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又是半個小時，岸邊的所有人都回來了。

沒有宋惜。

他們帶著滿身的水，狼狽地站在傅昀面前。

「抱歉傅總，太太應該是被海浪卷走了。」

「附近海灘都沒找到遺體。」

傅昀一動不動，好像沒聽到他們的話。

傅之遙臉色蒼白，聲音弱弱的。

「請問，被海浪卷走了是什麼意思……」

「就是——」

「媽媽再也不會回來了。」

匯報人換了個委婉的說辭。

下一瞬，傅之遙就暈倒在他們面前。

傅之遙是在自己的房間醒來的。

他記得，這間小屋的一切都是他和媽媽一起布置的。

保姆奶奶正在給他喂水。

「之遙，你醒了……」

保姆奶奶神色悲傷，像是剛哭過。

但傅之遙沒注意，他立刻爬下床去媽媽的臥室。

他要跟媽媽講，他做了一個特別嚇人的噩夢。

他夢見媽媽掉進海裡了。

就像是真的一樣。

每次做噩夢他都抱著被被跑去跟媽媽睡。

這次也不例外。

他光著小腳，啪嗒啪嗒跑到臥室門口，踮起腳擰開把手。

「媽媽！」

屋內寂靜黑暗。

沒有人。

傅之遙愣愣地站在門口。

保姆此時追了上來。

傅之遙沒有回頭，就呆呆地看著房間。

「李奶奶，媽媽去哪裡啦？」

保姆忍不住哽咽，瞬間哭出聲。

她說。

「她死了……」

傅之遙依舊安靜地站在那裡。

光影將他的影子拖得很長。

許久後，走廊已經空無一人。

他才小聲說道：

「媽媽沒有死。」

「她隻是不要我了。」

深夜。

我漫無目的走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

不知走了多久，身體越來越熱，我卻還是覺得寒冷非常。

意識逐漸昏沉。

直到徹底暈過去。

再次醒來發現我依舊躺在原地，頭疼欲裂。

但身上蓋了一層破爛的被子。

「你……你醒啦？」

我沒注意到身邊有人，嚇得打了個顫。

循著聲音看過去，才發現是身後有半人高的垃圾桶傳出來的。

蓋子開了一條小縫，露出一雙清亮的眼睛。

「被子是你給我蓋的嗎？」

小垃圾桶似乎終於確定我不是壞人，從垃圾桶裡靈巧地跳出來。

走到我面前蹲下，用力地點了兩下頭。

「嗯嗯！」

是個髒兮兮的小女孩，看起來和傅之遙差不多大。

我腦海裡閃過一秒猜測，他們在我失蹤後會是什麼反應。

但很快強迫自己打斷，去看面前的女孩。

「你在垃圾桶裡幹什麼？」

她眼裡閃著希冀的光，認真解釋：

「我聽前面菜市場賣菜的阿姨跟她兒子說，他就是阿姨從垃圾桶裡撿回來的。」

「所以我在這裡蹲著，等我的媽媽把我撿回家喔。」

我愣住，沒想到現在還有人相信這種話。

她蹭著灰塵的小臉泛起紅暈，有些腼腆道：

「如果今天再沒有人來撿我，我就要換個地方了。」

「這個地方沒有吃的，我又太餓了，再找不到吃的我就要吃那個蛋糕了。」

她小手指了指那邊發霉的雞蛋糕。

可能是發燒燒到腦子不清醒。

鬼使神差地，我注視著她，問：

「我來撿你了噢，跟我回家嗎？」

良久。

黑黢黢的小手試探地放在我同樣不算幹淨的手心裡。

「我要有媽媽了嗎？」

「嗯。」

「哇，芽芽有媽媽了诶……」

我帶著芽芽去了我在郊區的小公寓。

很久以前買的。

連傅昀都不知道這個地方。

距離市區傅家的別墅有 40 公裡。

當晚，手機彈出一條新聞。

我下意識點開。

「據悉，傅氏集團發出讣告，傅氏總裁傅跡的隱婚妻子於今日不幸墜海身亡……」

我好笑地看著隱婚兩個字。

明明他說永遠不會跟我這種惡心的人結婚。

我給芽芽辦了領養手續後，就一直在這裡安穩地生活了三個月。

直到那天我帶她去市裡轉身份材料，在路上撞見了傅跡和傅之遙。

兩人臉色均是一變。

我隻頓了一瞬，便平靜地挪開視線。

帶著芽芽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

