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辭朱顏瘦

第1章

兵臨城下時,太子為了活命,親手把我送到了敵軍的營帳裡。


我在別人身下輾轉雌伏時,他與他的白月光花前月下。


後來我活著回來了,卻變成了一個不通人情、不辨是非的傻子。


太子終於慌了。


1


回京城的第一天,柴房為我燒了十桶洗澡水。


說要給我接風洗塵。


可當我脫了衣袍浸入桶中時,卻沒有一個人願意上前來伺候我。


最後隻有從前服侍我的小桃站出來,替我沐浴更衣。


她瘦得皮包骨頭,顯然,我不在的這三年,她過得一點兒也不好。


看見我裸露的皮膚上那青紫交織的傷痕,小桃眼眶一紅。


我安慰的話還沒有說出口,便聽到門外傳來了議論聲:


「裡面這位可是被千人睡萬人騎過的……若不是齊王打了勝仗,她怎麼回得了京!」


「不就是個恬不知恥的娼妓嗎?髒死了,要不是為了幾兩銀子,誰願意來伺候她!」


「再說,一個沒名沒份的侍妾而已,現在的太子妃可是平陽郡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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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垂下頭,默不作聲。


小桃聽不下去,想衝出去和她們理論,被我制止了。


我向她搖頭:「算了。」


小桃急了:「那些人說得那麼難聽,太過分了!」


我看了一眼滿身傷疤的自己,苦笑一聲。


是啊,是過分,可句句都是實話。


這三年時間,我確實在景國的營帳裡飽受摧殘,要不是這一次盛國贏了,說不定我就要客死異鄉。


可現在,似乎還不如客死異鄉呢。


明明三年前,是我隻身一人引開敵軍,才救了裴徹一命。


現在到了別人的口裡,我倒成了苟且偷生,恬不知恥的娼妓。


罷了。


畢竟連裴徹自己都快忘了這事,更何況她們。


我忍住心口翻騰的惡心,思緒沉沉。


2


十歲起,我便是裴徹的貼身侍女。


皇帝的諸多兒女中,他是最不起眼的那個。


宮裡的那段時間,隻有我願意陪著他,兩個人互相支撐,才熬了過來。


在最寒冷的冬夜,為了一盆炭火,我被嬤嬤打得遍體鱗傷。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裴徹哭。


那會的他含淚發誓,說以後一定會對我好。


後來,他如願開府封王,讓我成為他府上唯一的侍妾。


沒有婚宴,沒有賓客。


可我清晰地記得,那晚燭火搖曳。


裴徹的眼裡是滿滿藏不住的情意,溫潤的唇附在我的耳邊,輕聲喃喃:


「阿辭……替我生個孩子吧。」


再後來幾年,景國和盛國交戰,他奉命守城,苦守多天卻沒能等到援兵。


眼見糧草告急,身邊又無其他得力之人,裴徹一天比一天憔悴。


我心疼地不行,自告奮勇去談判,試圖替他拖延一些時間。


臨出發時,裴徹緊緊抱著我,說此生隻我一人,等我回去,便給我一個盛大的婚禮。


後來援兵確實是到了,可我也回不去了。


景國為了泄恨,把我扣留在了軍營裡。


三年時間,我時時刻刻都在盼望著裴徹來救我。


可等來的,卻是他另娶新婦的消息。


回來的路上,齊王告訴我,現在裴徹的正妃是平陽郡主,柳竹顏。


是個出生就含著金鑰匙的高門貴女。


而且,就在我被俘後不久,柳竹顏就與裴徹成了親。


我看著畫像裡的平陽郡主,那張臉與我有幾分相似,我忽然明白了一切。


……


穿上衣服後,門外來人通報,說是王妃設宴,請崔夫人過去。


崔辭是我,崔夫人也是我。


聽到這個稱呼,我心底的那股惡心的勁又上了來。


小桃看我臉色不對,忙勸慰我:


