遠抄寫《藥師經》。


王妃見我如此虔誠,便安排我去慧心寺參加七日法會,為王爺祈福。


我自然沒有意見。


我收拾了一個小包袱,帶著兩個丫鬟,坐上了備好的馬車。


慧心寺路途遙遠,快馬加鞭也要一天一夜。


偏我暈車得厲害,加上雪地難行,馬車一路走走停停,整整三天才到,好在沒有耽誤法會。


不隻是我,兩個丫鬟也累慘了,在禪房安頓好後,我讓兩個丫鬟各自去休息。


休息到亥時三刻,聽到窗外傳來兩短一長三聲鳥叫,我起身披衣,打開了窗。


一個小紙團放在窗邊。


打開一看,竟是一幅畫。


一個男人手持匕首,旁邊的湖裡漂著一片浮萍,天上有兩個太陽。


燭火點燃紙條,很快便燒成了灰燼。


我重新躺回床上。


兩天後,法會開始了。


慧心寺信眾甚多,一時間有些魚龍混雜,官府也派了人來維持秩序。


吃過午飯,水萍說是肚子疼,求蓮芯幫她買藥,而最近的藥鋪在山下的鎮子裡,來回再快也要兩個時辰。


蓮芯看她樣子實在難受,向我請示後便下山去了。


聽著馬車聲漸漸走遠,不多時,水萍房間的門輕輕地開了,她走到我門外,敲響了我的房門。


「姨娘,您休息了嗎?」


沒聽到我的動靜,水萍推門而入。


我坐在一張矮凳上,面前放著一個炭盆,正在烤火。


見我沒有休息,水萍便道:「姨娘,剛才慧覺師太說有點事要與您商議,她在後山松林那裡等您。」


我示意她等等,關上房門換了件外袍,示意她帶路。


水萍走在前面帶路,我跟在後面走,一路上很是安靜,一個人都沒遇到。


看路越走越偏,我停下了腳步。


水萍疑惑地問:「姨娘,怎麼不走了?」


我比畫著問她肚子不疼了嗎?


「我、我已經不疼了,可能、可能是岔了氣吧。」


水萍結結巴巴地解釋,又急忙道:「姨娘,我們快走吧,別讓師太久等。」


我看著她,一直看得她眼神閃爍躲避,才點頭示意她繼續走。


水萍松了口氣,便轉身繼續帶路。


我拍拍她的肩,水萍轉身:「怎麼了姨——」


話沒說完,一把尖刀便捅進了她的脖子。


她不可置信地看我,卻說不出話來,我微微一笑,多補了兩刀。


17


我早就知道,水萍是被安插到我身邊的探子。


她身上那縷不合時宜的燻香,不是肖如棠的芙蓉香,也不是王爺的龍涎香。


而我房間日日更換的栀子花,香氣馥鬱又濃厚,不應該在王妃身上出現。


血噴湧而出,我後退閃開,水萍捂著喉嚨倒在地上,嗬嗬了幾聲,漸漸沒了動靜。


我擦去自己的腳印回到寺內,脫下沾了零星血跡的外衫,抹幹淨尖刀上的血跡,將外衫丟進了炭盆。


看著外衫被燒得隻留下一點灰燼,我開窗透氣,確認沒有殘留任何氣味,便出門去尋寺內的比丘尼,比畫著告訴她:


【我的丫鬟不見了。】


因我的身份特殊,寺內眾人立刻幫我找了起來。


不多時,水萍的屍身和躲在松林的殺手都被發現了。


殺手隻知道有人僱他今天埋伏在這裡殺一個女人,誰知人沒見到,現在僱他的人倒先死了。


自知面對官府說不清,轉身就要逃。


不逃還好,這一逃官府更確定他是兇手無疑,兵丁們一擁而上,很快便將他捉住了。


兇手被押送下山,驚嚇過度的我被安置在廂房裡,水萍被超度後安葬。


蓮芯不知內情,回來後哭了許久。


七日法會結束,我收拾好東西,端坐在床邊,並未入睡。


已是子時。


門口傳來兩短一長三聲叩擊,我起身開門,霍雁回站在門外,笑著看我。


我比畫著問她,結果如何。


霍雁回點點頭:「妥了,我來接你回去。」


聽到我這邊有動靜,丫鬟蓮芯不知發生了何事,起身查看。看到霍雁回與我站在一處,更是滿臉疑惑。


「王府沒了,你回不去了。」


聽霍雁回這麼說,蓮芯震驚不已。


我掏出蓮芯的身契與一包銀兩遞給她,她呆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收下吧,」霍雁回替我開口道,「你家主子好心,放你自由身啦。」


