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事

第2章

我搖頭:「不必把脈,我是一直服用避子湯的。」


「那是?」郎中不解。


「是我夫君,他說,年少時他曾誤食毒菌,那毒很兇猛,在子嗣上會有些影響,就算僥幸有了身孕,也不能生出健全的孩子來。可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又是朝廷官員,我不能不為這事憂心。賀大夫,您見多識廣,是城中有名的杏林聖手,不知這種情況,您可有什麼法子?」


我聲淚俱下,看得郎中也倍感酸楚。


「夫人不要心急,一定有法子,一定有法子的,隻是要想辦法叫周大人一同前來才好。行醫講個望聞問切,大人不來,小的不敢貿然用藥啊。」


「可他……」


我作勢看了看周圍,「他一個男子,是要面子的呀,這種事怎麼好來。」


郎中激動道:「那怎麼行,大人是讀書人,明白事理的,不能諱疾忌醫!」


本就有不少人在看著,也聽了一些我們的談話。


這會兒郎中聲音一大,周圍人全明白了我此行的目的。


竊竊私語了好一會兒。


「想不到周大人那方面不行啊?」


「唉,可惜了,周大人出身不好,好不容易攀上了白家,上了州學,做了官,哪知子嗣上竟無指望,也是命運多舛,造化弄人。」


我聽著他們的話,笑著搖了搖頭,在丫鬟的攙扶下擠出人群,回家去了。


06


我到家不過半個多時辰,周元氣勢洶洶地趕了來。

Advertisement


見面就罵我是不是有病。


我反問:「多日不見夫君,怎的一見就破口大罵?夫君是讀書人,妾雖然是商賈之家,地位卑微,但夫君也不該無故辱罵妾。」


周元臉色鐵青:「誰讓你去藥鋪的,你知不知道流言蜚語有多麼可怕?」


「妾不是為夫君著想?夫君和婆婆都對我不滿,妾想著,有個孩子,或許能緩和家中的關系,問診的錢,還是妾從嫁妝裡拿出來的呢,妾何錯之有?」


我在心裡已經笑得停不下來了。


周元是個好面子的人。


前世,他跟我那麼說,還叮囑我萬萬Ṫù₁不可說出去,免得旁人議論。


我愛他,又心疼他,於是喝了二十幾年的避子湯,對此事守口如瓶。


我娘還一直問我為什麼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旁人也議論我,說我是不會下蛋的母雞,到後來,就連下人都在背後說「夫人不能生啊,大人遲早會有別人的」。


可是周元他明明早就有了孩子。


隻不過是跟別人生的。


我死後,那一兒一女都認祖歸宗,回到了周家。


花著我從娘家要來的錢,和我後來拼命掙下的產業,一家人過得幸福美滿極了。


我死後不久,我娘就因為憂傷過度而死,我爹悲痛不已,成日醉酒,一次酒醉過後,失手打翻了燭臺,死在了一場大火當中。


這一世,我才不會做那個傻子。


你既然說你不能生,那這件事不如叫滿城人都知道,叫你看看男人不能生,別人會怎麼議論。


也叫你看看,欺騙別人的感情,利用別人對你的愛,是怎樣的下場。


周元找不出我話裡的漏洞,隻是一個勁兒地發怒。


砸了花瓶,又砸了桌子上的文房四寶。


還撕爛了牆上掛著的名畫。


我等他平靜下來才開口:「夫君前些時候還說急用銀錢,可這定窯的花瓶,徽州的墨,還有閻立本的這幅畫,怎麼一氣之下就毀了,也真舍得。」


這些都是我成婚時,我家中陪嫁的東西。


他出身小門小戶,根本不識得好物。


如今聽我說了,又心痛不已,看著一地的狼藉:「你怎麼不早說,這麼貴重的東西,擺在這裡做什麼?」


「擺在這怎麼了?我娘家的東西,我想擺在哪裡就擺在哪裡,難不成都拿出去典當了大人就開心了?」


「你……你這賤婦,當真是不知所謂。早晚要把你休出門去。」


07


我們倆又吵起來,還砸了東西。


家中有幾個上了年紀的下人,仗著有些資歷的,想來給我們說和說和。


周元卻聽也不聽,甩手就走。


「夫人不要生氣,大人是一時衝動才說那麼些胡話,你們是結發夫妻,他就算再不滿,總不能真的休了夫人吧?夫人的性子也別太好強,下回見面,跟大人服個軟,他要錢,你給他就是了,夫人的娘家家大業大的,大人能花出幾個錢去?」


