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喜女

第1章

飢荒那年,我被一對夫婦所救,他們認我做女。


 


後來,爹爹官居三品,遷入京都。


 


城中貴女們笑話我是鄉野丫頭,不善琴棋,粗鄙不堪。


 


我漲紅著臉,嘴巴張了又張,不知如何解釋。


 


卻聽臺上爹爹道:「家中奴婢戲言,諸位見諒。」


 


他一語,我竟成了太僕寺卿府中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奴。


 


後來娘親誕下嫡女。


 


小姐頑皮,不慎引燃宗祠,我攜小姐拼S逃出火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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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責卻落到我身上。


 


看護宗祠不力,罰鞭二十。


 


如他們所願,我點頭認罪,以還救命之恩。


 


一副假S藥,從此遠離京都。


 


1


 


宗祠著火。


 


若還是爹爹的女兒,是不用被罰鞭刑的,頂多罰跪一晚。


 


又或者,娘親承認是小姐不慎所致,族親們看在她年幼,亦不會過於苛責。


 


更者,我本不是看護宗祠的婢女,那日婢女在爹爹房間。


 


火燒起來時,我正好經過而已。


 


......


 


娘親在我面前哭了。


 


「喜兒,算娘求你,你爹好不容易在京城站穩腳跟,萬不能落了族人口舌,寶錦才四歲,怎麼說也是你妹妹,你忍心看她那麼小就背上不敬祖宗的罪名嗎?」


 


她好久沒叫過我喜兒,又好久沒在我面前自稱娘了。


 


有瞬間的觸動,我好想伸手去抱她。


 


倏爾,她又道:


 


「別忘了,當初你爹爹也是這樣把你救出火場的。」


 


袖口下的手,一時僵在哪兒,繾綣在喉嚨的娘字終是沒能喊出來。


 


「夫人,奴婢......」


 


「喜兒,不過二十鞭而已,娘到時候會給你找最好的大夫,今晚好好想想吧,明天再給我答復。」


 


娘親離開後,命廚房給我送來一碗雞蛋湯和兩個肉包子。


 


無處不在提醒我,不要忘了當年的救命之恩。


 


我拿起包子咬了一口,餡兒要比十年前吃的多,湯也比十年前更加濃鬱。


 


卻不如當年的好吃。


 


我還是吃完了。


 


整理好碗筷,我從櫃子裡拿出一隻小瓷瓶。


 


倒出其中藥丸。


 


沒有猶豫仰面吞下。


 


既然要認罪那就要認的幹淨,恩也要還得徹底。


 


2


 


其實我一直以為,娘親和爹爹是把我當親生女兒看待的。


 


十年前,林家村鬧荒,家中大火。


 


是他們將我從火場中救出。


 


爹爹為此還被房梁砸斷了腿。


 


娘親問我叫什麼名字。


 


那時,我還沒個正兒八經的名,親生娘嫌我是女孩兒,一直叫我林二。


 


娘親爹爹不是本地人,他們說是恰巧路過。


 


既然救了我,那就是有緣,要認我做女。


 


還讓我隨爹姓。


 


秦,名來喜。


 


隔壁林阿婆家的狗叫來福,是撿的。


 


我叫來喜,也是撿的。


 


阿婆很疼來福,總給它留骨頭吃,爹爹娘親也一定會很愛我吧......


 


他們帶我去了西陵。


 


這才知道,爹爹並非普通人,而是是京都靖瀾侯的族親。


 


不過爹爹常年遭族人打壓。


 


明明是大房所出的兒子,卻因為生辰八字與祖父相克,就一直屈居於西陵做掌管糧倉的小官。


 


到西陵當晚,娘親問我想吃什麼。


 


我說大肉包,還有雞蛋湯。


 


熱騰騰的包子,是爹爹去給我買的,暖呼呼的雞蛋湯,是娘親親手熬的。


 


那年我七歲,跪在月下,感恩上天待我不薄。


 


我們在西陵住了七年。


 


娘親和爹爹給了我一屋安於。


 


以至於後來爹爹上京赴任。


 


我竟不知天高地厚的在宴席上,自稱秦家小姐。


 


那些豪門貴女對我多加刁難,我看向爹爹。


 