蓮芯顫抖著接過,不敢置信:「主子,發生什麼事了?」


我豎起手指比了個噓,讓她不要多問。


轉身回房背起包裹,和霍雁回走了。


上了馬車,蓮芯還拿著身契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我。


我衝她揮了揮手,放下了簾子。


18


再次見到安景遠,他已是階下囚。


皇上端坐金鑾寶殿,安景遠身著囚服,被壓跪在大殿前。


「皇上,不知臣弟犯了什麼錯?」


「老三,你是朕一母同胞的兄弟,朕平日如何對你,你竟還生出這等忤逆心思!」


「臣弟不敢,不知是誰進的讒言汙蔑臣弟,臣弟不服!」


「不服?來人,將這證據給睿王看看!」


安景遠與江南鹽商勾結販賣私鹽的證據、賬冊,白紙黑字擺在他的面前。


「臣弟,臣弟確實起了貪念,但絕無不臣之心啊!」


「好一個無不臣之心!」


見他還在狡辯,更多證據被擺到了他面前。


假扮山匪搶奪賑災銀,開鑿鐵礦鑄造兵器,豢養私兵練武,勾結朝臣來往書信……


樁樁件件,都是造反的證據。


安景遠越看臉越白。


「都是假的!都是編造的!


「皇上,這些分明是有人故意編造,來汙蔑臣弟的!」


「呵!」皇上冷笑一聲,「傳人證上殿!」


這皇宮好大,宮門好高,臺階好長。


我用了好久好久,才走到這裡。


殿門打開,我跟在宮人身後,一步一步走進大殿。


跪了下去。


我終於走到了。


見到是我,安景遠先是一愣:「豆娘?你怎麼會在這裡?」


接著便是一喜:「皇上,豆娘是個啞巴,她不會說話,做不得人證啊!」


「誰說,我,不會,說話?」


久未開口,我的聲音有些沙啞,有些陌生。


「民女,竇紅娘,參見皇上。」


有我做證指認,安景遠再無可翻案的餘地。


他被剝奪了王爺頭銜,投入天牢,隻等皇上下令判斬。


19


再與安景遠相見是在天牢裡,我前來探監。


即使犯下造反大罪,皇上看在同胞兄弟的分上,並未命人動刑。安景遠身著囚服,即使坐在牢裡,仍氣度不減。


他看著我將那碗粗陶豆花順著監牢間隙放進去,並沒有端起。


「你從一開始,就是衝我來的。」


我點點頭。


「是誰派你來的?你是皇上的人?」


他眉眼藏在陰影下,審視著我。


我搖搖頭,忽然意識到啞巴裝久了太習慣,我是可以說話的。


「沒有任何人派我來。」


能派我來的人,都死了。


就連我自己,也已經死過了。


我掏出一塊黑黢黢的令牌,用袖子擦淨表面的黑灰,露出令牌上的字。


「王爺可還記得,三年前曾派人去過江州青溪村?」


安景遠的神情漸漸凝固。


一百四十七口人,一夜之間全被屠盡,甚至為了毀屍滅跡,房屋全被淋上了火油。


熊熊燃燒的大火,將那天晚上的夜空染成血色。


我因為要為腿傷的母親進山採藥,走得太遠以至於錯過了下山的時間,不得已留在了深山過夜。


大火惹得山間異動,我倉促醒來,卻遠遠看到村子方向衝天的火光。


我不記得那晚我是如何跌跌撞撞跑下山的,隻記得我站在村口,看著清晨太陽升起,照在一片燒成灰燼的斷垣殘壁上。


我行屍走肉般走向我的家,愛我的父母、疼我的兄長,和才滿四歲的妹妹,都已化作焦炭。


我腦中一片空白,痛到連哭都哭不出來。


在牆角的灰燼中,我找到了這塊燒得漆黑的令牌。


隻有一個【睿】字。


安景遠微笑著誇贊。


「想不到豆娘如此聰慧,為了報仇,當真是心思缜密。」


我卻搖搖頭:「不,其實我並不聰明。」


20


初時我隻知道這令牌定是兇手留下的,並不知道是誰。


所以我去報了官。


縣令大人收下我的令牌,卻不派人去查,隻說是村內用火不當引發的災禍,草草便要結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