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仙成道
第4章
心想,他還真是風流快活。
估計沒少拿胭脂水粉哄姑娘。
「不了,上次那批貨不防水,她花了妝,把我臭罵一頓。」祁莫無奈,「來挑支木簪。」
我:「哈……?」
我反應過來:「給師姐買的?!」
「否則呢?」祁莫仔細挑選,「你以為她那麼糙的人,一身行頭誰置辦的?」
我:「……」
我萬分沉默地看他嫌棄款式不好、色澤不亮,挑三揀四,好不容易選定一支桃木簪子,掏出錢袋付錢。
離去前,祁莫像是想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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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口問道:「小娃娃呢?」
老板娘一拍掌心:「哎呀!今兒忙得暈昏了頭,忘了抱出來給公子看。稍等!」
說著她小跑回去,不出片刻,抱出來個一歲左右的孩童。
小孩子粉雕玉琢,長得天真可愛。
有一雙葡萄般的大眼,啃著手,好奇地看我。
我脫口而出:「……師兄,你和師姐連孩子都有了?」
27、
沒想到,祁莫將桃木簪收入懷中。
斂了笑,道:
「給他取個名字吧。」
28
那一刻,我如遭雷擊。
師父和兩位師兄接我離開那天,白鶴村口,大伯牽著大伯母。
他目光慈愛,看過妻子的孕肚,再看向我,說:
「小彤以後就是仙長啦。等你堂弟堂妹出生,是要央你取名字的。」
我從曾經裡回神,咬牙問祁莫:
「……師兄怎麼不取?」
祁莫屈指,刮了刮小孩光滑粉撲的臉蛋:
「師兄看著佶屈聱牙的字就頭疼,你肚裡墨水多,你來。」
我再也忍不了和祁莫虛與委蛇。
猛地拔劍,架在他脖上,額頭青筋狂跳。
突然的變故,讓老板娘人傻了,她嚷嚷道:
「哎哎哎!!!這位小仙長!幹什麼呢?!誇你呢,怎麼還翻起臉來了??」
我沒管她,直視祁莫的眼睛,一字一句問:
「他姓什麼?」
「師兄,我問你他姓什麼?!」
祁莫抬起手微微一壓,示意老板娘少安毋躁。
緩緩說道:「一年前,我與五名執法堂弟子同去白鶴村。同行太多,不好造假,冰晶從經脈血液裡炸開,誰都得S。唯有避開腹部,尚在母體的胎兒能夠存活。」
祁莫招牌式的笑完全消失了:
「他姓管。」
29
鋒利的劍刃,在祁莫脖上劃出血痕。
不管他說的真假幾何。
既肯坦誠私下小動作,那就不是和蓬萊一心的。
哪怕……哪怕他親手……S了我的親人。
我隻能這樣告訴自己。
我的手直打哆嗦,用盡全部理智,才收劍回鞘。
再從警惕的老板娘手裡,抱過牙牙學語的孩子。
他很輕。
很軟。
像極了天上雲朵。
也像飛鳥展翅掠過時,落下的鴻羽。
我輕聲道:「管冀,你叫管冀。
「希冀的『冀』。」
無論如何,希望仍在。
「你爹娘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按照輩分,你要叫我哥哥。」
30
回去的路上,祁莫拎著酒葫蘆。
冷不丁開口:「他長得好看嗎?」
「誰?」
「管冀。」
我瞥了眼,剛想戗他沒長眼麼,就聽到祁莫輕輕道:
「在我眼裡,他就是隻怪物。漆黑醜陋,渾身上下,黏糊的眼、截斷的肢,還有嘴裡嘰裡咕嚕的低沉暗語。」
我沉默很久:「……好看,很可愛,比蓬萊山的兔群還可愛。」
我停下腳步,在蓬萊山下,秋葉紛飛裡,看著祁莫道:
「師兄,你是清醒著的呢,還是糊塗著的呢?」
祁莫站得比我高兩三個臺階。
他凝視落到掌心的楓葉脈絡,沒回答我的問題,反而道:
「修真之人,需早日闢谷。就算不闢谷,飲食上也要清淡。否則觸犯門規,要重重責罰。
「他們循規蹈矩,我是個例外。
