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魏家家風清正，前世他也算得上君子。

再加上他常年在邊境帶兵，沒怎麼和女子相處過，也是尋常。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笑了。

 

誰知道這人耳力極好，竟然聽見了。

 

我們下了車，往山上的佛寺走時，他低聲問我：「剛剛怎麼笑了？」

 

「是我哪裡做得不對嗎？」

 

「我這些年都不在京城。」魏星野說，「若是哪裡做得不好，你告訴我就是，我會改的。」

 

「不會委屈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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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好打斷他的話，索性直接牽過了他的手。

 

魏星野的話一下就停了。

 

「我很喜歡你送我的花。」我仰起臉，「覺得高興，就笑了。」

 

這人牽著我，悶頭走了半天，才應了句：「好。」

 

「以後我多送些。」

 

13

 

佛寺建在山中，是京中達官貴人常來的地方。

 

謝家三個月會來一次，我也沒想到，我竟會在這裡遇到楚淮。

 

他正在殿中下拜，看香爐裡燃了些的香，大概是求前程的那一種。

 

這是知道自己儲位不穩，跑來求神拜佛了。

 

楚淮在佛前拜過，起身出來時，才看見在殿外等著進去的我。

 

他面色微變，臉上竟流露出一點急切來：「謝小姐，能否借一步說話？」

 

太子有令，我隻能挪了兩步，陪他走到佛寺裡遮天蔽日的老樹旁邊。

 

初夏的日光透過枝葉間的縫隙，落在地上。

 

楚淮大概是有些為難，停了半天，才說：「如果孤現在取消退婚，還來得及麼？」

 

「殿下何出此言？」我面露驚訝，「殿下應當知道，聖旨並非兒戲。」

 

「是孤當日太衝動了。」楚淮說，「謝小姐知書達理，端莊賢淑，堪為良配。」

 

我看著他這張臉。

 

前世六載夫妻，早已熟悉的一張臉。

 

從他的眉眼裡，我能讀出他的悔意。

 

楚淮幾歲時就被立為太子，儲位坐得太穩當了，在他心裡，皇位必定是他的。

 

所以他才會為了方成玉，一再讓老皇帝失望。

 

可現在發現自己的儲位不穩，他也能選擇放棄方成玉。

 

我突然覺得他有些陌生。

 

大概我從來沒有了解過他。

 

「殿下慎言。」我對他一禮，「臣女與魏將軍婚約已定，也祝殿下與方小姐百年好合。」

 

「知意，孤是真心的……」楚淮還想說些什麼。

 

我打斷了他。

 

「殿下此刻後悔，不過是為了謝家的權勢，並不是為了臣女。」

 

如同上一世，他同意娶我，也是為了謝家的權勢。

 

可他實在不是個合適的儲君。

 

我行了個禮，轉身就走。

 

不遠處的房檐下，魏星野正在等我。

 

看他的模樣，臉色沉得像那晚的夜色。

 

「沒說什麼。」我主動跟他解釋，「就是太子好像後悔了，非要跟我說幾句話。」

 

「他是該後悔。」魏星野伸手牽過我，「但後悔也晚了。」

 

楚淮的太子之位，已經強弩之末，撐不了多久了。

 

14

 

從佛寺回來後沒多久，豫州就爆發了一場洪涝。

 

夏季多雨，豫州今年下了好幾場暴雨，洪水ƭųₚ決堤，淹沒了不少村莊，也帶走了當地不少百姓。

 

而活著的那些人家中被淹，糧食全部泡了水。

 

按慣例，朝中會派出一人前去賑災。

 

楚淮意識到，這是他獲得民望的機會，於是在老皇帝面前極力爭取。

 

老皇帝念著他們還剩的那點父子情分，到底是同意了他的請求。

 

其實前世，也有豫州賑災一事。

 

不過楚淮離京之前，我父親教了他許多。

 

他到了豫州，不過是按照我父親教他的去做，也沒鬧出什麼亂子。

 

最後賑災成功，他也獲得了他想要的民心。

 

可這一世……

 

太子本就地位不穩，他一離開京城，老皇帝的幾個皇子就爭先恐後地上去表現。

 

