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鄉親們，現在跟以前不同了。我們國家一向堅持教育興國、科技興國，對我們下一代的培育是相當重視的。如今，小學初中開始實行義務教育，國家免費送我們的孩子讀書，就是為了不讓我們的下一代成為睜眼瞎啊。這些年，你們自己也應該有感觸，這上了學識了字那就是不一樣，家裡算賬都能算明白些了不是。」

周遭一片沉默，認同地點頭，但也有人小聲嘀咕：

「說得容易。那高中和大學的學費那麼貴，一年收入都供不起。」

李校長又耐心地解釋：「其實，無論是高中還是大學，隻要咱們的孩子成績優異，那就有獎學金，有助學金，大學還有助學貸款，這都是國家給我們的保障啊！如今，我們國家越來越強，對人才的需求也越來越大。隻要我們的孩子肯努力，夠優秀，那國家就是會幫我們的呀。況且，現在還有很多優秀的企業家，對成績優異的學生也會伸出援手。就像許月，現在就有人主動找上門來幫她，願意給她提供助學金呢。」

「對，我們家那小子現在上大學就不花家裡一分錢，他跟學校申請了助學貸款，將來自己有了本事自己還，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村長笑著說道。

此話一出，大家又紛紛側頭，他們或許不能完全聽懂李校長的話，但對「獎學金」「助學金」「貸款」這些字眼多少明白一些。

「這是真的嗎？那我回頭也要讓我家那幾個孩子好好念書，萬一也能像許月一樣拿獎學金、助學金，怎麼算都是我們佔便宜啊。」

「是啊是啊，要說還是月丫頭爸媽有福氣，一分錢不花就能送出個大學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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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是個自私的婦人，平時隻進不出，在村裡的風評實在一般。這會，她被一群人圍著誇，臉都要笑僵了。

但她也騎虎難下，在這麼多人的吹捧下，總算勉為其難地答應讓我去上高中。

事後，村長告訴我，他跟校長唱的這出雙簧，是他兒子教他的。

「人還是要讀書，讀書人辦法就是多。我兒子說得對，我們這村缺少榜樣力量，以後這種戲還得多唱唱，說不定還真能多唱出幾個大學生呢。」

「那獎學金和助學金……是真的嗎？」我小聲問道。

李校長拍了拍我，笑著說：「當然是真的。提供助學金的是省城一個企業家，就是咱們縣出去的優秀人才，他資助了三個孩子，你是其中一個。但是……」

「但是什麼？」

「資助費用隻有學費，其他費用還需自己解決。」

「我懂了。謝謝李老師，謝謝村長！」

「村長，剛剛李校長說有人給錢讓我家月丫頭上學？是真的假的？」

我話音剛落，身後就傳來氣喘籲籲的聲音。

是我媽。

她小跑過來，殷切的眼神看著村長。

「當然是真的。」

得到了村長肯定的回答，我媽籲了口氣，像是一顆心落回了肚子。

村長見狀，笑呵呵地說：「羨慕你哦，有這麼好的姑娘……」

「村長……」我媽驀地抬頭，打斷村長，「那錢能不能先給我跟她爸，讓我們自己供她上學……」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任誰也想不到，她竟是這樣的心思。