我心裡冷笑,面上卻裝作委屈道:「依你們說,拿錢就能讓他回心轉意了,那下回,我試試看。」


我說是那麼說,周元不回家,我卻也不去尋。


我知道這府中下人,大多都隻認他這個主子,要不然我死後,也不至於一個為我服喪為我說話的都沒有。


過了沒多久,就是周元的生辰。


我記得,上一世就是這一天,他謊稱衙門裡有事,問我拿了一大包銀子,直到後半夜才回來,回來時面色歡喜,藏都藏不住。


我死後才知道,那是外頭那位,在他生辰的這一天,給他生下了一個兒子。


我早就算好了,那日晚飯後,我便假稱睡下了,從早就留好的角門出去了。


幾天前,我已經跟我爹通過消息。


我爹叫人查得清清楚楚,他在外面賃下了一個小院,養著他那個青梅竹馬。


人已經懷胎十月,臨盆就是這幾日了。


今日周元生辰,他不知出於何故,拐著彎地叫婆婆派人來跟我說了一聲,說是衙門裡有事,會晚一些才回來,叫我不必等著給他做壽。


來人還說,婆婆帶話,夫妻之間不要搞得太生疏,相敬如賓固然好,但親如一家才是上上策呢。


我皮笑肉不笑地送走了婆婆的人,明白他們一家都還惦記著我的錢。


但他們不好意思開口,我也就裝傻充愣,絕口不提貼補他家的事。


果然,外頭那位今天有了動靜,周元從衙門裡出來就去找了穩婆和郎中,火急火燎地拉著人往小院跑。


一路上跑得氣喘籲籲,還不忘擠對我:「這個婆娘越來越不是個東西了,現如今家中就連馬車都沒得用了,害得我要這樣跑,真是有失體統。」


他帶著人推開小院的門,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我。


我坐在廊下拿著扇子搖啊搖,笑眼盈盈道:「夫君說話真是粗鄙,我可都聽見了。隻是,夫君一月俸銀就那麼一點,連吃飯都成問題,哪裡還有錢養車呢。不過夫君也是厲害的,家中為了銀錢爭吵不休,想不到夫君租賃這處別院,倒是不錯呢。」


「白莘莘,你要做什麼?」


看著他無能狂怒的樣子,我心裡舒坦極了。


上一世,我為他付出了我的所有,到最後卻落得家敗人散,死後連個給我上墳的人都沒有。


而他卻嬌妻在懷,兒女雙全,憑什麼呢。


他竟然還敢提馬車,還覺得自己這樣的身份連個馬車都沒有簡直有失體統。


他不看看自己,到底配嗎?


十兩銀子的月俸,還想過成怎樣呢?


08


「我不要做什麼,我隻是想問一句,現在能和離了嗎?」我笑眯眯地問了一句。


重生之時,和離便一直在我的計劃之內。


死後,我的靈魂在周家停留了許多年,也算摸清了周元的脾氣秉性。


此人自負又自私。


前世,他從未看得起我的出身,覺得我是商戶女,配不上他的身份。


因此,才撒下吃了毒菌子的彌天大謊,不許我為他生下子嗣。


可他偏偏缺銀子,而我娘家有的是銀子。


這也是為何前世,他把心頭好放在外頭那麼多年,繼續跟我維持表面和平的原因。


他看不上我,卻看得上我的銀子。


現如今他還清貧得很,絕不會輕易放我離開。


前些日子爭吵,我說和離,不過是試探他的態度,果然如我所想。


而今日,也是我計劃之中,最關鍵的一環。


周元來求娶我之前,曾有一段感情,女方,也就是他這位心頭好,是他在私塾求學時,夫子的女兒,也是莊子裡有名的才女。


周元很是喜歡她,兩個人郎情妾意,度過了一段愉快的時光。


但夫子看不上周元,覺得周元淺薄。


周家也看不上這女子,自覺家中已經夠窮了,再找一個這樣小門小戶的女兒,將來還能有什麼出路。


兩人迫於父母,無奈之下分開。


心頭好另嫁了士紳之家。


周元為了爭一口氣,刻意跟我制造了相遇的機會,又極其熱情地登上了我家的大門。


他求我跟我爹說幾句好話,能出錢資助他上州學。


我見他有些才華,又長得一表人才,動了心。


我爹知道我難得開口,又見周元熱情似火,也並非無意,於是替他交了學費。


我二人成婚後,我爹又替他捐了官。


日子好起來以後,一次意外,周元和夫子的女兒任素重逢了。


那任素嫁的那戶人家,夫君病死,她很早就守了寡。


後來公婆嫌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幹脆送回了娘家。


二人年少相知,無奈分開。


這一重逢,就似幹柴烈火,一下就燃了起來。


任素自詡讀書人家的女兒,與我這商賈之家相比,卻並不清高不少。


明裡暗裡挑唆著,周元越發看我不順眼。


前世,我還以為是自己做得不夠好,不能得到夫君的心。


我陷入了無休止的內耗當中。


一直否認自己。


然後更加拼命地拿錢貼補家用,後來還外出學著經商,掙下不小產業。


隻是過度勞累,傷了根本。


三十九歲就死了。


還好上天垂憐,給了我一次重來的機會。


今天,我就要徹底擺脫周元,我要他們二人遭報應。


09


「你當真要與我和離?」


周元怒目而視,「你們白家一個商賈之家,憑什麼與我和離,就算我在外頭有了人,那又如何?我是朝廷命官!」


「什麼朝廷命官,你這個官職,是我爹拿錢捐來的。」


「ṱū⁴我有功名在身!」


「那你就更不能做這等寵妾滅妻之事,你撒謊,說自己身體不好,無法生育,诓我吃了好幾年的避子湯,卻讓一個外室有了孩子,這樣的事我若是捅到官府去,官府也會判我們和離的,而且你的官職,你的名聲,你都不要了嗎?」


「還有你的心頭好,可是夫子的女兒,我要把你們的醜事宣揚出去,你猜夫子會不會打死她?」


周元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