三皇子更是日夜侍疾，累得都瘦了一大圈。

 

有他盡心侍奉，天天想著法子讓老皇帝多吃些東西，老皇帝的身體終於好了些。

 

人在病中，比平時容易被打動。

 

老皇帝好些之後，頭一個就誇了三皇子，說他生性純孝，是個好孩子。

 

就在這時，豫州也傳回了消息。

 

太子要賑災，自然要從糧倉取糧。

 

可他頭一回去辦這樣的事，直接問當地州府要了賬冊上記載的數目。

 

糧倉裡的糧食早就被當地的官員貪了大半，怎麼可能在幾日內補全？

 

如果他按前世那樣隻要一半，當地官員雖然心痛，但想著隻要補上，就能給太子留個好印象，也能成為自己賑災的功績，就會自己掏錢，把貪了的部分糧食補上。

 

這樣一來，楚淮能用這些糧食賑災，當地的官員也隻是花了一筆自己能承受的銀子。

 

可這次他沒了我爹的指點，一來就要全部的糧食。

 

見當地的官員露出為難的神色，楚淮還威脅他們，如果拿不出糧食，他必定一封奏折遞回京城。

 

他做得太過分，當地的幾個貪官沒了法子，幹脆一把火燒了糧倉。

 

哪怕楚淮上奏，他們也能推脫說糧倉燒了，再籌措一些糧食來賑災。

 

糧倉失火隻能算他們失察，這罪名可比貪了那麼多糧食要輕多了。

 

可這把火的時間，恰好和楚淮偷偷去糧倉清點的時間對上了。

 

那天他看當地的官員都百般推脫，就知道糧食的數量必定不足。

 

為了讓自己不被Ṭũ⁻底下人蒙蔽，楚淮決定去清點一下，糧倉裡到底有多少糧食可以用來賑災。

 

他是秘密前去，沒帶多少侍衛。

 

糧倉裡的那把火起得很快，侍衛們一發現，就趕緊衝進去，全力把楚淮救了出來。

 

人是救回來了，楚淮卻燒傷了半張臉。

 

一個賑災失敗，還燒傷了半張臉的皇子，還怎麼做儲君？

 

15

 

楚淮回京時，老皇帝已經召了幾個重臣入宮，在商討重立儲君的事了。

 

這些重臣裡，當然也有我爹。

 

進宮前他還拍著我的肩大笑，說楚淮也有今天，他真是太高興了。

 

我無奈地替他整理了一下官服：「快進宮吧爹，別讓陛下等太久了。」

 

趁著老皇帝下了決定，趕緊將楚淮的太子之位廢了。

 

以免夜長夢多。

 

沒想到楚淮一回京，竟然沒急著進宮，而是先來了我的府外。

 

正好遇上來送聘禮的魏星野。

 

聽底下人說，魏星野氣得差點和他打起來。

 

我連忙趕去，讓人將魏星野領進來休息。

 

見我出來，楚淮的臉色突然變了，眼睛也亮起來：「知意，孤就知道，你心裡是有我的。」

 

我手心冒出汗來。

 

他剛剛叫我名字的語氣，和前世的楚淮一樣。

 

「我這幾天一直在做夢。」楚淮急切道，「夢到我們本來應該是夫妻的，還應該有個女兒。」

 

說起女兒，我心口一陣劇痛。

 

前世楚淮被皇後勸住後，我沒有提出退婚，而是嫁給了他。

 

後面發生的事，都是我應該為自己的錯誤選擇承擔的後果。

 

可千不該萬不該，牽連了我的女兒。

 

楚淮沒發現我臉色的變化，還在往下說：「夢裡我登基了，你是我的皇後，我們的女兒是公主。」

 

他所說的，都是我們上一世的經歷。

 

可楚淮這人總愛用些小聰明，他半句也沒提他是如何恩賞方成玉和小郡主，也沒提他是如何為了新寵冷落我，為了陪伴小郡主，從我的女兒身邊離開。

 

「殿下可是在豫州摔著了腦子？」我好心道，「回宮去讓太醫給你瞧瞧吧。」

 

「不是的，知意。」楚淮語帶懇求，「這就是真的。」

 