村長的臉一瞬就黑了，我媽眉頭也緊皺起來，理直氣壯：「村長，李校長，那錢本來就是給月丫頭的，那她是我女兒，不就等於這錢是給我們家的嗎？」

這話震驚在場所有人，而我更是忍不住渾身顫抖。

最後，李校長嘆著氣，壓著聲解釋：

「許月媽媽，助學金是資助人直接跟學校對接，根據學生的學習情況和家庭情況決定的。這筆錢不會直接給許月，也不會直接給到你家。」

我媽一聽，立馬垮了臉：「什麼助學金，搞了半天原來是騙人的。隻給她一個人花錢，這也叫助學金……」

眼見無利可圖，我媽罵罵咧咧走了，還時不時回頭惡狠狠看我，不解氣地呸了兩聲。

9

夏夜風涼，蟲鳴時續時斷。

借著夜光，我抬眼望向不遠處重巒疊嶂的高峰，黑漆漆的一片。

但頭頂的月亮，光輝皎皎。

我想，荊棘再多，隻要我自己堅決不放棄，總也能走出一條路來。

10

臨近開學，我準備收拾行李。

我媽將我手裡的衣物一把奪去，冷冰冰地警告我：

「書是你自己要念的，我可不會給你一分錢。反正你的錢也輪不著我什麼好，以後你吃喝拉撒都自己解決，餓S了也跟我沒關系。」

說完不解氣，又繼續叨叨：「你表姐隻比你大兩歲，現在每年都能往家裡拿萬把塊了。哪像你這個賠錢貨、S腦筋，非要去讀書……」

我默默聽著，不說話。

上一世，十六歲的我可以養活全家。這一世，我難道還不能養活自己嗎？

臨行前一天，二姨家的表姐突然來找我。她說這次回來是為了家裡蓋房的事，順便來看看我。

待我媽出門後，她將我拉至一邊，悄悄塞給我一千塊錢。

「月月，你成績這麼好，就得去讀書。別聽你媽把外面說得千好萬好，沒有文化就是寸步難行。我們車間主任是個大專生，學問比我們好，那工資就比我們高出兩三倍呢。」

她說的這些我怎會不知，那也是我曾經的親身經歷，所以才更能知道她手中這一千塊錢的分量。

我握著表姐粗糙的雙手，不由想起上一世她對我的諸般照佛，隨後紅著眼把錢還給她：「姐，錢的事，我會想辦法的。」

「你有什麼辦法？小小年紀去縣城，難道真以為讀書能當飯吃？有點錢傍身總是不會錯，後面再走一步看一步，有什麼困難給我打電話。」

開學那天，是大伯送我去的縣中。

大伯話很少，但安頓好我後還是反復囑咐了我兩句要好好學習的話，另外還給了我兩盒子菜：「你大伯母做的鹹菜幹。食堂的菜若是不合口味，吃點這個下飯。」

11

「謝謝！」

這是我暑假裡說得最多的兩個字。

當陰霾漸漸淡去，我才發現，自己的世界已被很多善意點亮。

12

高中的生活緊鑼密鼓，學習節奏比初中快很多。

班裡集中了縣裡最優秀的學生。若說以往我是學校領頭飛的那隻鳳凰，如今是待在了鳳凰窩裡，是一群鳳凰爭先恐後地往前飛。

說起來，我是中考排名全縣第三，但全新的環境早已覆蓋了過去的痕跡，甚至讓我措手不及。比如，我從未上過晚自習，晚上學習還是有些困倦；我也從未刷過那麼多密密麻麻的試卷，睡覺之前總會覺得胳膊酸疼。

縣中，是我們這個小縣城最好的高中，卻不是最終的保障。

李校長說過，外面的世界無窮大，優秀的人更是無窮多。

落後會限制我們的想象。當我們覺得自己已爬到山頂時，指不定是在另一座高山的山腳。

「若想穩進好大學，得保持在縣中年級前五。」

可第一次月考下來，我就直接被潑了一桶寒冰水。

相比文科，縣中更重視理科。

所幸，理科依舊是我的優勢。

文科涉及的難度相對不是很深，無功無過。

可語文涉及很多課外閱讀，我完全不知如何下筆。

英語聽力太快，我跟不上速度。口語是新增項，我也開不了口。

相比之下，我的綜合能力的確差了一大截。

13

我的同桌叫白淨。人如其名，白白淨淨。

她什麼都好，就是不咋愛學習。上課睡覺，下課睡覺。

「我真的不愛學。那些數學公式又長又多，我根本看不懂。單詞記了半天吧，也隻是它認識我，我不認識它。」

「唉，我是沒辦法。我爸媽逼著我學啊，我的中考成績明明隻夠上二中，他們卻非要絞盡腦汁把我拉進縣中。縣中就算了，還非要拉我進這個尖子班。這會好了，吊打、墊底，鼻青臉腫！」