「夫人若是覺得心煩,咱們不去就是。」


我擺擺手,哪裡是推脫就能解決的,柳竹顏此舉,分明是要我明白,誰才是這個府裡的女主人。


躲不過,便去吧。


畢竟裴徹……


他也會在。


自我回來,便沒有看到過他。


3


宴會上,我終於又見到了裴徹。


他看見我略顯意外,很顯然,柳竹顏沒告訴他我會來。


許久不見,他和我記憶中差別不大,倒是我,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一閃而過的詫異。


我知道,是因為我的臉。


軍營三年,我的臉早就破相了,盡管用了藥,但還是留下了一條長而醜陋的疤。


他微微皺眉,眼裡閃過憐惜:「許久不見,阿辭,你的臉?」


我正要開口,柳竹顏就已經走了過來,打斷了我們的對話:「夫君。」


那絲憐惜瞬間消散,裴徹轉頭對柳竹顏露出笑容,語氣溫柔:「來了。」


柳竹顏的目光在我臉上稍作停留,故作好奇問:


「崔夫人的臉這是……」


裴徹看我一眼,先一步替我答了:


「無妨,一點小傷罷了。」


說罷,他攬著柳竹顏走遠,隻留我一個人站在原地。


小傷?可我的臉,明明是因為他才毀的。


三年前,他曾滿心愧疚地對著我發誓,說一定會接我回家。


因為這句話,我等啊等。


無數次從絕望中撐了下來。


如今裴徹竟用一句「小傷」帶過。


看著他們的背影,感覺有什麼東西從心裡抽離,我閉上眼睛,強忍下哽咽。


4


這場宴會吃得我味同嚼蠟,直到柳竹顏點了我的名,說想看我跳舞。


跳舞在盛國是下等樂妓才會做的事情,而我並非樂妓出身,從前學跳舞也隻是為了討裴徹開心。


柳竹顏要我在大庭廣眾中跳舞,無非是想羞辱我。


我愣了幾秒,轉頭去看裴徹。


他似有些不忍,卻沒有為我解圍的意思。


我攥緊手心苦笑一聲,抬起下巴,眼裡是從未有過的倔強:


「我跳不了。」


柳竹顏沒想到我會當眾拒絕,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為何?」


「因為……想不起來了。」


我沒有撒謊。


從前在府中,是因為裴徹愛看跳舞,我才特意下了功夫去學。


可在景國的那三年,我時常被逼著穿上暴露的衣裳,在軍營男人們垂涎的目光中起舞。


那是我最不想觸及的回憶,我強迫自己忘掉。


自然,也忘了如何跳舞。


我愣神的片刻,柳竹顏已從裴徹的懷裡坐起來,滿是玩味地看著我:


「聽聞景國人能歌善舞,我以為妹妹去的那三年,學了不少本事。」


她說的似是無意,卻如同驚雷炸響,重重地擊打在裴徹心上。


是啊,誰能接受自己的女人,在軍營裡被無數男人看過睡過呢?


在那樣的地方,跳舞就是娼妓取悅男人的方式。


裴徹顯然想到了這一點,抿唇居高臨下望著我,目光中是毫不掩飾的冷意:


「以後在府中,不許跳舞。」


柳竹顏露出一個得逞的笑,但她仍不罷手,對著一個侍女使了個眼色。


侍女意會,故作不小心將酒撒在我身上。


「啊,夫人恕罪,奴婢幫您擦擦吧。」


她一把將我的衣服扯開,露出了我滿是傷痕的身體。


「她就是那敵國的娼妓!你看她身上!」


「這般骯髒的人,怎麼能當太子侍妾!」


大殿裡眾人竊竊私語,還有很多不懷好意的目光。


這種感受讓我沒由頭地有些發慌,呆呆地不知如何是好。


眼淚刷刷地往下流,好像還身處景國軍營的地獄中那般。


我下意識去找裴徹,卻隻看到他拂袖而去的背影。


宴會不歡而散,我摸黑往自己的院子走,恰巧碰見遲遲而來的齊王裴衡。


我此番回京,多虧有他相助。


他與裴徹不同,除了必要時領兵出徵,平時都醉心於詩書上。


在一眾皇子中,是最隨性的。


我向他道謝,他卻毫不在意,說舉手之勞而已。


看著我單薄的身體,他忍不住有些擔憂:


