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是許億，還有許玲，和我媽。

沒想到這麼快就被發現了，可我根本來不及跑。

我媽氣急敗壞地跑到我面前，不由分說就扇來一巴掌。

「S東西，敢騙我，什麼四萬八千八，許大嘴家外甥女上個月剛跟城裡一個小伙子結了婚，也是一萬四千八的彩禮，人家城裡人還嫌棄，說彩禮給得多，最後他們家還多陪了好幾套被子做嫁妝呢。」

許億將我抵在樹上，使勁摁住我的頭。

「許月，你是不是知道自己的高考成績了？剛剛我聽到村長打電話，說什麼 650 多分，還提到了你的名字……你可真會演戲，還敢糊弄媽，說什麼隻是混個文憑，卻考得比我好那麼多……你這個賤人，你憑什麼考得比我好？」

「許月，你這個賤人。如果不是你非要上高中，那出去打工的就是你，現在我也能上學……我也想上學……憑什麼讓我替你受罪，憑什麼？」許玲一邊哭一邊踢我。

我掙扎著身子，隻能繼續裝傻：「胡說八道，我壓根沒參加高考。不信，你去找村長問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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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邊有人漸漸圍過來，被我媽通通罵走。

「許玲，你去把媒婆子叫過來，就說我同意定親了。」轉頭啐我一嘴，「什麼東西？還想跑？」

「媽，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明明我也是你的女兒，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我撕心裂肺地吼著。

這是我前世今生都想要的答案，唯一的答案。

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因為你晦氣！生你的時候要了我半條命，還碰到個乞丐接生，天生的晦氣！算命的說你克我，必須再生一個才能壓住你。要不然我為什麼拼著命生許玲，還罰得家裡連粒灰都不剩。都是因為你這個掃把星，克S了你爸，還害得你哥高考不順……」

我早已心如S灰，此刻更覺世界崩塌，一片冰冷的廢墟映入眼簾。

原來，答案這麼的簡單。

這麼地，荒謬。

這麼地，令人窒息。

25

「警察同志，抓住她，就是她偷了我的錢！」

一陣急剎車，尖銳的刺耳聲。

許億像是被驚到，摁我的手松了松。

很快，有人撩開許億，將我扶起來，扣上手銬。

「許月，你涉嫌偷盜，跟我們回局裡吧。」

偷盜？我發懵地看著眼前的人，目光卻漸漸被他身後的人影佔住。

是楊姨。

可她怎麼一臉憤慨，要吃了我似的。

「許月，你可真是狼心狗肺，竟敢偷我的錢，五千多塊啊，你也敢！你說，是不是你家人指使的？」

不等我開口，她又指著我媽：

「你是許月的媽媽吧，正好，還我錢。我告訴你們，我可是有證據的，書店拐彎處的監控拍得清清楚楚，是許月聯合一個女孩，還有兩個男人一起作案。」

聽到這裡，我懂了。

書店裡一直有打算裝監控，楊姨為了省錢始終猶猶豫豫，就是因為書店拐彎處有一個監控，正好可以拍到進出書店的人。

今早，我刻意叫住許玲，讓她回頭，就是為了讓監控拍下她的臉。

原本，我也隻是以防萬一，卻不想楊姨唱出這麼大一場戲。

我媽欺窮怕富。

楊姨開了這麼多年的店，看人是拿手的本事，這會氣勢全開，把我媽唬得一愣一愣的。

「我……我可……沒指使她。她……這些年都……都不回家，我都當她……S了……」

說著，緊緊挨著許億。

「沒錯，她偷錢關我們什麼事，她是成年人，自己犯罪自己負責。她偷了錢你們找她要，管我們屁事。誰認識她……」

許億真是一點沒變，二十歲了還一點擔當都沒有，隻會趴在家人身上吸血。

「行，反正主謀抓著了。我能拿回錢，這事就算了。要是拿不回，我再來找你們。」

楊姨推了許億一把，放下狠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們去打聽打聽，敢得罪我，我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說著，拽著我走幾步，一把推進車裡。

車子啟動後還不忘再回頭瞪一眼，我媽嚇得一激靈，趕緊別過臉。 

等車開過一個拐彎，楊姨拍著胸口長長籲氣，然後大笑起來。

「哎喲，今天是威風夠了，還真有點過癮。不過我也不敢演太久，怕露餡。」

說完指著我身邊的男孩介紹：「這是沈淮，也是李校長的學生，警校的。虧得有他在，不然我都擔心自己出戲。」

沈淮幫我解開手扣，擱置一邊，問我手腕疼不疼。

「不好意思，我剛剛下手有點重。」

「我不疼，反而要謝謝你們幫我。」

楊姨遞給我一瓶水：「今天早上，李校長打電話跟我說了你的高考成績，本想帶你出去慶祝下的，沒想到發生這種事。還是李校長了解你們村裡的人，讓我演得強悍一些，哈哈哈……哦，對了。我得給他回個電話，他還讓村長幫著找你呢……」

