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娘

第3章

安景遠知道肖側妃又讓我受了委屈,差人送了許多釵環首飾來做補償。


他這段時間忙得很,經常一連幾日都不回府,即使回府也是一頭扎進書房,我已經足有半個月未曾做過豆花了。


聽說是在忙秋獵的事。


這是男人的樂子,就算睿王要帶女眷,也是王妃同行,總歸與我無關。


我成日裡澆花拔草,花園裡看看花,水池邊喂喂魚。


先前我還會去馬房逛逛,府上養了幾匹駿馬,高大又溫順,我偶爾會帶些胡蘿卜和糖塊去喂它們。


隻是那姓劉的馬夫態度雖然恭敬,但看人的眼神卻黏膩,惡心得令人生厭。


後來我便不去了。


日子乏味得緊。


蓮芯伶俐,看我無聊,便找了些公子佳人一生一世的話本子回來給我。


知我不識字,她便念給我聽,日子才算有趣了些。


可這有趣日子才開了個頭便戛然而止。


秋獵場上,安景遠的馬突然受了驚,狂奔中把他摔下了馬。


沒摔死,但斷了條腿。


安景遠命人去查,發現是草料中不慎混入了醉馬草,而喂馬的劉馬夫疏忽大意,未能及時發覺,這才釀成大禍。


等到侍衛把劉馬夫從花娘肚子上扯下來拖到王爺面前時,他甚至酒都還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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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景遠青著臉,命人將他拖去郊外的馬場。


那馬官得了令,一聲哨響,群馬奔騰。


劉馬夫被捆住手腳扔在地上,眼睜睜看著馬匹朝自己奔來,目眦欲裂卻無處可躲。


被亂馬踩踏而死。


我剪下一枝栀子花,輕快地插進花瓶。


11


睿王摔斷了腿,出不了門。


但他要做的事情很多。


安景遠這人心氣頗高,不願躺在床上處理公務,便讓人在書房放了張軟榻,成日裡在書房待著。


他與人談論公務時不喜歡有下人在旁伺候,但傷了腿畢竟行動不便,身邊還需要有人照顧。


王妃畢竟是正妃,肖側妃又懷著身孕,於是他略過高冷的霍側妃,點了我的名去隨身伺候。


那我便去了。


無非是要察言觀色。


他口幹咳嗽,我就端茶遞水,他看書寫字,我就研墨鋪紙。


我安靜的陪伴,於他也算紅袖添香。


雖然這紅袖是笨拙了一些,但安景遠倒是覺得有趣。


「豆娘可做得來?」


我點點頭。


磨慣了豆漿,磨起墨來也不是很難。


無非一黑一白。


時間久了,有什麼事他也不避著我談,有客到訪時,我也能在一邊伺候著。


外人看來,難免有幾分獨寵的樣子。


等書房裡隻有我們兩人的時候,他若是興致來了,便會拽著我一通胡鬧,等折騰夠了,還會握著我的手教我寫字。


這比磨墨要難得多,我總是寫得歪歪扭扭不像樣子,安景遠看著我寫的那些彎曲蚯蚓,眯著眼誇一句有進步。


我就羞惱得臉頰緋紅,一把搶過那些字稿,背過身不給他看。


乖順小貓即使是耍性子,也得收著爪子。


在我的照料伺候下,安景遠雖是養傷,日子過得卻很快活,傷也好得很快。


好在這書房,終究是讓我進來了。


這日安景遠有事出府,我得了空闲,便打算去園子裡轉轉。


「姨娘,您要去哪兒?」


見我沒叫人,丫鬟水萍跟了過來。


我比畫著表示想一個人轉轉,不要人跟,打發她回去。


水萍雖然有些不解,但還是回去了。


我松了口氣。


轉著轉著,我看四下無人,偷偷溜進了書房。


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我收拾好東西準備出去。


一拉開門,頓時被嚇了一大跳。


門外烏泱泱一大堆人。


安景遠站在前面,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王妃站在一旁,我的丫鬟水萍則站在王妃身後。


