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辭朱顏瘦

第2章

緊接著是響亮的一耳光!


裴徹怒氣衝衝地道:


「阿顏懷著孩子,你要幹什麼?!」


孩子……


臉上火辣辣地疼,頭也開始痛起來。


我忽然想起,好像吃了那麼多的藥,沒有一點效果。


緊接著再也支撐不住,疼暈了過去。


再睜眼,發現聚了不少人。


郎中正為我診脈,一旁還站著柳竹顏,和護著她的裴徹。


診脈的結果依舊是並無大礙,裴徹不解:


「當真無事?」


裴徹看著沉默的我,似是有些內疚。


柳竹顏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搶著道: ?????????????????????????????????


「興許是崔夫人在軍營裡呆久了,不習慣咱們這的清淨日子。」


聽罷,裴徹的眼神陡然冷了幾分,松開護著她的手:


「莫要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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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竹顏小臉一白,欲要開口爭辯,被門外傳來的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


是裴衡。


他額頭上都是汗,顯然來得很急。


「既如此,不如請其他太醫看看,就能知道崔姑娘是否真病了。」


他招手,一個臉生的太醫走上前。


柳竹顏原本幸災樂禍的臉色,猛地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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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衡帶來的太醫很細心,詳細地問了我的身體狀況


這次診脈耗了很久,久到我直打瞌睡,直到裴衡忍不住問:


「如何?」


太醫思索片刻,皺眉回道:


「夫人中了很深的毒,怕是時日無多……」


「什麼?!」裴徹一把捏碎茶盞,「胡言亂語!好好的,怎麼可能中毒……」


太醫從我的飯食裡拿出一根黑色的銀針:「這便是證據。」


裴徹不可置信地看向柳竹顏,在她面如土色的臉上找到了答案。


太醫繼續道:


「夫人所中的慢性毒藥日積月累,如今已深入骨髓,且夫人服用的紅花湯用了十成的量,她尚未有孕,這樣的藥劑恐怕是難以承受……」


「未曾有孕?」裴徹抓住重點,「她不是剛小產嗎?」


「崔夫人並未懷孕,何來小產?」太醫疑惑,「而且看脈象,崔夫人壞了身子,這輩子都無法生育……」


沒等太醫說完,裴徹怒目瞪向柳竹顏:「是你做的?!」


我說呢,我怎麼可能懷孕。


柳竹顏顧不上儀態,慌忙辯解:


「是謝郎中,他誤診崔辭有孕!」


「不關我的事!」


郎中嚇得連連磕頭:


「太子恕罪!」


「是太子妃的授意,沒有太子妃小人是萬萬不敢啊……」


一次診脈,竟變成了眼前這副狗咬狗的荒誕景象。


真吵,我的頭痛症又發作了,隻覺得眼前一切都亂糟糟的。


最後,我實在受不了,崩潰大喊:「阿徹!」


「我在!阿辭我在!」裴徹上前緊緊握著我的手。


眼裡的愧疚之色像是要溢出來。


可下一秒,我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甩開他,對著裴衡伸出手,喚道:「阿徹。」


裴徹一僵,難以相信地道:


「你叫他什麼?」


然後衝太醫吼道:「怎麼回事!」


11


「許是中毒擾亂了記憶。」太醫被嚇得噗通跪了下來。


好煩啊!


我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拉住裴衡的衣袖,乞求道:


「阿徹,我不想待在這裡,能出去走走嗎?」


裴衡一愣,點頭說好。


他帶我去了一片空曠的草地。


正是鶯飛草長的春日,目之所及皆是蒼翠,我突然覺得沒有那麼疼了。


我與裴衡坐著聊天。


「你知道嗎?在軍營裡,每天都有數不清的人死去,我為了活命,什麼事情都做過。」


在男人身下承歡、與野狗分食、帶著镣銬供人取樂……


種種惡心的場景在我腦海裡過了一遍,我問他:


「聽我說這些,會不會覺得我很髒?」


「不會。」裴衡極認真地回答。


「是嗎?」


我短暫地笑了一聲:


「我做這些,隻是想活著回來,活著回家。」


原本是想回來見裴徹,可如今想想,真不如死在三年前算了。


「你覺得我還能活多久?」


裴衡聲音發苦:


「阿辭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真像啊,和我記憶中那個阿徹。


微風拂來,迷了我的眼睛,我衝他露出一個微笑。


「幫我個忙好嗎?」


……


沒過多久,裴徹便差人來找我。


回去後,看到他正在我房門前躊躇,我不禁後退幾步。


裴徹焦急上前,小心翼翼地道:


「阿辭,我已經把柳竹顏關了起來,以後她不會再為難你了。」


「那個郎中我也下令處死了,你的病一定可以治好。」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


裴徹觀察我的臉色:


「阿辭……你認出我是誰嗎?」


我想了想,開始解自己的衣服:


