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相對

第2章

隨後給我整了整被角,動作輕柔。


預感那人要離開,我任性地抱住那隻手。


 


像孩童抱住最後的慰藉。


 


那手停在我懷裡,直到我沉沉睡去。


 


等我醒來,已到中午。


 


床前暖著炭火,將整間屋子烤得暖烘烘的。


 


小桃給我煎藥,順便煨了幾個紅薯。


 


她將藥盛在碗裡,遞了過來。


 


「寧王對你可真好,喊宮裡的御醫給你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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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念一動。


 


覆在額頭上的手,指腹有薄繭,是習武之人,難道是謝宴?


 


一想到謝宴平日矜貴的模樣,我用手指敲了敲腦袋。


 


我一定是燒糊塗了,他怎會屈尊降貴地照顧我。


 


7


 


我病好的那日,謝宴破天荒地闲了下來,在房裡看書。


 


我在桌前布菜,一個侍衛走了過來。


 


我手一哆嗦,筷子落在地上。


 


我蹲下身去撿,謝宴瞥了我一眼。


 


侍衛說:「偏院的旱井裡發現了一具屍體,臉被砸爛了,衣服也被人扒了下來,可能有人混了進來。」


 


寧王府的戒備增加了一倍。


 


下人進出都要搜身排查,連附近的街巷也布滿了暗衛。


 


我的心更亂了,所到之處,每個陌生的面孔都令人生疑。


 


與其擔驚受怕,不如快刀斬亂麻。


 


我去庫房取東西,身後似乎有腳步跟了上來。


 


我努力平復心跳,走到僻靜處,被一把拉到了灌木叢後。


 


我從懷裡掏出匕首扎了過去。


 


蒙面人一把捏住我的手腕,從我手中奪走匕首,抵在我的脖子上。


 


「這麼細嫩的皮膚,被劃破了真可惜。


 


「這是一包毒藥,無色無味,你放在寧王的茶裡。」


 


我把毒藥扔在地上,抬腳碾進土裡。


 


「毒S他,我自己也難辭其咎,我沒那麼傻,你現在就S了我吧。」


 


他冷笑一聲:


 


「真是小瞧你了,看來你在寧王身邊學到不少東西。


 


「既然你不從,我就略施小戒。」


 


「我身上若有傷痕,他會懷疑我被人要挾,我這顆棋子就廢……」


 


我話沒說完,嘴被堵住了。


 


他捏著我的臉頰,強迫我張開嘴。


 


我閉上眼,在心裡默念:我不怕,我不怕……


 


他吻到動情之際,一把推開我,吐出一口鮮血,踉踉跄跄地逃走了。


 


我吐出一段帶血的舌頭,狠狠打了自己兩巴掌,疼得滿臉是淚。


 


又將發髻和衣服扯亂,一口氣衝到謝宴身邊。


 


府中規矩嚴苛,侍衛欺負丫鬟是大忌。


 


他神色一斂,替我擦幹淚水,將鬥篷披在我身上。


 


府中所有下人都集中在一起,我從人群中指出一個神情扭曲的侍衛。


 


他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指著我吐字不清地分辯。


 


可除了我,沒人知道他說什麼。


 


下一秒,他被謝宴一劍穿心。


 


血順著劍鋒滴落……


 


我的心瞬間擰成一團,轉而釋然。


 


這一局,不是他S就是我亡。


 


我抬起頭,迎上謝宴,目光如炬……


 


8


 


等所有人散去,我在屋中給謝宴倒茶。


 


他沒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問道:「你有什麼要告訴我嗎?」


 


我搖搖頭。


 


他將匕首扔到案上。


 


「父皇賜給我的匕首,怎麼到了他手裡?」


 


匕首巧奪天工,原來是皇家之物。


 


我露出一副無從解釋,又無助又焦急的表情,試圖蒙混過關,可這次不太靈。


 


謝宴擰起我的下巴,指腹摩挲著我微腫的唇,眼裡情緒復雜。


 


過了半晌,他說:「以後遇上什麼事,告訴我,不用親自涉險,懂嗎?」


 


我乖巧地點點頭。


 


他神色一斂,說:「你不懂。」


 


我有些糊塗了。


 


他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你不是啞巴,不必裝了。」


 


我的表情瞬間一僵。


 


恐懼一寸寸爬上心頭。


 


「前幾天你發燒,一直說口渴,讓本王親自給你喂水,你可記得?」


 


我腦袋嗡了一下,原來真的是他……


 


想起那日我將他的手緊緊抱在懷裡,我低下頭,聲若蚊蠅。


 