「豆娘,今日我不在,你來書房做什麼?」


12


我忙將手裡的東西藏到懷裡,慌慌張張地看著他。


見安景遠隻是看著我沒說話,王妃笑笑開口。


「今日水萍找我,說豆姨娘一個人出去後許久未歸,我這也是擔心才命人來找。


「聽下人說書房有動靜,我這才尋了王爺回來。


「書房是王爺的地方,平日裡連我都甚少獨自前來。」


王妃一臉關心:「豆姨娘可是落了什麼東西在書房,怎麼不等王爺回來再問?」


我搖搖頭。


安景遠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強逼著我抬起頭,盯著我的眼睛,神色陰沉。


「為什麼要趁我不在時進書房,你想找什麼?」


我聞言一愣,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滾。


我比畫著艱難反問,你懷疑我?


看到我的淚,安景遠也怔了怔,手微微松了些力。


王妃見狀,連忙上前勸道:「王爺,豆姨娘未必是有心的,許是聽旁人說了什麼才昏了頭,您別怪她啊。」


安景遠聞言,看我的神色又冷了幾分。


王妃又來苦口婆心地勸我。


「豆姨娘,你若是偷了什麼就快拿出來吧,王爺看在往日的情面上,定然不會要了你的命的!」


我咬著嘴唇默默搖頭。


安景遠冷著臉看我。


「豆娘,你懷裡的東西自己拿出來,不要逼我動手。」


你居然不信我?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眼淚流得更兇了。


一邊哭,一邊顫抖著從懷裡摸出一摞疊得整整齊齊的紙,一揚手甩在他臉上。


紛紛揚揚,像下了場雪。


安景遠松開我,我無力地後退兩步,坐在了地上。


下人一張張撿了起來,遞到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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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咳了幾聲:「都退下去吧!」


王妃不解:「王爺,這?」


「王妃,沒什麼事不必大驚小怪的,你也先回去休息吧。」


王妃有些不甘心,但聞言也隻能作罷。


一時間,書房門口隻剩下安景遠和我。


安景遠過來抱我,我賭氣推他,不肯就範。


他便一把將我抱起進了書房,將我放坐在書桌上,困在雙腿間,不讓我下來。


看我還顧忌著他的傷腿,沒有強行推開他,安景遠笑了。


他揚了揚手裡的紙稿:「這些都是你寫的嗎?」


紙稿上的字依舊不好看,比起寫的更像是一筆筆描畫出來的,看得出寫的人有多認真。


我故意閉起眼不看。


「好豆娘,我錯了。」


我還是不理他。


他便故意拿著紙稿:「讓我看看豆娘寫了什麼,稽首三界尊,皈命十方佛,我今發宏願,持此藥師經。啊,原來豆娘在抄藥師經啊。這張上寫了什麼,菩薩保佑我夫安景遠早日康復,這個景和康字寫錯了啊——」


