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玉

第1章

有眼無珠嫁了個爛人。


他妾室成群髒得很,竟還指責我不守婦道。


裝不下去的我破口大罵:「這世上最髒最臭的就是你,滾遠點,免得燻著我。」


沒有他,我林舒玉照樣活得風生水起。


1


賈家上門提親,母親直接拒了。


我哭著說母親不疼我,這般好的親事還往外推,氣得她病了一場,不知父親與她說了什麼,最終咬牙同意這門親事。


十六歲時痴蠢的我不懂,賈時瑜待我好,喊我妹妹,可他也喊張家姑娘、李家小姐妹妹。他費心尋來的稀罕玩意,不單單隻給我,也給了他覺得可憐、可惜的姑娘。


我看不見他家九代單傳,二十幾個姐妹,亦看不見他本是庶子,抱在嫡母身邊教養。更看不見他和煦笑意之下的懦弱、多情。


我覺得真愛可以跨越山海,踏破萬難。


三媒六聘、十裡紅妝我嫁了。


我們初開始也過了半年鴛鴦交頸、你儂我儂的日子,緊接著老爺給他捐了官,他踏足官場,職位不大,架子倒是擺起來。


我好意提醒他切莫張狂,應腳踏實地一步一步往上走,本是捐來的官,更應該謹小慎微,他冷著臉斥我不講婦言、婦德,須知出嫁從夫,要以夫為天。


才驚覺我眼瞎看錯人,豬油蒙心愛錯人,鼠目寸光嫁錯人。


他在外面徹夜不歸,夫人將我喚過去嚴厲斥責,說府中俗物不用我管,卻連丈夫的心都攏不住,真是無用。


我派人去尋他,卻得知他夜宿花樓,與樓中娘子吟詩作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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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我親自前往。


一屋子酒肉臭中,他衣裳松垮,左擁右抱,雙眸欲色地往人姑娘臉上去親。


那雙提筆寫字的手……


「嘔。」


我出樓後上馬車就開始嘔吐。


惡心。


髒死了。


我回到娘家,抱著母親哭得傷心欲絕。


母親安慰著我,等我哭到雙眼紅腫,忍不住抽噎,好歹情緒平和了才說道:「當初不讓你嫁他,便是覺得他人品有瑕,過於風流濫情,沒有擔當。庶子養在嫡母名下,他也沒有奮發上進的心思,整日喊這個人妹妹,那個人姐姐,混在女子堆裡,一身脂粉氣。」


「賈家幾代單傳,陰盛陽衰……」


「我一心為你,你不聽,還為此怨恨上我。可你忘了,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能害你不成。」


「你聰明伶俐,做什麼一點就透,卻性子固執,與其母女離心,倒不如成全你。等你經歷過便會明白,這世上除去男女之情,還有許多人、事,比虛無縹緲的情愛貴重,更值得你去拼搏、守護。」


母親擦去我因為懊悔、愧疚、怨恨而落下的淚水。


「這隻是剛剛開始,往後他身邊鶯鶯燕燕會更多,妾室通房一個又一個……」


母親頓了頓,將我摟在懷裡,聲音悽悽:「我的兒啊,你要知曉,世間男子三妻四妾,真真正正能做到一心一意到死的有幾個?」


「那貧苦人家的男子,攢幾個小錢,背著媳婦也要去青樓妓館消遣,更何況世家大族,從小要什麼有什麼,情愛在他們心裡,從來都不是重要的東西。更不可能與金錢、名利、地位相提並論。」


我聽著母親的話,哭得更兇了。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掉落。


內心又悔又恨。


「母親,他髒死了,我現在連想到他都作嘔,往後我該怎麼辦?」


母親看了我良久,才道:「舒玉,你要知道,在內宅之中,我們不應該也不能把夫當作是全部,更別一副沒了他就活不下去的孬樣。」


「人生在世,當自強自立,愛人先愛己。」


2


母親聲音忽地嚴厲無比:「現在給我把眼淚擦幹淨,為一個汙濁不堪的男人哭泣,莫問他人如何看你,你自己能否看得起自己?」


我被嚇得一抽噎。


哭聲哽在喉嚨,滿臉不可置信地看向母親。


不解她到底是疼我,還是不疼我。


「母親……」


「什麼都別想,洗把臉、吃點東西好好睡一覺,萬事有父母。」


我想問母親,我能不能和離?


但我更清楚,但凡我敢開口說這事,母親定會一巴掌扇我臉上。


人是我自己選的,也是我拼命要嫁的,如今發現他蠢笨如豬,沒有擔當還濫情,該我承擔這一切後果。


「母親,我聽您的。」


眼腫得睜不開,睜著痛,閉著眼心裡難受。


這一切怪誰呢?


怪自己眼瞎心盲,自作自受,該。


當我一覺醒來,天已經黑透。


我問伺候的人,賈家那邊可有派人過來?


「不曾。」


由始至終,都是我自己高看了自己。


尚書府嫡女也好,伯府嫡女也罷,說出去隻是名頭好聽,真真正正瞧得上我林舒玉本人怕是一個也無。


我不會為一個男人去尋死覓活。


傷心痛悔之後,我也該好好想想,往後要怎麼辦?