「軍官大人?是要我服侍嗎?」


裴徹一僵,忙握住我的手,急急制止道:


「不……不是!」


「阿辭,你真的認不出我是誰嗎?」


我似是想到什麼,露出驚恐之色:「軍官大人可以不要用鞭子嗎?」


「求你!真的好疼啊!」


裴徹臉又慘又白,踉跄後退。


我沒有失憶,我裝的。


我記得裴徹,記得柳竹顏,記得許許多多的臉。


那樣痛的記憶,怎麼會輕易忘記。


柳竹顏害我不假,可如果沒有裴徹的縱容,她哪能如此順利得手。


我步步逼近眼前狼狽的裴徹,指著每一條傷痕,說著它們的來歷。


裴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幹二淨,然後轉身跑了。


這算什麼?這就受不了了?


以前怎麼沒發現他這麼沒用。


裴徹消失在我視線的同時,我再也忍不住,吐出一口腥甜的血。


趕來的小桃嚇壞了,要去喊人,被我一把制止。


「不許去。」我抓住她的手,「我會找機會把你賣身契拿回來,等我死了,你就離開……」


我想護住她,我生命中為數不多的溫暖。


如果沒有我,她會過得更好。


12


第二天,裴徹又來看我。


隨著他一起來的,還有那個為我診脈的太醫。


太醫配了很多又苦又難喝的藥,我都一股腦地喝了下去。


裴徹看著心疼,我卻毫不在意地問他:


「還有嗎?」


他臉色一僵:


「阿辭……要什麼?」


「紅花湯啊。」


我平靜地說:「不是要打掉我的孩子嗎?」


裴徹猛然看向我,顫抖著問:


「阿辭在說什麼傻話?」


我便耐著性子把剛才的話重復了一遍。


「我想要紅花湯。」


他「騰」地一下站起來,。


他什麼時候走的我不知道,但從那天開始,府裡的人看我的眼神就帶了些許怪異。


他們都說,崔夫人瘋了,總是神志不清地問太子殿下要打胎藥。


……


我越演越真,時常對著裴徹胡言亂語:


「我要回家,阿徹還在家中等我。」


「你看見阿徹了嗎?他是我的夫君,說好來接我。」


我又笑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我懷孕了,不知是男孩還是女孩,不過阿徹說都喜歡。」


「我倒覺得還是女孩好……」


裴徹聽著紅了眼眶,盯著我的肚子,欲言又止。


13


沒過多久,裴徹興致衝衝地抱著一個嬰兒來找我。


「阿辭,以後這就是我們的孩子。」


「孩子?」


我看著他懷裡小小的一團,眼中閃過一絲痛色:


「我們的孩子?」


「對。」裴徹小心翼翼地把孩子交到我的手裡。


我輕輕地摸了摸孩子的臉蛋,不由地笑了。


如果我的孩子還在,一定會比他更可愛。


裴徹看著我愣神片刻,紅著眼眶將我和孩子摟在懷裡:


「以後我們再也不分開……」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吵鬧聲:


「孩子,我的孩子!」


柳竹顏闖了進來,拼命大喊大叫:


「這是我的孩子!崔辭!你搶了我的孩子!」


裴徹臉上陡然一變,將我摟的更緊:「我們回去休息吧。」


「她為什麼說我搶了別人的孩子?你不是說,這是我的孩子嗎?!」我看向裴徹,想從他懷裡掙脫出來。


「是你的,是你的。」


裴徹一邊安撫我,一邊吩咐侍衛:


「愣著幹什麼,還不快把這個瘋女人拖下去!」


柳竹顏還在繼續歇斯底裡:


「崔辭!你一個連懷孕都懷不了的娼妓,還妄想要我的孩子,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我皺眉抱怨:「她好吵啊!」


裴徹當即下令:「割了她的舌頭!」


聽了這句話,柳竹顏不知從爆發出來的力氣,一把推開鉗制住她的侍衛,張牙舞爪撲來:


「還有你!裴徹!」


「當年那場戰,若不是我爹領兵救你,你怕是早就死了!這三年來若沒有柳氏,太子之位哪裡輪得到你!」


「你把自己的心上人送到敵軍營帳裡做娼妓,轉頭卻與我……」


回應她的是長劍刺破胸膛的聲音!


裴徹猩紅了眼,拿起桌上的劍,對著眼前的人就是胡亂地一頓捅。


「賤人,閉嘴!」


「閉嘴!」


鮮血模糊了我的眼睛,我聽到了侍女們的尖叫聲,嬰孩的嚎啕大哭聲。


片刻後,裴徹才停下。


他松開手中的劍,似是耗光了所有的力氣,轉身緩緩走向我:


「沒事了阿辭,她胡說的,你別信!」


我看著他猙獰的樣子,踉跄後退,差點跌倒。


裴徹滿臉擔憂地來扶我,卻被我一把甩開:「別碰我!走開!」


我掙扎著不讓他碰。


他隻能小心翼翼地湊近,衝我討好地笑:


「柳竹顏死了,我已經幫你報仇了!原諒我好嗎?」


「報仇?」我恨恨地盯著他,「可害我的人,不是你嗎?!」


我不想再演了,積攢的怨怒,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折磨他,報復他!