「我出身將相之家,自幼富貴,喜美食,好美酒,重鹽重油,無辣不歡,總偷著破禁——」
祁莫將腰間酒葫蘆解下,湊到唇邊喝了口:
「可它們不喜歡。凡間美食,會讓它們犯困虛弱的。」
仙門總說,凡間飲食、五谷雜糧,會讓人經脈斑駁,修煉事倍功半。
但我沒想到。
真相竟然如此簡單。
祁莫仍舊沒回答我的問題。
卻又像回答了我的問題。
他轉過身,就著美酒,哼著荒腔走板的歌:
「看我河山萬裡,有說金玉外相。
「又見狼煙烽火,金戈騏驥奔忙。
「所謂豺狼走狗,所謂魑魅魍魎。
「世事大夢一場,人生幾度秋涼——」
31
寒秋到了。
隨即是嚴冬。
今年本就奇寒,有的地帶夏季落雪。
哪怕是庇護周邊的蓬萊仙山,這年冬日也格外難熬。
我裹著宣燕送我的大氅,將油燈擱在地上,盤腿窩靠地洞。
同程算說道:
「前輩,玄鐵融進你的骨頭裡,斬不斷,我翻了半年的書,沒找到破解方法,抱歉。」
他扭了扭脖子,哈哈笑道:「無事。出去作甚,被人再S一次嗎?」
「偷偷跑下山,沒人會發現的。誰都該有自由。」我又道,「對了,我失敗了。」
我頓了頓:「現在銅鈴,根本碰不了。全都被下了咒法。」
近來我掛了個酒葫蘆在旁,程算伸長脖子,就能嘬口酒,他咂吧咂吧嘴,聲音沙啞:
「那就找別的法子。我都熬了幾百年,你還等不了幾十載嗎?」
「也對。」我垂眸。
專心致志地雕著手裡冰塊。
一隻仙鶴很快栩栩如生。
我將它放在油燈旁,看它無聲無息融化。
然後對程算道:
「對了前輩,明春幾十個修仙門派要辦群英會,您說的海上仙山『滄瀾』,也在。
「需要幫您打聽,另外兩位前輩的下落嗎?」
這次,程算仰起頭,失了眼珠的眼眶裡,似是有淚滾落。
但又仿佛是我的幻覺。
三百年光影凝為他一句輕嘆:
「不必了。」
32
每隔個十幾二十年。
各地門派仙山,都會派相同輩分的弟子,互相切磋,以門派為單位打擂臺,看誰能拔得頭籌。
以此排名先後。
如若奪魁,獎品豐厚。
我才築基,本想當個盡職盡責的捧哏,在旁搖旗助威。
出乎意料的是,蓬萊讓我第一個上。
我慌忙想要拒絕。
大師兄魏旻安慰般地拍拍我肩膀:
「沒事,開頭實力都弱,不至於傷到你。趕緊去練個手,否則,太缺實戰了。」
「那……那我第二個去?」
魏旻一本正經道:「以前都是宣燕第一個上,她上了,輪不到我們。」
「所以今年她第二個。」祁莫在旁補充,「每年群英大會,又名,」
身後,一群師兄齊刷刷地伸頭喊道:
「蓬萊二師姐和她沒用的男人們。」
我:「……」
33
作為沒用的男人之一。
我被趕鴨子上架,推上了擂臺。
對手來自千年門派「少陽派」,他們領隊人很輕蔑地掃了一眼我們:
「哦?陰盛派啊,好久不見、好久不見。今年怎麼不躲在宣燕背後啦?」
我則很有禮節地抱拳,點了點頭:
「閣下是陽虛派麼?多指教。」
四周傳來幾聲笑,我才恍若記錯了般笑道:
「哦是少陽派,記錯了,這倆詞意思太像了,哎可別我這一嘴帶下去,以後總有人說岔。抱歉、抱歉。諸位,請——」
少陽派一群人被我戗得目光陰沉。
互相對視一眼,派人上了擂臺。
第一個,是個髯須大漢,體形笨重,剛築基不久,確實不是我對手,被我三兩下踹下擂臺。
第二第三個也差不多。
第四個金丹,被我使了個巧勁橫掃出去。
這個時候,擂臺外的呼聲已經沸騰了。
宣燕在那扯著喉嚨吶喊:
「師弟好樣的,幹翻這群***¥!%」
我估計她想說「鱉孫兔崽子」之類的話。
但我沒聽到。
祁莫怕損毀仙門間的情誼,及時捂住她嘴,把她拖走了。
直到第五個,是個元嬰初期修士。
他面色凝重地朝我一頷首,招呼也不打,提劍朝我衝來。
我猝不及防,肩膀挨了一劈。
登時鮮血淋漓。
我回過神來,對他似笑非笑:
「閣下比我高上兩級,用不著偷襲。」
說著我反肘一擊,狠狠刺他脈絡。
所謂靈力透他肩胛而出,將他臂上「靈脈」斷了個幹淨——
透視就這點好,能看清對手靈力運行,經脈位置。