芽芽一直偏著頭。

她輕輕拽了拽我的手，「咦」了一聲。

「媽媽，你看那邊，為什麼那個哥哥一直在看著你哭呀？」

我沒有回頭，聲音淡到似乎在討論個陌生人。

「不知道，我不認識他們。」

身後男孩忽然放聲大哭。

他沒有說一句話，隻是站在原地哭。

反而是傅跡，啞聲叫住我。

「宋惜。」

「你要看他在這裡哭暈過去嗎？」

我頓住腳步。

卻聽到傅之遙立刻收了哭聲。

他斷斷續續哽咽著，竭力壓制哭腔乞求傅跡。

「爸爸……之遙，之遙不哭了……」

「你帶之遙回家吧，之遙想回家……之遙要回家……」

我猜測，傅之遙應該也是不想見到我的。

離開的腳步加快了些。

因為轉材料需要耗費些時間。

我帶著芽芽先在那套小兩居住下了。

下午剛把芽芽哄睡著，手機忽然彈出來一個陌生電話。

我走出房間，到陽臺接起。

「是我。」

是傅跡的聲音。

我並不意外他這麼快查到我的新號碼。

「詐死有意思嗎宋惜？看到所有人為你驚慌失措，為你難過痛哭，很有成就感？」

他沉下聲音。

「你還不打算回家？」

我眺望著遠方，輕聲反問：

「你怎麼知道我是詐死，不是差點死了呢。」

他輕笑。

「你怎麼可能會死？那個東西不是會一直保護你？」

「系統跟我解綁了，徹底消失了。」

「因為這個世界沒有一個人選擇我，那它也沒有選擇我的道理。」

我告訴他那天我差點死在海裡，又差點死在路邊。

「所以你憑什麼還認為我會回去？」

許久，傅跡才低聲開口：

「宋惜，你必須回來。」

「傅之遙生病了。」

我淡淡拒絕，「傅家可以給他請最頂尖的醫生治療。」

「是抑鬱症。」

「傅之遙今天確診了重度抑鬱。」

我趕到傅家，剛推開門的一道縫就聽到傅之遙的聲音。

「李奶奶！再給之遙盛一碗飯！」

男孩的聲音明顯帶著雀躍。

我站在門口，冷哂一聲。

什麼抑鬱症？

隻不過是傅跡騙我回來的借口。

離開的步子還沒邁出去，就再次聽到兩人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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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系的奶奶，我一定要多吃一點，不再生病了，爸爸就能讓我偷偷去看媽媽了！」

保姆「嗐」了一聲。

「我也聽說太太活著呢，她肯定會回家的，你幹啥要偷偷去看她呀！」

將近半分鍾的沉默。

傅之遙的聲音輕了許多，沒有太大情緒，就像是在陳述一件事實。

「媽媽不會回來的。」

「媽媽已經不要我和爸爸了，她見到我會不開心。」

「之遙不想媽媽不開心，就……躲起來悄悄看看她就可以。」

我站在原地，眼眶止不住泛酸。

調整好情緒後才推開門走進去。

「太太！您，您回來了？！」

餐桌上的傅之遙立刻抬起頭，不可置信地望著我。

三個月沒見，我也有些局促。

傅之遙跳下椅子，走到我面前。

「媽媽……」

他仰頭看我，長著有些幹裂的嘴，卻一直沒說出話。

剛好傅跡從二樓書房出來，上下掃了我一眼。

「你就這麼來的？」

我直視回去，「有什麼問題？」

「你的行李呢？」

「我沒答應過要回到傅家。」

傅之遙的神情立刻從驚喜轉變為無措。

見我看向他，他又立刻低下頭，遮掩住漫起水霧的眼睛。

傅跡定定看著我。

我並不退讓。

不到一分鍾的對峙，最終還是傅跡沉沉呼出一口氣，像是在平復情緒。

「上來我書房談。」

傅跡的書房內。

他後靠在辦公桌上。

「今天是傅之遙這一個月以來，第一次吃完一整碗飯。」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眸光晦暗。

