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2

 

轉天早上。

 

我剛出臥室，還沒說話，就看到媽媽衝我比了個「噓」的手勢。

 

轉頭看了眼房門緊閉的主臥，想起來爸爸昨晚剛到家，就又被緊急叫回醫院處理一個術後出現出血情況的患者，知道天快亮了才回來。

 

「早飯準備好了，媽媽今早公司有個會，得先走了，你記得吃早飯啊。」

 

媽媽邊說，邊急急忙忙出了門。

 

雖然沒有爸爸那麼誇張，但作為一個賺的錢比丈夫多十幾倍的公司老板，媽媽平時也很少有闲暇時間。

 

正吃著早飯呢，微信又開始「叮叮叮」響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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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打開都能猜到，絕對是杜芷瑤那個癲婆在艾特我。

 

果不其然。

 

剛點進群聊，就看到杜芷瑤刷屏似的消息。

 

「@遊若再給你最後一天時間，到今晚還不退錢，我立馬上網揭露你爸黑心醫生的嘴臉！」

 

「@遊若這種喪良心的錢都要賺，不怕下半輩子得癌嗎？」

 

「@遊若你爸要是真窮瘋了就直說，我爸媽沒準兒看在他手術還算成功的份兒上，能施舍給他一點！」

 

「@遊若你爸黑心醫生，你也唯利是圖，一家子髒心爛肺的東西！」

 

「@遊若不回應是心虛了嗎？國家早就明令禁止醫生收紅包！你爸敢這麼做，不就是仗著自己是主任嗎？倒要看看我揭露他真面目後，還有哪家醫院會要他！」

 

「@遊若……」

 

杜芷瑤宛如化身祥林嫂，短短幾分鍾就發出了十幾條消息。

 

其中當然不乏各種人身攻擊和辱罵。

 

把聊天頁面截圖，保存，我不慌不忙在回了她消息。

 

「我：退錢是不可能退的，隨便你去網上曝光還是醫院舉報，無人在意。」

 

13

 

看到我這條消息的杜芷瑤直接破防。

 

不停在群裡刷著「黑心醫生」四個字。

 

刷了幾分鍾後又忽然消失。

 

直到半小時後，消失了一段時間的杜芷瑤，再次出現在群裡，並發來一個網址鏈接。

 

「杜芷瑤：@遊若是你逼我的！」

 

順著網址點進去。

 

不出所料看到杜芷瑤極盡胡編亂造之能，開局一張圖，剩下全靠編的一篇長微博。

 

因為醫患關系的天然熱度。

 

杜芷瑤發出的長微博，閱讀量已經攀升至千萬。

 

討論度更是節節高升。

 

沒過多久，就擠進了微博熱搜榜。

 

帶著話題的實時討論中，是意料之內的鋪天蓋地的謾罵。

 

就連寥寥無幾秉持「讓子彈飛一會兒」的網友，也遭到了其他人的圍剿。

 

「垃圾醫生，趕緊去S」

 

「惡心玩意兒，什麼錢都收，不怕出門被車撞S？」

 

「這女兒一巴掌，當爹的更是兩巴掌！」

 

「不懂就問，三甲醫院的主任醫師這麼牛的嗎？」

 

「請這位遊醫生立刻去S，現在就馬不停蹄的去好嗎？」

 

「希望所有沒有醫德的醫生都原地暴斃」

 

「這種畜生都能當主任，可想而知國內醫療系統現在爛成什麼樣了！」

 

「反正我吐了」

 

14

 

饒是早已經想見事情會怎麼發展。

 

可當看到那些堪稱惡毒的字眼時，我還是勸了自己一遍又一遍，才總算冷靜下來。

 

重新回到班級群，我第一次主動艾特了杜芷瑤。

 

「我：@杜芷瑤你發的微博已經超過 500 轉發量，等著收法院傳票吧。」

 

「杜芷瑤：你少嚇唬人！明明就是你爸收黑心錢，你還有臉告我？你們全家都等著身敗名裂吧！」

 

掃了眼她發出的消息。

 

我冷嗤一聲關掉了群聊，開始整理之前存下的所有截圖、錄音等一系列證據。

 

期間自然也時時關注著網上的輿論發展。

 