「殿下不S我?」


 


他伸手撫過我額頭的幾縷碎發。


 


「我若要S你,你早S了幾百回。」


 


語氣輕柔,像一聲嘆息。


 


我抬起眼,一雙澄澈的眸子看著我,將我的心撩撥得百轉千回。


 


我無數次的猜想,在這一刻得到了印證。


 


他垂下眼睫,在我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


 


「無論怎樣,我都會放你一條生路。」


 


連日來積攢的委屈湧上心頭,我抱住他。


 


他像哄小孩似的拍拍我的背。


 


我貪婪地呼吸著他身上的木香,好久才舍得放手。


 


9


 


我依然裝作啞巴,府中人多眼雜,個個都是套話的人精。


 


啞巴除了點頭就是搖頭,左右不費腦子。


 


實在不好搪塞,我便一會點頭,一會搖頭。


 


他們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我,露出幾分憐憫。


 


小桃找到我,說:「皇上給寧王和沈知微賜婚了,你知道不?


 


「她是出了名的溫婉賢惠,若是她當王妃,必不會難為你。」


 


她見我悶悶不樂,開導我說:「你想開點,就算沒有沈家小姐,還有蘭家小姐,章家小姐,橫豎都有人嫁進來做寧王妃,還不如來個溫和寬厚的。


 


「你生病那幾日,寧王每天問你的病情,還叮囑我好好照顧你,他心裡有你。」


 


我苦笑了一下。


 


我滿心都是他,盼著他也滿心都是我。


 


隻是要嫁給他的是沈知微。


 


早朝前,謝宴把我拉到鏡前,在我頭上插上沉甸甸的金簪。


 


又伸手捏我的耳垂,我怕痒,一歪頭,躲開他的手。


 


「別動。」


 


他拿出一對晶瑩剔透的白玉耳墜,戴在我的耳朵上。


 


「我一個丫鬟,打扮成這樣是不是太過招搖?」


 


「這樣你在那群貴女面前不至於自慚形穢,讓我心疼。」


 


我想起兩年前太子生辰宴的往事,他當時一臉冷峻,原來是為我抱不平。


 


我心中燃起了希望,拉住他的衣擺:「能不能不娶沈知微?」


 


「我正在與父王商量,還沒定,你別胡思亂想。」


 


胡思亂想?我松了手。


 


侍衛在門口又催了一道,他匆匆出門去了。


 


看著那個越來越遠的身影,我掐住手心。


 


我是喜歡他,可我討厭患得患失的自己。


 


10


 


皇上重病,謝宴政務繁忙。


 


一連幾個月,見到他的次數,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丞相六十大壽,謝宴入府行恭賀之禮。


 


宴席上,我如往常一般站在謝宴身後。


 


席間有人打湿了我的衣裳,相府的丫鬟帶我換衣服。


 


丞相祖籍蘇州,園林頗有江南雅趣,曲徑通幽,柳暗花明。


 


影牆後閃出一道人影。


 


「陸妹妹,你第一次來相府吧,我帶你轉轉。」


 


沈知微喊住我。


 


當然,她不是來帶我看園子的。


 


湖心亭中,荷影重重,涼風挾著湖面的水汽飄來。


 


她說:「這裡水月亭,看那裡,月亮落在水裡。」


 


我尋找水上的月亮,身後有人把我往水中摁。


 


幸虧我早有防備,SS抓著欄杆。


 


「沈大小姐,你再不松手我就喊救命。」


 


「你會說話?」她的語氣吃驚,手上的力氣稍有松懈。


 


「會不會全看你。」我用力撐住欄杆。


 


她放了手。


 


「我會做太子妃,不管太子是誰。


 


「我希望以後不用再見到你,你若執意留下,不會有好日子過。


 


「我可以給你金銀田宅,給你找個好人家,不比在宮中明爭暗鬥差。」


 


說完,她轉身離去。


 


我呆呆地看著水面,捏緊了手中的帕子。


 


她和謝宴是同一種人,聰慧而冷血,不過她是女子,更需要偽裝。


 


我挺直了腰板,說道:「敢問沈大小姐,為何要走這步險棋?」


 


「什麼意思?」


 


「關於皇上的病情,相府難道一點消息都沒有?奪嫡之爭,成王敗寇,以丞相的威望,與其傾家蕩產搏命一賭,為何不靜觀其變?誰贏了,你就做誰的王後。」


 


「可這王妃,我不做,自有其他人做。」


 


「若我能讓寧王暫時不納王妃呢?」


 


「那再好不過。」


 