他卻一笑了之,說不過是家中刁奴戲言,不必當真。


 


娘親罰我在日頭下跪了三個時辰,又將我安排到雜役院做活。


 


我隻當自己做錯事說錯話,日日盼著娘親能來接我出去。


 


同住的李嬤嬤是西陵的老人。


 


她笑我:


 


「你還真當自己是秦府小姐啊。」


 


「當初在西陵我就看出來了,夫人老爺也就賞你口飯吃,若真當你是小姐,怎麼不讓你去上學堂,也不請先生來教你琴棋書畫。」


 


我紅著眼瞪她:


 


「不是的,不是的!他們明明就說過要我做他們女兒的,他們說過的!」


 


明明就說過的。


 


說過,就要作數的......


 


可是慢慢地,我信了。


 


小姐出生那天,闔府歡慶。


 


爹爹親自取的名,聽說翻遍了書籍,最後定下「寶錦」二字。


 


如獲至寶,錦繡安寧。


 


再後來,小姐四歲。


 


娘親請了女先生來府中,教她識字、讀書,什麼是琴,如何辨畫。


 


才四歲,行事做派已然如豪門貴女。


 


我與她何止是天壤之別。


 


仔細想想,我本也不是他們親生。


 


又沒入秦家祖籍。


 


他們想不認就不認了。


 


......


 


「夫人來找你啦?」


 


李嬤嬤的說話聲拉回我的思緒。


 


「嗯。」


 


她坐在床沿,邊泡腳邊與我嘮嗑。


 


「明日宗族的人就要來,靖瀾侯府也派了人,你也知道,那些老族長們最看重的就是宗祠,如今祭祖剛過,宗祠就著火,老爺和夫人不給出個說法,怕是不行。」


 


「也別怪我多嘴,當日就你和小姐在場,若是小姐真認了罪,怕要落個不詳的名頭,夫人舍得嗎?」


 


「你呀還是服個軟,說不定還能少吃些苦。」


 


林嬤嬤說的這些我都曉得。


 


3


 


認罪是躲不掉的。


 


我也正好需要這個機會離開府邸。


 


夫人走後,我服下的藥丸,是當年在西陵時一位道士給老爺的。


 


當時我也在場。


 


老爺曾對道士有恩。


 


道士所贈之藥服下後十二時辰,若遇生命垂危,能閉氣保命。


 


他將瓷瓶交給老爺時說,此乃還的第二情。


 


為何是第二情。


 


當年沒懂。


 


直到三天前,我才懂。


 


原來來喜也不是名字,是身份。


 


認我做女,是第一情。


 


那日從火場出來,我忍著傷痛去找夫人,打算主動頂罪還恩。


 


卻不巧遇見老爺也在她房中。


 


他摔碎了茶盞,衝夫人發火:


 


「我說了,此事和巧兒無關,她也不可能出來認罪。」


 


巧兒,是看護宗祠的婢女。


 


「當時來喜也在場,你去找她,讓她去頂,就說是打掃衛生時不慎掀翻燭臺。」


 


我躲在樹後面。


 


窗棂的光影下,夫人稍顯猶豫。


 


「老爺,二十鞭啊,是會S人的,你別忘了當年我們救她出來認做女,是為的什麼。」


 


「那道士也說了,若是她S了,你就不怕......」


 


「怕什麼!我如今都坐到這個位置,得太子重用,還怕沒了她一個來喜女不成。」老爺將她的話打斷,「就算沒了,天下之大,我還能找第二個,第三個。」


 


「可來喜的八字,是那老道算出來在林家村,我們才找到她。」


 


「這麼多年過去,那道士雲遊到哪兒去了,無人得知......」


 


「怎麼?你還當真把她看做女兒不成,鄉野丫頭,粗鄙不堪,說出去也不怕外頭那些貴婦人看你笑話。」


 


夫人的話,再次被打斷。


 


這次像是戳中了她的軟肋。


 


窗影下,夫人最後點了點頭。


 


樹上還有蟬鳴,可他們一句句話,卻如寒風獵獵,刮在我臉上,扎進我心頭。


 


還沒到秋天呢,怎會如此的冷。


 


就連此時憶起。


 


還是不爭氣的想哭呢。


 


瓷瓶在我手裡,亦是偶然。


 