一如我說猜測的那樣。

 

隨著輿論的發酵，不止普通網友，就連不少披著官博皮的藍 V 賬號、營銷號都開始下場站隊。

 

當然，其中 90% 都是站在杜芷瑤那頭。

 

在這些人口中，我爸成了十惡不赦吃患者人血饅頭的黑心醫生，杜芷瑤則成了個十足十的小可憐。

 

尤其是某個營銷號的那句。

 

「拋開手術有沒有成功不談，醫生的天然使命本來就是為患者鞠躬盡瘁S而後已。」

 

真是給我氣笑了。

 

大概是被網上一片倒的輿論衝昏了頭腦。

 

杜芷瑤愈發猖狂，甚至把我爸的微信賬號發到了網上。

 

好在我早猜到她會這麼做，趁爸爸還睡著，躡手躡腳去主臥拿他到手機，關掉了添加聯系人的所有方式。

 

也多虧當初給杜芷瑤看病時，爸爸在我再三叮囑下沒有給杜芷瑤手機號，全程隻用微信聯系，這才避免了一大波惡意騷擾。

 

既然要搞，那就搞個大的。

 

整理好所有線索鏈，我沒有立刻發出去駁斥她的胡言亂語。

 

而是任由網上輿論肆意發酵。

 

15

 

臨近中午。

 

估計是終於得知網上發生的事情，醫院給爸爸打來了電話。

 

我趕忙把爸爸手機送回主臥，才放下，就看到他被電話鈴聲吵醒的茫然眼神。

 

我若無其事提醒他：「爸，電話。」

 

爸爸手忙腳亂接起電話，一個不小心點到了擴音器。

 

「小遊啊。」

 

打來電話的聲音我認得，是爸爸當年剛到醫院的老師，也是醫院這一任院長。

 

爸爸清清嗓子應道：「老師。」

 

對方沒有拐彎抹角，開門見山說出這通來電的目的。

 

「一整個上午，光是投訴你的電話醫院就接了上百通，現在網上說什麼的都有，還有很大一部分網友要求醫院開除你，這些情況，你應該都清楚吧？」

 

我心裡默默道，不，爸爸並不清楚。

 

爸爸囫囵應了聲，院長繼續道。

 

「所以未免負面影響進一步增大，院裡剛剛開了個小會，決定暫時讓你休息一段時間，科室主任這個工作，就先交給副主任暫代吧。」

 

「當然，這隻是一個緩兵之計，等回頭這輿論過去，院裡會立刻給你恢復原職。」

 

「你這些年也確實辛苦了，不如就趁這個機會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也好多陪陪家人，你說呢？」

 

聽完院長的話，爸爸陷入沉默，過了兩三分鍾，才嘆息著說了句。

 

「我服從醫院安排。」

 

院長立刻又道：「小遊，你是個什麼樣的人，這些年院裡上下都看得清清楚楚，現在之所以做出這個處理決定，主要也是想把醫院的負面影響降到最低，不要讓這些事對其他同事，甚至患者產生不好的影響，這點你應該可以理解吧？」

 

爸爸沉聲道：「我理解。」

 

院長松了口似的：「理解就好，理解就好，小遊，你千萬別多想，聽到了嗎？」

 

爸爸笑了聲，神情中卻沒有絲毫笑意。

 

「聽到了，謝謝老師關心。」

 

16

 

爸爸被醫院降職的消息，很快通過醫院發出的公告傳遍了全網。

 

哪怕還有很多人認為這一處罰太輕，紛紛去醫院官博留言要求開除爸爸。

 

院方也再沒回應過。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班級群裡，享受了一天勝利果實的杜芷瑤，鬥勝公雞似的趾高氣昂。

 

「@遊若看到了吧？這就是你們不還錢的下場！再是三甲醫院主任醫師又怎麼樣？還不是像過街老鼠似的人人喊打？」

 

「@遊若別以為降個職就完事了，等著吧，這隻是個開始而已」

 

「@遊若我現在也不需要你們還錢了，我隻想讓你們全家都身敗名裂！」

 

看著她發出來的消息，我微微一笑，單手回消息。

 

「我：1」

 

「杜芷瑤：？？？@遊若看來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行，你可別後悔，別到最後你爸被網暴到跳了樓才知道錯！」