她邊說邊做鬼臉，逗得我忍俊不禁。

這一刻，我才深刻感受到，人與人真的不一樣。

她不會明白，在沒有方向的年紀，能被父母拉著往前走是件多麼大的幸事。

白淨不睡覺的時候總會盯著我看，就像看怪物一樣。

「許月，你好像一個不會停息的馬達。你看咱們教室裡的這些人，個個都是學霸，但他們總會有休息的時候。但你不一樣，進教室最早的是你，出教室最晚的是你，一刻不歇的還是你。我幫你數過，你一周看了五本書，聽了半本聽力，口語訓練書也一小半沒了……圖書館的張大媽都記住你了，你知道不？」

我淺淺笑笑，不作聲。

她怎會明白，讀書才是最輕松最快樂的事。

那會在鞋廠打工，我曾連續幾個月每天工作十七八個小時，就是為了多賺點錢。每天一睜眼就是工作，一閉眼就是睡覺，連吃飯都是囫囵吞棗，甚至有時候隻有躺在床上的那一刻才會記起自己一天都沒去過廁所。

白淨口中的張大媽，我叫張老師，是一個高中退休老師。我去圖書館多，有時就會跟她聊兩句。

最開始，我不知道什麼書適合我，就跟張老師請教。她很熱情，親自寫了書單給我。現在，隻要我去圖書館借書，張老師都會很默契地把準備好的書遞給我。

14

我喜歡早上大聲讀英語。

學校圖書館前有片小樹林，我每次都會找個僻靜的小角落讀書。

「快快快，她又來了。天啦，每次聽她讀英語，我都覺得是猩猩在嚎。」

「我也是，她讀的什麼東西，一句也聽不懂。」

「聽說她是尖子班的呢，好像成績還不錯，山溝裡飛出的鳳凰呢……」

「山溝裡哪有鳳凰，山雞還差不多……」

……

我把自己當聾子，全神貫注地拿著 MP3 邊聽邊讀邊錄音，然後認真糾正發音。

「哇去，你們看，她居然用那麼土的 MP3，我好幾年前就不用了。」

MP3 是圖書館張老師送給我的，裡面很多英語音頻也是她幫我下載的。

我緊捏著手裡的英語書，剛要站起來反駁，耳邊傳來個不同的聲音：

「說誰山雞呢？是你，是你，還是你？」

「我告訴你們，她數學在我們尖子班排第一，英語最差也能拿 120 分，你們能做到嗎？你中考多少分，排多少名？人家中考全縣第三，甩你們八百條街還這麼努力，你們有什麼資格說三道四。沒事多去衛生間照照，看清楚自己後就好好去教室做題反省。」

身後窸窸窣窣，有漸漸遠去的腳步聲，還有一句大聲的喊話：

「我叫白淨，許月是我同桌，以後誰再敢來叭叭她，我找誰麻煩。」

我轉身，看到拿著英語書的白淨正掐著腰鬥著眼，沒忍住笑出來。

眼淚也跟著流了出來。

「怎麼了？她們還對你做了別的？」白淨說著把書一甩，人差點就要飛出去。

我及時拉住她：「沒有……」我隻是想感謝你，卻不知道說什麼。

活了兩次，卻是第一次有人維護我。

原來被人偏愛，是這樣的感覺。

心安的感覺。

15

人的努力總不會白費，接下來的幾場小考，我進步明顯，期中考試時總算衝進了年級前十。

但我知道，競爭很大。

我與第一名的成績相差十分，第二十名與我相差不過五分。若想衝進年級前五，還是很有挑戰。

但比成績更重要的是，我似乎還沒開始。

因為有資助，我已經沒法再申請學校的助學金名額。

表姐給的錢還剩一些，但也不能坐吃山空。

校內的一家雜志小賣部，是我每天午晚餐的空當都會去的地方。那裡的書跟圖書館的不一樣，講的是最新的政治時事和一些世界新視角的見聞。

可惜的是，老板因為要回家給孩子做飯，每天午晚餐時間都會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