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事

第3章

「白莘莘,你難道一點也不為你爹娘考慮,我們要是和離,別人會如何議論你,你想過了嗎?」


「我是為自己活著的,不是為別人。」


我沒有說的是,上一世我就很在乎別人的看法,生怕其他人說我不夠好,說我不賢德,說我生不出孩子。


因為太在乎,過得比誰都辛苦。


到最後什麼也沒落得好。


周元大概意識到我是認真的,他心一橫,道:「白莘莘,你這個女人,ṱŭₐ果然是商人之女,不講三從四德,又善妒,又無所出,鬧得家裡不得安寧,我今日就要休了你,你快些離開,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周大人,是和離,不是休妻,否則你跟你的心頭好的名聲就別要了。至於錢財,除了我的嫁妝,你放心,我一兩銀子都不會帶走。」


可是除了我的嫁妝,周家還剩下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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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周元就寫了和離書給我。


我小心地收了,開始安排人按照嫁妝單子上的東西往家裡搬。


客堂裡的一整套紅木家具搬上了車,把二十箱綾羅綢緞也搬上了車,幾十套白瓷餐具,茶具,小心地放在另一個車上,銀票、田契、首飾,我都隨身拿著,放在了我的腳邊。


回頭看見的周家,隻剩下那幾個相顧茫然的下人。


我的陪嫁丫鬟白芷得意道:「小姐你看,周家真可笑,隻剩個光禿禿的宅子了。」


「走吧,可笑的事,後頭還有呢。」


我前腳剛到家,後腳周元的潑婦媽就追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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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門口大喊:「白家人都沒良心啊,人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就這麼生生把我兒的家都搬空了?你是一點東西都不給我留?我要去衙門裡敲鼓告狀,看你們白家要不要點臉。」


她在那裡吵吵,我面都沒露。


我爹和我娘去見了他。


我娘上前就給了她兩巴掌,「你兒那外室孩子都有了,卻騙我女兒喝了三年的避子湯,你拿著錢去貼補爹娘,還有臉貪圖我們家的東西,我呸。我告訴你,逼急了我讓你們把那些已經當掉的都還回來,把你這把老骨頭砸了都還不起。」


我爹也一臉怒色,直嚷嚷著讓周元的官做不成。


我那惡婆婆捂著臉,不敢再鬧。


過了幾日,就聽說周元又要娶妻了。


我那婆婆逢人便說新媳婦的好。


「新媳婦為我生了個大孫子呢,白白胖胖的一個大孫子,不像白家那個,進門幾年,連個蛋都沒下。」


「哎喲,我這媳婦可是讀書人家的女兒,在十裡八鄉也是出了名的才女,跟我元兒,要多般配有多般配,可不是那些生意人家能比的。」


那場婚禮和前世差不多,除了沒有那麼氣派。


門廊上也沒了那副可笑至極的對聯。


去參加婚禮的親朋好友並不多,大多數都是去看熱鬧的。


聽說任素進門後,看到空蕩蕩的宅子,臉色很是難看。


晚上,周宅傳出爭吵。


「當初說得那麼好,說會給我多麼多麼好的生活,如今呢,如今這府裡還有什麼?就連過幾日下人們的工錢,都要變賣我的東西來付了嗎?」


「什麼你的我的,你送給了我,就都是我的!」


「你別動我的珊瑚樹!」


「觀音像不能賣啊,不吉利!」


「那是我最喜歡的镯子,不行,不行!啊,周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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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了娘家之後,最初還是有許多親朋前來相勸的。


但都被我不軟不硬地給懟了回去。


她們說:「周元多好的人,那可是讀書人,清流啊,就為了那麼點小事,你就跟他和離了,你也太衝動了些。那可是個官啊,我們家還沒出過做官的。」


我說:「那麼好的人,你把女兒嫁過去啊四姑,我記得你家還有個小妹妹未曾婚嫁呢。」


「說什麼呢莘莘,你妹妹還是黃花大閨女呢,怎麼能嫁給一個二婚的。」


「那有什麼關系,周元可是清流,嫁過去,隻會抬高您的身價。」


她們說:「男子三妻四妾實屬尋常,莘莘你未免小題大做了Ŧŭ̀₎。」


我還沒開口,我娘將我拉到身後:「五嫂,我記得兩個月前,你還為了你女婿在外頭眠花宿柳,找到我夫君,叫他想辦法教訓教訓那小子吧,怕他太不把你女兒當回事,說若是把人給帶回來了,家中有了妾室,你擔心你女兒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那怎麼,事情發生在我們莘莘身上了,就是小題大做了?」


我娘一向溫和恭謹,從小到大,我都沒怎麼聽她說過重話。


唯獨有兩次,一次是為著我爹要將我嫁給周元,我娘說,世界上哪有突如其來的熱情,周元連莘莘面都沒見過幾次,就愛得這樣死去活來了,太浮誇了。


一次是前幾天,抽了周元的娘耳光。


這是第三次。


她怕旁人的話影響我的心情,連儀態都顧不上了。


而前世的我,隻顧著夫君和婆家,每次回來就是拿錢,就是拿東西。


想到這兒,我心裡一酸。


等人走了,我拉著我娘的手在院子裡的大槐樹下坐著。


我娘笑我,「這麼大人了,還哭鼻子嗎?已經到這一步了,就不要再去想了,人要往前看,總不能因為遇到過糟糕的人,就失掉對未來的期待。」


「娘,我會好好生活的,不要擔心我。」


我摟著我娘,靠在我娘的懷裡,前所未有的心安,踏實,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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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學著做生意,逐漸接管家中的產業。