 

「杜芷瑤：@遊若不見棺材不掉淚！你給我等著！」

 

「我：1」

 

晚上八點，發酵了一天的輿論，不僅沒有偃旗息鼓的架勢，反而還因為醫院的不回應而愈演愈烈了。

 

趁著這波前所未有的熱度。

 

我一口氣把整理好的所有圖文證據全都發到了網上。

 

至於那些視頻音頻，當然就得由那些裝成熱心群眾、正義路人的營銷號來發。

 

發完微博，再一刷新。

 

首頁瞬間批皮營銷號掛著諸如——

 

「救了患者反被潑髒水，這個社會還能不能好了！」

 

「這要都是#黑心醫生#，那我許願下半輩子看病遇到的都是這種「黑心醫生」」

 

「為醫療事業奉獻半生，援藏醫生不該擔此汙名！」

 

「抹黑好醫生？老娘非不讓你如願！」

 

等標的題視頻證據刷了屏。

 

得益於整整一個白天累積的熱度。

 

這些視頻一發出去，杜芷瑤想破腦袋才想出的詞條，瞬間衝到了熱搜第一，後面還綴了個紅得發黑的「爆」。

 

罵了我爸一整天的網友全都傻了眼。

 

「不兒？這他媽還能有反轉？」

 

「好好好，又被當槍使了[小醜]」

 

「@堅強瑤瑤滾出來說話！」

 

17

 

被杜芷瑤帶偏了一整天的輿論，終於開始撥亂反正。

 

熱搜實時討論中。

 

還是那批人，白天還在對我爸各種人身攻擊，晚上的辱罵對象就變成了杜芷瑤。

 

不僅如此，一條名為#真正的遊醫生#的熱搜，以上升速度雖然沒那快，卻勝在穩定的熱度，緩緩爬到了熱搜第三位。

 

爸爸行醫幾十年。

 

治好的眼睛不知凡幾，我隻是裝作陌生人在醫院患者家屬群振臂一呼。

 

就得到了所有爸爸接診過或者做過手術的患者的呼應。

 

一傳十，十傳百。

 

這條熱搜自然不會少了熱度，實時討論區不少患者現身說法。

 

「老子實名認證！遊醫生就是我見過最好最牛逼的醫生，罵遊醫生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都給爺原地暴斃！」

 

「我的眼睛是基因病，我爺爺我爸全都是因為這個病瞎的，我兒子十歲也被查出了這個病，當時我真的覺得天都塌了，是遊醫生，他一次次用特別篤定的語氣跟我說，這個病沒那麼可怕，隻要幹預和治療的足夠及時，我和我兒子的眼睛肯定能一直好好的，我信了遊醫生的話，一直配合治療，現在我兒子快三十，我也五十多了，除了晚上會夜盲之外，我們的視力一直正常！」

 

「我六歲那年吧，放鞭炮炸壞了眼睛，送醫院做手術的時候都嚇壞了，一直哭一直哭，我爸媽也一直哭，還又哭又跪地求遊醫生一定要救我，手術期間遊醫生一直跟我講話分散我注意力安慰我，做完手術也沒走一直陪著我爸媽，直到我從 ICU 出來他才離開，雖然我現在已經參加工作了，但我一直記得他對我的救命之恩。」

 

「我是遊醫生援藏那幾年接診過的病人，印象最深的就是遊醫生有一次坐診的時候突然高反了，去過高原人都知道，高反嚴重了是能要人命的，遊醫生當時情況也特別嚴重，氣都快喘不過來了，還要抱著氧氣管輸著液給人看病，這樣的人你說他是黑心醫生？」

 

「藏區病人+1，我那會兒其實都不抱希望做好自己一定會瞎的準備了，是遊醫生又給我看病又開導我，後來援藏結束之後，直到我們這邊醫生水平可能差一點，還專門飛過來給我做了手術，我現在雖然視力跟正常人不能比，但好歹沒變成個瞎子，在我心目中，遊醫生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越來越多爸爸的患者出現在討論區，分享著他們和爸爸之間發生過的故事。

 

我一條一條認認真真看著，試圖通過這寫文字，看看那個多少年來，一直奔走在治療第一線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