「這算我們之間的秘密協定?」


 


「隻要你不透露我今日所為,我自然會替你保密,我也不想落個善妒的壞名聲。」


 


她往前走了幾步,又回了頭。


 


「提醒你一句,小心陳公公,別讓他害了寧王。」


 


「為何提醒我?」


 


她捏緊了拳頭,語氣卻輕描淡寫。


 


「陳公公支持端王,於公於私,相府都希望寧王贏。」


 


風吹皺池水,吹彎了綠荷,掀起她衣袖,露出一隻綠瑩瑩的镯子。


 


是已故太子送她的那隻。


 


她的身形似乎在風中晃動了一下。


 


我想起兩年前她眉眼彎彎,耳邊吹過一聲嘆息。


 


剛回到宴席,我就後悔了。


 


剛才情急之下誇下了海口。


 


讓謝宴暫時不納王妃,我有這麼大的能耐嗎?


 


他若稱帝,為了鞏固皇權,也會娶沈知微。


 


更何況三宮六院,美人無數……


 


深宮之中,蘭因絮果的事情還少嗎?


 


沈知微說的對,找個好人家,不比在宮裡明爭暗鬥差。


 


可一想到要離開謝宴,我一陣心疼。


 


六年相伴,我對謝宴的羈絆比我想象的還深。


 


11


 


謝宴去揚州辦差,一去就是兩個月。


 


主子不在,府中人心松散,連守門的都躲著打牌。


 


我溜到對面巷子買了糖炒慄子、桂花酥等吃食,心滿意足地往回趕。


 


突然眼前一黑,我被人綁了。


 


我這才意識到,暗衛也隨寧王去了揚州……


 


回到寧王府時,謝宴已回來了,他一把將我抵到牆上。


 


「你去哪了?」


 


他臉上帶著傷,語氣滿是疲憊。


 


我擠出一個笑容,舉起手中一包吃食。


 


他眉眼放松下來。


 


「以後不許擅自出府。」


 


我低下頭藏起難過。


 


他意識到剛才太兇,環住我的腰,眼神關切:「外面不安全,別亂跑。」


 


我的眼淚差點掉下來,又忍住了。


 


我看向他身後,侍衛隻剩下零星幾人。


 


個個身上帶傷,想必路上遭遇過刺S。


 


貴為皇子,也是九S一生。


 


他回來更衣,便一頭扎進了書房裡。


 


我夜裡睡不著,擔心他的傷情,帶著藥來書房找他。


 


卻見侍衛領著一位嫋娜娉婷的女子進入書房。


 


難道這是從揚州帶回來的女子?


 


我停下腳步。


 


他願意娶沈知微,自然會對別人有意。


 


看來我高估了自己的分量。


 


自始至終,他對我隻是比對別人稍稍好一點。


 


這點淺愛,不要也罷。


 


投在格子窗上的兩個影子漸漸重疊,我看了許久,眼眶發紅。


 


一隊侍衛巡邏過來,我慌亂離開。


 


我回了房,在床上輾轉反復。


 


突然坐了起來,看著窗外的月亮發呆。


 


12


 


第二天一大早,我幫謝宴更衣。


 


他說:「昨夜沒睡好?眼圈這麼黑。」


 


我笑了笑,低下頭去。


 


暗自惋惜最後一面不算完美。


 


我塗了粉,擦了口脂,還穿了最漂亮的衣服。


 


他卻獨獨看見我的黑眼圈。


 


他趕著上早朝,匆匆出了府。


 


我跟在他身後,他出了大門,長腿一蹬,飛身上馬。


 


馬蹄聲響了幾下,漸漸遠去。


 


我急匆匆地衝到大門,衝侍衛一陣比劃。


 


我指了指謝宴的背影,又晃了晃手中腰牌,一臉焦急。


 


寧王沒帶腰牌,若是遇見不長眼的太監,可能進不了宮。


 


這一來一回要耽誤許多工夫。


 


侍衛心領神會。


 


「陸姑娘,寧王沒走多遠,快追吧。」


 


我追了過去,在他身後不遠處停了下來。


 


那腰牌是我幫他更衣時故意落下的。


 


旁邊就是巷子,我遲遲不動。


 


隻看一眼,最後一眼……


 


這麼好看的身影,這輩子再也看不到了。


 


有些人,注定相忘於人海。


 


若是這一眼能記住一輩子就好。


 


突然,謝宴勒住馬,在前方停了下來。


 


他身旁的侍衛也停了下來。


 


我還沒弄清怎麼回事,他已扭過頭。


 


目光穿過芸芸眾生,落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