我爹說年紀大了,我也沒有兄弟,家中的產業遲早都要交到我手上的,看著我能這麼快地從前塵往事中脫身,振作起來,他很欣慰,樂得跟我娘一起在家過養老的生活。


人說士農工商,商人之家,最為人輕視。


以前我和爹娘都很在乎,經歷了這些事,突然覺得這根本沒什麼的。


我家經商,以誠為本,不做投機取巧的生意,更不發國難財。


我們靠的是自己。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一年多下來,家裡的生意在我的打理下規模擴大了起碼一倍。


就連跟著我爹多年的老管家,都稱贊我,說「大小姐做生意,有頭腦又有人情味」。


我爹喜歡吃酒,我便將城中最大的酒樓買了下來,重新裝修,掛上了白家的牌子。


早就叫人打了廣告,說是白家酒樓馬上要開業了,開業當天來店裡吃酒的客人,每人送一壺白姑娘親手釀的梨花清酒。


到了開業當天,酒樓裡人山人海的,外頭還有不少人在排隊等著進來。


小丫鬟白芷興奮地拽著我的袖子:「小姐你看,好多人啊!咱們家酒樓都快被擠爆了!不過小姐,你說的每人送一壺酒,萬一酒不夠了可怎麼辦?這樣會有損我們家口碑的。」


我笑著戳了戳她的額頭:「傻丫頭,我做了充足的準備,就算酒沒有了,還有別的禮物呢,絕不會落人口舌。」


13


就在白家酒樓熱熱鬧鬧的同時,衙門開門審理一樁要案。


跪在堂下接受審判的就是前不久升了職的小吏周元。


衙門裡撥了錢去修建城郊那座破損不堪的橋,此事由周元負責。


新的橋梁修好不出三月,竟然從中斷了。


橋上當時有兩個老人路過,全都跌下橋去,摔在河中的石頭上,當場就死去了。


於是怒火中燒的百姓們抬著兩位老人的屍身到了衙門裡來敲鼓告狀。


一問,要告誰?


眾人答,告周元周大人。


「周大人負責修建的橋梁,短短幾月,就出了這樣的事故,其中可有什麼貓膩?為何橋梁這麼不經事,是不是存在偷工減料的情況?」


府尹一聽,當即就拆衙役去拿人。


周元起先還堅決否認,絕沒有的事。


他自認為做得天衣無縫,隻要自己不承認,必然無法定罪。


誰知當初修橋梁的工匠當中,有人經不起良心的譴責,主動站出來指證周元。


他為了給心頭好過豐衣足食的日子,修橋的銀兩貪了一半,本該用石料填充的地方,全部中空,填的泥土和枯枝爛葉。


府尹下令將周元押入大牢,嚴刑拷打。


周元很快就承認了自己的罪過。


14


事涉百姓,關乎著朝廷的聲譽。


周元被判斬立決。


他被押赴刑場那日,我站在白家酒樓的門口看著他。


他穿著囚衣,一臉茫然,身上還有百姓們丟來的青菜雞蛋,臉上還有血痕。


全然不復當初那意氣風發的樣子。


不知是不是酒樓的招牌吸引了他,他猛地抬頭,剛好與我對上視線。


先是一愣,緊接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莘莘,你救救我, 你不是有很多銀子嗎,救我一命。」


「你放心, 從今以後, 我隻疼愛你一個,再也不找旁人。我讓你給我生孩子, 每日為你洗腳,為你描眉,伺候你,救我好不好?」


他不停地叫我的名字,姿態諂媚又低賤。


我拿了一壺好酒和一個荷包, 親自送到押解他的幾位官差跟前。


「幾位官爺辛苦了,不知能否快些把這犯人帶走,在我這酒樓前喊叫, 實在影響生意。」


上一世,我嫁給他二十多年,他從沒有對我展露過笑臉。


即使是在問我要錢的時候, 也是一臉倨傲,一臉冷漠。


那時我覺得他離我是如此遙遠, 是不可觸碰的存在,我覺得是我商人之女的身份配不上他。


如今看來,他根本配不上我。


他自私自利, 負心薄幸,哪裡值得我為他付出一生。


當時不過是我的愛,讓他變得閃耀。


幾位官差接了好酒和荷包, 當即踹了周元幾腳,拖著面如死灰的他,朝午門去了。


聽說他死後, 任素就消失了,留下了一個孩子, 周元的爹娘一把年紀了, 還要想方設法地撫養孩子, 可憐。


他死後, 因為是罪人,不準祭奠,不準立碑,不入祖墳。


不久,他娘變得瘋瘋癲癲的,時常抱著孩子在大街上又哭又笑。


見人就說:「我兒子可是朝廷的人,是當官的!」


「我兒子是讀書人, 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跟你們不一樣的。」


「我兒命苦啊。」


她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瘋癲。


旁人看著,偶有嘆息。


我娘問我:「莘莘啊, 娘一直很好奇,你是為什麼突然決定要和離的,你又是怎麼知道周元和任素的事的?」


我停下打算盤的手,略微思索, 笑道:「或許是命,冥冥之中,自有人指點我去發現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