「崔姑娘的病好些了嗎?」


5


我身上一直有病。


這並不是什麼秘密,早就出現徵兆。


最開始隻是時不時的頭疼,到後來發展成心口痛。


當時我並沒有把它放在心上,一心想的是回家,回去後有裴徹在。


隻要他陪在我身邊,什麼病都會好的。


但如今,看到裴徹與柳竹顏濃情蜜意的模樣,反倒感覺身體的每一處,都疼得厲害。


裴衡面露擔憂:


「短短數日,崔姑娘怎就消瘦成這般樣子了?」


我吸了吸鼻子:


「許是這段時間太累了。」


他眼中的鬱色並沒有消失,思考了片刻,認真道:


「宮裡有醫術高明的太醫,過幾日請來給崔姑娘看看吧。」


我知道他是好意,不好推辭:


「那就勞煩齊王殿下了。」


「哦?」另一道低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森森的寒意,「我竟不知,阿辭與其他人也是這般親昵。」


是裴徹。


看著他陰沉的面容 ,我莫名打了個寒顫。


6


裴徹拽著我大步回了房,然後不管不顧地撕開了我的衣服。


「住手!」


可無論我怎麼哭喊,他都沒有停下來。


到了後半夜,淚已經流幹,我維持著僵硬屈辱的動作,供他發泄。


可這並不是最讓我難過的,真正令我痛不欲生的是他咬牙吐出的話:


「阿辭怎麼不動?那些男人沒教會你嗎?」


「你不是說隻愛我嗎?」


「如今竟當著我的面勾引裴衡?真把自己當娼妓了?」


如若不是因為愛他,我根本不會在這裡,不用受柳竹顏的羞辱,也不必忍受他的發泄。


可是,裴徹啊,三年前你是怎麼向我承諾的。


一生一世一雙人。


更何況,若不是我去拖延時間,那樣危急的時刻,怎麼能撐到援軍到來。


明明這三年來有無數的機會可以救我回來,可卻為了柳竹顏,把我拋諸腦後。


我在別人身下雌伏,苟且偷生,他卻與她人情意綿綿。


終於,那最後一絲情意,在他抽身離開的那一瞬間,分崩離析。


隨著他的動作,我像一具失了靈魂的玩偶,嘔出一口殷紅色的血。


他一時變了臉色,想來扶我。


手伸到一半,天開始打雷。


他似是想到什麼,隻瞥了我一眼,然後轉身急匆匆地走了。


後來我才知道,是柳竹顏怕打雷,身邊必須要有人相陪。


可他又哪裡知道,我第一次在景國軍帳裡被迫承歡,就是在這樣的下雨天。


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


我也很怕這樣的天氣。


比柳竹顏怕上千倍萬倍。


……


之後幾天,裴徹都沒有出現。


隻找了郎中不時來為我調理身體。


郎中來的次數多了,我和他的交流也多了起來,知道他本家姓謝,是京城裡數一數二的名醫。


我把我頭痛的症狀告訴他,他卻叫我放心,說小病而已,不必吃藥。


小桃在一旁安慰我,嘰嘰喳喳地和我說著聽到的趣事,想逗我開心。


心裡流過暖意,我一時有些眼熱,湯藥入口,覺得也沒那麼苦了。


在院子裡休養了小半個月,才能下地走路。


突然,傳來一陣動靜。


抬眼望去,柳竹顏大搖大擺地走進了我的院子。


7


一開口就是讓我給她斟茶。


我知道她是故意的,但還是硬著頭皮跪了下來,我離她近,她身上的胭脂水粉味燻得我頭疼。


柳竹顏趾高氣昂訓我:


「阿徹領旨外出,你身為侍妾,要學會安分守己。」


她特意叫嬤嬤來教我規矩。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兩個五大三粗的婆子向我走來,手持藤條,兇神惡煞。


我看著拇指粗的鞭子,忽然想起從前在軍營裡被鞭策玩弄的日子,瞬間有些呼吸不上來。


「不要……不要!」


「走開!!」


我跪在地上,眼前一片模糊,柳竹顏的聲音在我耳邊忽遠忽近,分外刺耳。


直到一陣匆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我聽見有人在喚我的名字:


「阿辭!」


……


再度醒來是在床上。


睜眼就看見床邊許久未見的裴徹。


看到我醒了,難得緩了臉色:


「阿顏罰你,是她不對,但她畢竟是王妃,你要順著她。」


我咽下一口湯藥,苦澀的味道從喉嚨順到了心裡。


對柳竹顏我已經足夠恭順了,是她硬是要揪著我不放手,我能如何?