當年前往京都時,我看見瓷瓶沒有被放進行囊。


 


便握著去找老爺:


 


「爹爹,先生給的保命之物您還沒有拿。」


 


結果換來他一臉怒氣:


 


「S丫頭,什麼保不保命的,你咒我S啊!」


 


我沒生氣,悄悄將瓷瓶帶走。


 


那時想的,若日後老爺真遇上生命垂危之事,至少我還有救他的東西。


 


沒想到自己先用上了。


 


4


 


翌日。


 


宗族的族長們,早早就在祠堂外等候。


 


夫人來找我,我也站在門口候她。


 


她聽到我說答應,高興地合不攏嘴。


 


「我就知道,我們喜兒是個懂事的。」


 


我問她,鞭子打在身上會不會很疼?


 


她支支吾吾道:


 


「你......你放心,忍一忍就過去了。」


 


「哦,對了,下月是你生辰,以前在西陵,你呀什麼都不要,就給我們討碗面吃。」


 


「今年生辰你想要什麼?娘給你買?」


 


「珠寶首飾,綾羅綢緞......」


 


她大抵是怕我中途反悔吧,說了一大堆東西。


 


我隻是笑笑答:


 


「我不喜歡那些,就想吃西陵的肉包子還有娘親親手做的雞蛋湯。」


 


夫人怔了怔才點頭:


 


「好,等你生辰,娘帶你回西陵。」


 


我在宗祠門前認下了罪。


 


擦拭燭臺時,不小心將其碰倒。


 


而小姐不過是恰巧在裡面為老爺祈福。


 


族長們聽了。


 


一邊誇贊小姐如此年幼,就能有這般孝心,實屬難得;一邊斥責我做事不力,理應重罰。


 


原本說好的二十鞭,變成了三十鞭。


 


老爺忙不迭點頭:


 


「該重罰,該重罰。」


 


行刑的鞭子,帶有倒刺。


 


兩名侍衛將我綁在架子上。


 


許是怕我受不住疼亂動,手臂上的繩子纏了一圈又一圈。


 


嘴也被堵住。


 


說是怕擾了宗祠的安寧。


 


「行刑」兩個字落下時。


 


我轉頭望向夫人。


 


她正抱著小姐,將她的眼睛捂住,輕輕哄道:


 


「寶錦乖,不看,就不怕啊。」


 


5


 


老道的藥,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厲害。


 


第一道鞭落在身上時,真的很疼。


 


第二鞭落下,再到第三鞭,我便沒了知覺。


 


可聽得到鞭子落在我耳邊凌冽的風聲。


 


還有小姐被嚇哭的聲音。


 


「老爺,寶錦怕是嚇到了,我先帶她回屋。」


 


是夫人在說話。


 


終於,我聽到有人說行刑結束。


 


宗族的人慢慢離席。


 


有人來解開我的繩子,探在我鼻息上,驚呼:


 


「好像是S了,要不要稟報老爺和夫人?」


 


「你傻啊,現在老爺正陪著靖瀾侯他們,夫人也要照顧小姐,哪兒顧得上管她的S活,先抬回去,通知義莊的人來收屍。」


 


6


 


三日後。


 


宗族的人走了,並沒有任何怪罪,小姐還得了嘉賞。


 


老爺一高興,就在府中辦了家宴。


 


夫人坐在女眷主位。


 


林嬤嬤命廚房做了一碗雞蛋湯,呈到夫人面前。


 


她望著眼前的雞蛋湯,似有觸動。


 


便溫言吩咐身旁婢女:


 


「此次來喜有功,你將這碗湯端去給她,就說是我賞她的。」


 


婢女得令。


 


可遲遲未見回來復命。


 


直到一炷香的時間過去。


 


剛剛離開的婢女,神色匆忙地趕回夫人身旁。


 


此時女眷們,大都離去。


 


進殿,婢女驚慌地附到夫人耳邊:


 


「夫人,來喜......來喜沒了。」


 


夫人手腕上的佛珠驟然斷裂,碎落滿地。


 


5


 


道士講過,那藥服下三日後,才能醒來。


 


恢復意識時,我已經沒在義莊了。


 


按照規矩,被送到義莊的屍體,若沒有衙門案件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