「你看，我也沒有娶別人，我們還是有機會的，是不是？」

 

他的神色已有些癲狂。

 

我微微皺眉，吩咐他身邊的人：「還不趕緊帶殿下回宮麼？」

 

「殿下回京，頭一件事應該是去給陛下請安，復命他去賑災一事。」

 

「殿下不懂事亂跑，你們也不懂事？」

 

「到時候陛下降罪，可不會降在主子身上，你們可要想清楚了。」

 

楚淮已經是要被廢的太子，沒人會願意給他頂罪。

 

侍衛們半拉半拖，總算是把他請回了車上。

 

我看著馬車走遠，有些感慨。

 

如果前世我早些發現他和方成玉之間的事，提出退婚，也不會經歷那痛苦的六年。

 

還好，這一世我不會再嫁給他了。

 

16

 

那天，老皇帝下了廢太子的聖旨，改立三皇子為太子。

 

晚上，我又夢到了前世。

 

奇怪的是，這次我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看著後面發生的事。

 

不知為何，那天我S了之後，楚淮發了瘋。

 

他給了我許多身後的榮耀，上了尊號, 加了陪葬, 還把皇後所居的鳳儀宮封上了, 隻允許他自己和女兒出入。

 

我的女兒長得很好, 她利用楚淮對我的愧疚，做了很多事。

 

我看著她拉攏朝臣, 培養自己的勢力。

 

也看著她一步步策劃宮變, 逼著楚淮退位, 成了女帝。

 

可她登基之後，在宗廟中跪求漫天神佛，以天子氣運，換我重生一世。

 

「我的娘親是很好很好的人, 不該因為我爹這種負心又涼薄的皇帝，葬送了她的一生。」

 

「她將我帶到這個世界上，又用自己的命，換我活了這一世。」

 

「所以我也想用自己的氣運，換她的命。」

 

不知她聽見了什麼。

 

我隻看見身著明黃龍袍的天子，抱著我的靈位，跪在蒲團上，深深叩首，落下她十幾年來的第一滴眼淚：「沒有我也沒關系。」

 

「我隻要她過得好。」

 

我突然想起，在她很小的時候，楚淮也曾登壇祈雨。

 

而就在那場法事之後不久，幹旱的幾個州府紛紛降雨。

 

大臣們上了不少奏折, 給楚淮歌功頌德。

 

隻有我Ťŭ̀⁴的女兒問了太傅, 為什麼父皇祈求之後，上天就會真的下雨。

 

太傅告訴她，因為楚淮是天子。

 

天子得天所授，願望當然會被上天聽見，做出回應。

 

所以她也做了天子。

 

我是因為她的願望, 才擁有了這一生。

 

我淚如雨下。

 

17

 

楚淮被廢後，方成玉也嫁給了他人。

 

畢竟她隻是出京養病, 京中沒人知道她懷了身孕。

 

至於生下的女兒，也不知送給了誰。

 

可她與太子的事到底有些風聲, 嫁人後這事總被後院的其他女人提起。

 

方成玉也很快就失去了夫君的寵愛, 最後似乎是被哪個寵妾下毒害ťṻₗS，把正妻的位置空了出來。

 

三皇子登基後，作為廢太子，楚淮被幽禁在了西苑, 非S不得出。

 

聽說他早已瘋了，每日都在嘴裡念著什麼我本來應該是皇帝, 都是方成玉勾引我, 害了我之類的ẗũ₎話。

 

三皇子隻是吩咐太醫給他開些藥, 隻要不S，能作為皇帝彰顯仁德的工具就好。

 

而我和魏星野成婚後的第二年，生下了一個女兒。

 

明明她的眉眼和前世不同, 可我總覺得熟悉。

 

她的耳後, 也有一個小小的蝴蝶胎記。

 

我抱著她，忍不住流淚。

 

嚇得魏星野趕緊拿帕子給我擦眼淚：「我的好娘子，月子裡可不能流淚。」

 

「來, 笑一笑。」

 

我抱著女兒，抬起頭笑了笑。

 

她的心願已經實現了。

 

這一世，我已經有了很愛我的丈夫。

 

現在也有了我很愛的女兒。

 

我會有很好的一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