他不可置信地噴出口血。
頹然跪地,顫聲道:「你……」
我則一腳踹在他肩上,將他踹飛出臺。
收劍,淡淡道:
「下一個。」
34
我開場一挑五,讓師兄師姐們高興瘋了。
宣燕都稍微放了點水。
沒像往年那樣,讓其餘門派輸得那麼難看。
最後我們幾十個人,拎著大包小包戰利品回蓬萊。
祁莫坐在樹蔭下,靠著樹幹,懶洋洋地枕臂腦後,挑了挑下巴,示意包裹,對我解釋:
「所以,每年群英會,又叫,來進貨的蓬萊強盜們。」
我:「……」
宣燕在一旁笑罵:
「得了,沒個正經的,別教壞小師弟。還有功夫坐著磨嘴皮子?快給我去拾柴火!」
祁莫「哎」了聲,老老實實起身,和其餘師兄一塊,撿來枝丫,堆到宣燕身旁。
宣燕則嫻熟地就地取火,翻烤獵來的鹿肉。
烤好後,用刀劃分,一人遞了一塊。
再啪嘰一下,用刀背打在祁莫妄想偷偷多拿的手上,警告:
「今兒是給小師弟慶祝,其餘人,不準貪嘴!」
說著,她將剩下鹿肉都塞給我,又看到我肩上滲血的傷口,皺眉囑咐:
「待會讓大師兄給你換藥,他手最穩。」
我「嗯」了聲,垂下頭嚼著香酥的鹿肉。
這一年,我們回程慢慢悠悠,騎著快馬,行走江湖,幾乎玩遍了萬裡河山。
我知道,我矛盾糾結。
我憎恨這個門派。
痛恨它背後無處不在的黏蟲。
但我……很喜歡同門的這些人。
35
蓬萊山上,歲月如梭,一晃,又是三年春秋。
我的每天變得很規律。
晨起跑操,間或探望程算,給他帶點小酒烤肉。
上午打坐,下午看書,晚上雕刻冶煉。
月中月末兩天,下山為民解憂。
每半年隨眾外出歷練一次。
許是我下山得頻繁,宣燕還八卦打聽:
「哎,彤彤,你總往邺城跑,是有心儀的姑娘嗎?哪怕是官家小姐,也可以提親的!咱們蓬萊家大業大,有錢!」
我無奈搖頭:「不是。給百姓講講,如何防洪泄洪,儲水抗旱,耕種篩種。」
比起河伯旱魃的所謂傳說,比起等人來「救贖」。
他們更需要知道……如何自己去解決這類問題。
不是麼?
宣燕愣了:「哎?」
我補充道:「還做了些不值錢的小玩意,能幫他們抵御猛獸,防範近年四處徵戰的各國騎兵。」
師父摸著胡子,慢吞吞地警告:
「奇淫巧技,還是少做為好,好好修煉才是正道。」
我嘿嘿低頭:「弟子遵命!」
來到蓬萊的第四年,我恰好二十弱冠。
門派給我舉辦了加冠禮,取字「含丹」。
祁莫嘴貧,打趣我:
「含丹,菡萏,蓮花啊小彤。和你臉一樣,都很討小姑娘喜歡的!」
被宣燕一腳踹了出去。
而大師兄魏旻,則為我加冠。
他厚實的掌心按在我肩上,猶如父兄,嘆道:
「以後,就長大成人咯。」
寬大的月白袖袍下,我摩挲腕間菩提珠,望著蓬萊山巔。
四十二神殿,盤龍柱威嚴。
仿若漫天神明,注視人間。
山風將我鬢發吹起。
我忽然不知如何形容此刻心情。
36
如果所有故事,都有凜冽的轉折。
那我平生第一個轉折,是東魏太平三年元宵。
我與同村人下著制作粗陋的圍棋,師父乘風而落,仙風道骨,惹得眾人驚慌群拜。
第二個轉折,是我驚聞親眷盡喪。
仙山信仰,在心裡坍塌成灰。
第三個轉折,是我二十那年,深秋午後。
我捏破腕上菩提珠,將研制了三年的粉末,倒入蓬萊雪水。
它能讓體內寄生的蠕蟲,昏睡至少兩天。
第二天傍晚,我去見了程算最後一面,按照他的囑託,帶來能對付修士的毒藥。
程算面色如常:「要結束了麼?」
我實話實說:「晚輩不知。」
他嘆了口氣,央我把毒藥混入美酒,像是品著世間珍馐般,細細啜著。
又將一張滄桑的臉對著我:
「還戳著?走罷。彌留之際,老夫不想邊上有人。」
我不再畏懼他猙獰的臉,淡淡應了。
向上走去,程算似是在放肆長嘯。
鐵鏈震蕩。
和嘯聲一起,永埋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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