讓他的餘生都在悔恨中度過。


指甲戳破了手心,沒有遇見他多好。


三年前沒有相信他多好。


「裴徹,我恨你!」


裴徹的笑瞬間僵在臉上,比哭還難看。


14


身體的每個細微變化,都在提醒我,時間不多了。


我把小桃的賣身契燒了,但這丫頭死活不離開。


裴衡也來過,他知道我想離開,於是勸裴徹。


「放過她吧,太子捫心自問,自崔姑娘回來後,可曾對她有過片刻的關心?柳竹顏罰她的時候,可曾為她辯解過一句……她不應被困在這裡。」


「不!她哪都不能去,這裡就是她的家!」


我扭過頭不想看他。


太醫對我的病束手無策。


可裴徹不信,他吼著太醫給我診治,開藥。


吵死了。


早幹嘛去了?


我將手中的藥碗狠狠向他砸去,讓他滾。


他卻一臉欣喜貼上來:「阿辭,願意與我說話了?」


那模樣,真賤!


看的我一陣反胃。


他卻全然不在乎我厭惡的表情,握著我的手,流眼淚。


「阿辭會好起來的,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 」


我掙脫不開,冷冷地看著他:「有一個法子可以讓我好起來,你願意為我去做嗎?」


「我願意!我當然願意,告訴我阿辭,你怎樣才會好起來?!」


裴徹的眼睛亮了,緊緊抱著我,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自己的救命稻草。


我活著,他便覺得還有機會贖罪,不用被愧疚和悔恨折磨。


我偏不如他的願。


深吸一口氣,我用最溫柔的語氣說道:「你死了,我便能好。」


裴徹渾身一僵。


你瞧,多虛偽啊!


趁他愣神之間,我又猛地推開他,繃著身子向他吼:「你怎麼不去死啊!你活著,我永遠好不了!」


裴徹癱倒在地,發出一聲似泣似哭的哀嚎。


「不要這樣,阿辭!」


「給我個機會,讓我對你好。」


做夢!遲來的悔意,狗都不稀罕。


15


冬去春來, 窗外的燕子歡欣躍雀,而我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忘掉了很多事情, 最開始是人臉, 再後來是名字,最後連我是誰都想不起來。


又模糊地看見床邊守著一個雙眼烏青,胡子拉碴的男人, 總絮絮叨叨地在懺悔。


「我與柳竹顏成親,是因為她的家世,柳家說了, 隻要我娶了她,就能幫我走到太子這一步。」


「朝廷裡有的是比我出身高貴的皇子, 我必須要抓住這個機會……」


「我不是故意傷害阿辭的, 對不起。」


「阿辭如果不在了, 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我吃力地開口問他,阿辭是誰?她過得不好嗎?


聽到我的話, 裴徹劇烈地顫抖起來:


「阿辭過得不好, 一點也不好。」


「她傷心難過,一直不肯原諒我。」


我靜靜地聽他說完,淺淺笑了。


「那便對了,你好像,並不值得原諒。」


「自私又惡心的人, 哪裡值得原諒了。」


沉默片刻, 裴徹開始撕心裂肺地哭, 卻聽得我有股莫名的舒坦。


那聲音,像是催眠曲, 將我送入了沉睡。


16


裴衡把我的屍體帶了出去,這是我當初求他幫的忙。


連小桃的去處他也幫我安排好了。


我被裴徹困了一輩子,不想死後還和他糾纏在一起。


他不配。


是啊,是過分,可句句都是實話。


「(我」見人就問我的下落。


「是你?是你把我的阿辭藏起來的?!」


「還給我,把阿辭還給我!」


但凡有人說沒有, 他便拔刀向他砍去。


鮮血濺了裴衡滿身, 他依舊不管不顧到處找我。


最後回到靈堂, 扒著棺椁發出痛苦的悲鳴。


「阿辭,阿辭!你在哪,別離開我。」


17


我自由了。


裴衡帶我去了很多地方,煙雨的江南,蒼茫的塞北。


最後幫我在一個蒼翠的草地上立了墓碑, 這裡四季如春, 我待著很歡喜。


他自己也在附近定居,時常會和我來說話。


後來,小桃背著包袱也來了。


沒過多久, 皇帝失望裴徹的所為, 加上柳家的報復,他的太子之位被廢,貶為平民。


最後在街頭發現他的屍體, 是被一群乞丐亂棍打死。


臨死時口中一直喃喃喚著一個名字——阿辭。


但這些,已經與我無關了。


我隻盼下輩子,別再遇到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