我忙睜開眼,一臉羞惱,伸手去捂他的嘴。


正對上他看著我滿是笑意的眼睛。


我縮回手來,噘著嘴撇過頭去。


「豆娘是在為我抄寫《藥師經》嗎?」


見我又不理他了,他愈發柔聲細氣地哄我。


「你也知道,我書房平時不讓人進來,你若想寫,跟我說一聲不就行了?哪至於像今天這般鬧得尷尬。」


這是我偷偷準備的心意,是秘密,怎麼能告訴你。


我比畫的動作帶著小脾氣,安景遠一把包住我的手,將我攬在懷裡。


他箍著我的手臂強勁有力,我賭氣掙扎了一下便放棄了,安靜地靠著他。


「豆娘,你對我的情意,我都知道了。


「我安景遠此生不會負你。」


他親吻我的耳朵,解開我的裙帶:「豆娘,你也給我生個孩子吧。」


我閉上眼睛。


不。


你不會有孩子的。


13


肖如棠的孩子沒了。


安景遠急急趕過去,才發現不隻是滑胎。


她大出血了。


血崩不止,連府醫都束手無策,安景遠命人去宮裡請太醫。


看著血水一盆一盆端出來,安景遠勃然大怒。


「這是怎麼回事!」


肖如棠的貼身丫鬟被推了出來,哭哭啼啼。


「夫人半個時辰前喝了一碗血燕,之後就說不舒服了。」


她指著霍側妃哭叫道:「一定是霍側妃下的毒!」


安景遠這才看到霍側妃也在,他緊蹙眉頭。


「這與霍側妃有什麼關系!」


丫鬟支支吾吾,不敢說。


安景遠冷冷道:「拖下去打死,換個能說話來!」


「王爺饒命啊!我說!我說!」


渾身癱軟丫鬟竹筒倒豆子,將事情和盤託出。


肖如棠每日都要吃一盅金絲燕窩,今日丫鬟從廚房拿回來的卻是一盅血燕。


肖如棠還以為是王爺特意吩咐的,也沒多問,誰知剛要吃,霍側妃的侍女便上門來要了。


這血燕是王妃賞給霍側妃的,而並非王爺特意給她的。


僅僅一盅燕窩,肖如棠還不放在眼裡,但霍側妃派人來要,對她來說就是打臉。


肖如棠的脾氣一上來,幾下將那血燕喝了個幹淨,得意揚揚地把空碗扔給了霍側妃侍女。


自以為打贏一仗的肖如棠志得意滿,可剛躺下片刻就開始覺得不舒服。


正在這時,霍側妃帶著府醫急匆匆地趕來了。


房間內肖如棠望著血流不止的下身,一聲慘叫,便暈了過去。


府醫連忙施救,但孩子已經救不回來了。


這是安景遠第一個孩子,他很看重。


他怒氣衝衝地質問霍側妃:「你在血燕裡下了什麼!」


「我近日練武氣血不暢,那盅是吩咐廚房做的紅花血燕羹。」


「紅花!你居然放了紅花?」


安景遠怒不可遏,狠狠扇了霍側妃一記耳光。


霍側妃偏過臉,頂著鮮紅的掌印,語氣仍是淡淡的。


「不是我故意給她,是她自己搶過去喝的。」


「你——」


安景遠怒火翻湧,卻也無話可說。


因為她說的是實話。


「太醫什麼時候到!」


14


很快太醫趕來,號脈後也發現頗為棘手。


明明各種補品吃著,肖側妃的身子卻脆弱得像一張浸了水的紙。


溫和的手段不頂用,猛藥又不敢用。


太醫想禿了頭,把各種治療手段都使出來,也止不住肖如棠的血。


肖如棠一會兒喊著王爺救我,一會兒喊著我的孩子,氣息漸漸虛弱了下去。


屋裡的芙蓉香被濃厚的血腥氣蓋過,安景遠站在門外,面色晦暗不明。


王妃站在他的旁邊,焦急地吩咐下人,擦洗換水。


我也站在一邊,白著臉神情憂慮。


原先伺候的下人跪在院裡,一邊發抖一邊為肖側妃祈福。


但終究天意難違。


從白天折騰到天黑,從天黑到夜深,肖如棠徹底沒了氣息。


「王爺,老臣回天乏術,」


面色蒼白的太醫搖搖頭。


「娘娘,薨了。」


安景遠聞言,咳了一聲,嘴角竟溢出一絲鮮血,緊接著他兩眼一閉,直直暈了過去。


「王爺!王爺!」


「快救王爺啊!」


眾人亂作一團去搶救王爺,我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肖如棠。


紅潤的嘴唇此刻比雪還白,床上全是她的血,纖細的她就躺在血色錦被裡沉睡,小小的尖臉還是那麼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