之後，又重重嘆著氣，帶著幾分憐憫看著我。

「以前聽你說起你這些家人，隻覺得他們薄涼，如今見到了，當真人面獸心。」

我無奈笑笑，看向車窗外。

沒關系。

他們不會是以前的他們了。

而許月，更不會是以前的許月。

26

高考成績 656 分，足以讓我進入理想的大學，理想的專業。

白淨考得也不錯，我們去了同一個城市，學校隔著五站地鐵。

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天，我認真盤點了自己的存款。

零零整整的，存了六千多。

我跟學校申請還掉資助人的錢，被資助人拒絕。

三年了，資助人沒有透露任何消息給我，我甚至不知道對方是男是女。

當我提出當面感謝時，對方也隻是讓學校帶了一句話。

「以後等你有能力了，也去資助一些像你一般需要幫助的孩子，就是對我最大的感謝。」

27

曾經那個活得小心翼翼的女孩，那個眼睛躲閃不敢直視別人的女孩，早已不復存在。

她已在重來之路上找到了方向。

28

邁進大學的那一刻，我還猶在夢中一般，隻覺身心都自由了。

白淨總來我學校看我，每次都會帶來沈淮的信。

「沈淮真浪漫，明明有手機，卻非要親筆手寫。我可就慘了，當了這麼久的信使。」

沈淮是警校生，比我大一屆，跟我們在同一個城市上大學，學校跟白淨學校隔著一條街。他出校不便，時不時就託白淨送信。 

我懂他的意思，也明確拒絕過，可他仍舊锲而不舍。

再次聽到那家人的消息，是李校長帶來的。

他出差，給我們帶了一些家鄉的小菜。

「你離開後，你媽就讓許玲跟張軍定了親，拿了一萬多的彩禮湊了八萬塊錢去幫許億籌謀大學的事，結果被人合伙騙了。哎，許億的分數其實是可以上本科的，但因他好高騖遠讓家裡損耗太大，終究是與大學失之交臂……他考了三次，受不了這個刺激，整個人變得狂躁暴戾，動不動就打你媽……他們落得這樣的結果，真不知道該說可憐還是咎由自取……」

「當然是咎由自取。當年要不是沈淮和楊姨救了許月，那如今被家暴到流產兩次的就不是許玲，而是許月了。那一家子都是些什麼人啊……想想都害怕。」

我隻顧吃菜，什麼都沒說。

29

我仿若時光逆流裡的一條魚，隻顧拼命前行，偶爾回望身上的傷痕，才發現早已結上了一層薄薄的血痂。

我曾把自己的經歷當故事講給白淨聽。

她說，如果一個人的真心被最親的家人挖出來反復踐踏，一定會很恨吧。要是有重來的機會，一定會狠狠報復吧。

我說，重來一世, 要做的事太多太多。比起仇恨，她更在意的是彌補自己的遺憾，她一定會拼盡全力去改變自己的命運，使自己變得更加強大。當強大到發現昔日的仇人已是腳底蝼蟻, 甚至不屑報復時，那便是最好的報復。

30

大學裡有更多時間可以安排。

學習之餘, 除了兼職賺錢，我還想做一些其他有意義的事。

上一世，我並沒有過多關注世界的變化。

我不跟潮流，也不懂時尚，骨子裡的自卑讓我沉默寡言。

但我最喜歡看公眾號，裡面有很多鼓舞人心的文章。

我有了自己做公眾號的想法。

我跟白淨說起這事, 得到她支持後, 一起開了個號, 取名「山月皎皎」。

此時公眾號剛剛興起, 看的人並不多。

我以自己為原形在公眾號上寫了很多故事，慢慢地，也收獲了不少粉絲，還遇到了跟我同樣遭遇的女孩。

半年後, 我的號就像坐上了火箭，流量驚人。

一些廣告商陸續尋來，我選擇性地接了幾個，作為新的收入口。

自從經營公眾號後，我跟白淨就像打開了新認知大門，這個世界接受新事物的速度遠比我們想象的快。

很快, 我們有了第二個公眾號。

白淨是個典型的吃貨，我們會把美食拍成好看的圖片，然後分享在公眾號。

慢慢地, 我們有了固定的合作方, 還有了自己的小團隊。

大三的時候，我已經資助了十個女孩, 為她們的人生路略盡薄力。

每次她們想感謝我時，我總會讓學校帶去那句話。

「以後等你有能力了, 也去資助一些像你一般需要幫助的孩子，就是對我最大的感謝。」

31

不知道是不是名字裡帶有一個「月」字。

我特別喜歡看月亮。

我的宿舍在二樓，正好與樓下的櫻花樹頂齊高。

花枝離我極近, 伸手可摘。

夜風襲來, 花瓣紛紛隨風而起, 落入我的掌心、發頂。

倒是那天上的月, 懸掛夜空, 一動不動。白光燦燦, 宛如一座明亮的燈塔, 為人指明著方向。 

我想起高中入學前的那個夏夜, 也是這樣一輪明月, 靜靜地置於山巒之間，如璀璨明珠，讓我感到無比心安。

重來一生收獲的諸多最純粹的真心，亦如明月，讓我即使走在荊棘路上依舊能見錦繡繁花。

美景當前, 我忍不住拍了照片發到朋友圈，配文：

「以此獻給另一個自己，願這人間四月的美滿能撫她心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