「算了。」裴徹大概是看出我的心煩,起身吩咐,「以後不必向王妃請安,你初回京,幹脆就在院中好生休息。」


我的腦袋昏昏沉沉的,但也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裴徹不準我出去了。


我被柳竹顏懲罰,結果卻是讓我禁足。


真是好不公平!


我攥緊了被子,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殿下若是嫌我,不如讓我離開。」


裴徹正要出門,聽了我的話,身形一頓,從齒間擠出兩字:


「休想!」


為什麼?


既是厭棄我,為何不讓我離開?


我一直很想問問他,他與柳竹顏拜堂成親纏綿悱惻之時,是否有想起被萬人踐踏的我?


突然頭疼加劇,我支撐不住,一口將剛喝下去的藥全都吐了出來。


正巧柳竹顏進來,身後還帶著郎中,她故作驚訝:


「崔夫人這是怎麼了?吐得如此厲害,難不成是有孕了?」


裴徹驟然轉過頭,臉色冷得嚇人。


郎中替我把脈,哆哆嗦嗦地說:


「崔夫人……已經有喜三個月了!」


可我回京才不到兩個月。


三個月以前,我還在景國軍營裡。


8


裴徹的臉色難看極了,像是要吃人的惡鬼


「滾!都給我滾!」


他把其他人都趕了出去,一步步向我靠近。


我被他的神色嚇得連連後退,最後隻能縮在角落裡。


他撕扯著我的衣衫,暴怒的樣子讓我想到軍營裡下流的兵痞子。


「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痛苦的記憶噴湧而來,我崩潰地大喊大叫。


這才拉回了裴徹的幾分神智。


他停下粗魯撕扯的動作,蹙眉盯著我裸露在外的皮膚。


那些凌虐後的傷疤。


一道道縱橫交錯,來自不同男人的手筆,每一道都是我痛不欲生的證明。


裴徹眼中快速閃過一絲嫌惡,啞聲道:


「從前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這個孩子——」


「留不得。」


我不明白,我怎麼可能有孕?


明明早在三年前,我就因為流產損傷了根本,終生再無懷孕的可能。


那個我和裴徹的孩子。


成了景國軍帳裡,地上一攤鮮紅。


我護不住自己,更護不住孩子。


可裴徹根本不聽我的解釋,片刻後,一碗濃稠的紅花湯端來。


他狠狠掐著我的下巴,將紅花湯灌入我的喉嚨,我被嗆得直咳嗽,他卻恍若未見。


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


憑什麼,憑什麼我要遭受這一切?!


9


入秋後,府內傳出一片喜氣,。


稍一打聽,就知道是柳竹顏懷孕了。


不同於我那一碗紅花湯,裴徹把所有的好都給了她,各種奇珍異寶都往她屋裡送,連帶著那邊的侍女都鼻孔朝天。


她們明裡暗裡欺負小桃,小桃都默默忍了,但沒想到,她們竟然蹬鼻子上臉,誣陷小桃偷東西。


聽到消息,我連忙趕過去,卻看見一群人擁簇著柳竹顏走來。


她小腹微隆,趾高氣昂地看著我:


「偷東西偷到我頭上,來得正好,可以給她收屍!」


我看著被打得遍體鱗傷的小桃,氣得渾身發抖。


小桃怎麼可能偷東西!


這是明晃晃的汙蔑!


「汙蔑又怎麼樣?」柳竹顏斜眼瞥了一眼小桃,風輕雲淡,「一個賤婢罷了!」


看著她那副嘴臉,我氣上心頭,僅剩的理智蕩然無存,伸手拔出頭上的木簪朝她扎去!


隨著柳竹顏的尖叫聲,一道氣急敗壞的男聲傳入我的耳膜。


「崔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