「你不回來，是想看著他死？」

我思忖了一下。

「我可以把他帶到我那裡開導一段時間。」

「一段時間？」

傅跡睨著我，「什麼意思？」

「就是等他好些了，我會把他送回來。」

他唇邊牽起一絲譏诮的笑意。

剛想說什麼就被我打斷。

「怎麼？要說我冷血嗎？」

「拋棄我，放棄我，眼睜睜看著我去送死的人不是你們嗎？」

傅跡神情沉下來，緊抿著唇盯著我。

經歷了一天的大起大落，此時我的精力已經透支。

疲憊到不想再跟他糾纏。

我當他默認我的決定，拿起包轉身離開。

「我們沒有。」

傅跡說，「我和之遙——」

「都隻是以為你不會死。」

我笑了笑。

「對。」

「因為我不會死，所以我可以無數次送死。」

傅跡沒再說話。

我從書房下來，傅之遙正端正地坐在沙發，眼睫上還沾著將落未落的眼淚。

「媽媽……」

他朝我露出一個討好的笑。

我始終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態度去面對他。

隻能盡量平和。

「之遙，你想跟媽媽一起住一段時間嗎？」

他雙手放在腿上，攥成小肉拳，又不安地放開。

「我可以嗎……」

我點點頭。

他下意識想來拉我手，又顫顫放下。

「嗯嗯。」

「之遙想去的。」

保姆阿姨收拾好他的行李後，我帶著他離開。

這套房子的客房剛好有兩張小單人床。

兩個小朋友相處還算和平，我就安排睡在一起。

但在給兩人蓋好被子，關燈離開時，芽芽出聲叫住我。

「芽芽可不可以跟媽媽睡，芽芽怕黑……」

這三個月以來，芽芽一直是跟我睡的。

我沒多想，走過去把她從被子裡抱出來。

「好呀，媽媽抱芽芽走。」

傅之遙太安靜了。

安靜到我準備關燈時，才注意到他一直乖乖地縮在被子裡，眨了眨眼，看著我和芽芽。

我忽然想起他也是有點怕黑的。

躊躇地問出聲：

「之遙，你還怕黑嗎？」

他淺淺地彎了下唇，將懷中的小熊布偶又抱緊了些。

「之遙有媽媽給我買的小熊，不怕的。」

我沒再問，關上燈抱著芽芽離開。

接著翻出今天買的童話書，邊拍著芽芽的背邊溫聲給她講故事，把她哄睡著我才睡下。

半夜，我被渴醒。

起來去客廳喝水。

一開門被嚇了一跳。

傅之遙正裹在被子裡，蜷縮著身子窩在我房間門口熟睡。

我抓緊把他抱起來往客房走。

傅之遙惺忪地半睜了下眼，又閉上眼摟住我的脖子，顯然沒醒。

他在我頸窩拱了拱，喃喃地笑道：

「真好。」

「夢裡媽媽就是我一個人的了。」

我沉默地將他放回床上，伸手摸了摸額頭和肚子。

確認溫度正常後，我抬眼復雜地看著這張跟傅跡有五分像的小臉。

我永遠也忘不了他在懸崖邊那時說的話。

但他也總能戳中我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我可以對傅跡決絕。

卻總是很難對傅之遙狠下心。

我一直想開誠布公跟傅之遙聊聊他抑鬱症的問題。

但傅跡說醫生建議是不要直接提起，容易刺激到他。

我不知道該怎麼和這樣的傅之遙相處。

他和以前完全不一樣。

乖到讓我想到了棄貓效應。

剛來的那幾天，他為了討好我，一切能做和不能做的事他都要去做。

吃零食的時候不小心漏了一些零食屑在沙發上或者地毯上，他都會用小手一點一點撿幹淨。

並在下次吃零食時更加小心，用另一隻手放在自己嘴下接住，小心翼翼地吃著。

無論我怎麼強調沒關系他都不聽。

這樣的傅之遙讓我有些不適。

他甚至，主動給我和芽芽打洗腳水。

小小的身軀抱著盆子搖搖晃晃地走過來。

「芽芽過來吧，哥哥給你洗腳喔。」

芽芽不贊同地搶過他的盆子，摔在地上。

「之遙哥哥你在幹嘛，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你幹嘛要一直幹活啊！」

傅之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雖然沒有反駁，但還是照幹不誤。

終於在那天，他非要洗自己的碗時不小心把碗打碎。

我跟進廚房，「之遙別動，媽媽來打掃。」

傅之遙立刻蹲下去撿玻璃渣。

「媽媽你別過來，會劃傷的，我馬上撿幹淨啦。」

我害怕他被割傷，搶在他前面去夠玻璃碎片。

指尖沒注意被割了一道口子。

「嘶——」

鮮紅的血爭前恐後湧出。

傅之遙倉皇失措地立刻道歉。

「媽媽對不起……我，我……我不是故意害你受傷的……」

那之後，他不再搶著做任何事，但比以前更戰戰兢兢。

開始變得被動接受。

芽芽一個人玩不了的遊戲，拉著他跟自己一起玩，他也從來不拒絕。

兩個孩子口味相同。

遇到同樣愛吃的菜，他會把剩下的一點主動讓給芽芽。

不再像以前一樣愛跟我撒嬌，也不再提任何要求。

唯一一次，是隨口提起他的畫本在傅家忘記帶過來了。

我傍晚回去幫他拿時，碰到了傅跡和楊淺剛好從車上下來。

楊淺喝醉了，倒在傅跡身上，指著我迷迷糊糊道：

「诶？你來我家幹嘛啊？」

見到這一幕我並不是驚訝。

平靜解釋：

「我來幫之遙拿畫本，現在就走。」

傅跡將楊淺從身上拉下來。

一向疏淡的神情此刻有些緊張。

「宋惜，你誤會了。」

「楊淺隻是……」

我目不斜視越過他，無所謂地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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