也該將賈家好生梳理一遍,聽聽母親的建議。


母親與我說,賈家那邊她已派人回去說,是她病了,需要我在娘家伺疾,為了把戲做全,還請大夫上門。


順道也給我把把平安脈。


「恭喜夫人,賀喜夫人,世子妃脈象如盤走珠,有近三月身孕了。」


大夫的話讓我與母親相視時,皆瞬間燃起光芒。


有了孩子,證明我能生,不論男女,皆是嫡出嫡長。不管賈時瑜到底什麼個出身,宗法禮度在,都不會影響我的孩子。


又礙於賈家實在難生男,母親有些擔憂。


「不論兒女,總歸是我生的。若是女兒,我更該愛她、疼她。」


因為我自己就是女子。


雖未吃過苦頭,卻已上過一次當。


走過坎坷顛簸的路,我不想自己的孩子再走一回。


這一刻我無比希望他是男孩……


我摸著肚子,瞬間又想明白。


都是我的孩子,男孩、女孩倒也不那麼重要。


母親派人去賈家報喜,夫人來得很快。


這位平日裡高高在上、說一不二的國公府夫人,此刻笑得格外溫和慈愛,與我說話態度與之前簡直是天壤之別。


「親家母的意思是要舒玉在林家小住些日子?」


賈夫人眉頭微蹙,看我的眼神多了尋思打量。


「不瞞親家母,舒玉倒也不真要在娘家養胎小住,無非是小女兒心態,想著女婿來道個歉、認個錯,親自接她回去罷了。」母親說著,笑得格外揶揄,「咱們都是過來人,她那點心思,哪裡瞞得住。」


我沒去揭穿母親,更不會說這一刻的我恨透賈時瑜的欺騙、浪蕩,一點不想跟他過日子。


但是和離不可能。


休妻……


我怎麼可以讓自己面臨這般屈辱不堪的境地。


我又想到賈家男人都死得早……


我知道這樣子想不對,可被背叛的屈辱,讓我心境發生很大變化。


甚至想著若一舉得男,去父留子也未嘗不可。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打個寒顫。


我林舒玉竟是這般歹毒兇戾。


母親笑著對家夫人說:「這孩子,想來是冷著了。」


3


賈夫人臨走前又叮囑我好生休息、養胎,還留下丫鬟,說是跑腿伺候,實則是監視盯梢。


母親對那丫鬟格外客氣,讓人帶著她去吃好喝好,一盤子金錠、綢緞、珠寶。


我問母親為什麼給這麼多?


母親失笑:「我也不差這幾個錢,多給點堵住她的嘴,免得她到你跟前礙眼。舒玉你要記住,這世上能用銀子擺平的事情,都不是大事,就怕再多銀子也不管用……」


晚上母親與我睡在一處。


她輕輕拍著我的背。


「你年幼時,總想著時間還長,你也不需懂什麼後宅陰私、人心叵測,隻管開心快樂便好,讓你過於天真單純,被那點點表象糊住眼。」


「當初允你嫁給賈時瑜,一是他國公府勢大,有錢還有權。二則國公府就賈時瑜一個兒子,隻要國公府不滅亡,所有東西都會落在你手裡,更沒有妯娌之爭。三則你性子固執,悶頭扎進去……」


「母親不怕他賈時瑜三妻四妾,更不怕他子嗣成群,隻怕你想不明白,鑽牛角尖。」


「如今看來,倒也不必太過於擔憂你往後過得鬱悶。」


「男人麼,你愛也行,不愛也罷,別傷己傷心就行。這世上又不是隻他賈時瑜一個男人,待你有權有勢時,想要什麼樣的相好沒有。」


我聽得目瞪口呆。


母親知道她在說什麼嗎?


我又想著她從來不與父親的妾室掐尖吃味,甚至都不稀得搭理她們。


更別說教養她們所生的子女。


幾個姨娘、庶兄弟姐妹,對母親那是畢恭畢敬,母親給點恩惠,她們都感恩戴德。


父親對母親亦是多有敬重,兩人好像從未紅過臉。


「知曉你父親為何從不敢對我大聲說話嗎?我讓他做點什麼,他從不敢推諉。」


我搖搖頭。


也十分好奇,母親是如何做到御夫有術。


「因為我有錢,因為我有人,我知曉自己想得到什麼,並為之堅持,我有不能碰觸的逆鱗。你父親也好,整個林家也罷,他們都十分清楚,真要惹急了我,我會與他們玉石俱焚。」


「你也是一樣,你可以是溫柔善良的少夫人,但絕對不能是軟弱可欺好拿捏的國公府當家主母。」


「但,當家主母不好當,執掌中饋亦不是一件輕松容易的事情。」


我坐直身子:「母親,我應該怎麼做,請您教教我。」


母親拉著我躺下,柔聲問:「你還能接受與賈時瑜同床共枕嗎?」


我搖搖頭。


我接受不了,我覺得他好髒。


他如果與我說,要納妾,納個良家女子,幹幹淨淨,清清白白,我能接受。


他去褻妓。


那些妓子接了多少客?有沒有染上髒病?


我不是看不起她們,她們也是迫不得已淪落風塵。


我隻是嫌棄髒,尤其是賈時瑜。


「那你就要做好給他納妾、安排通房的準備。」


「一個兩個、無數個。」


「你更要在他想要與你同房時,委婉又不讓他察覺出你厭惡他,將他推到妾室那裡去。」


「女人啊,在內宅中,是兒子爭氣才出人頭地、死了丈夫那一刻起,才是權力最大的時候。」


「這一天有多少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


「演一時戲容易,演一輩子難,所以你一定要學會愛自己。」


「當你足夠強大,你會發現,男人算什麼?屁都不是。」


母親又與我說起何為強大……


我哈欠連天地靠在母親懷裡,呢喃低語:「母親,我錯了,我該聽您的話。」


我感覺到母親好似有淚落在我臉上。


又好似聽到母親說:「當初他對你實在太好,母親也想賭一把,賭自己看錯人……」


「是母親錯了,一個即將及冠的人,卻還未封世子,以後真能承爵、統領國公府嗎?」


4


賈時瑜親自來接我了。


但他走路一瘸一拐,我猜他八九成遭了家法,被國公爺打了。


他眼裡也沒有即將為人父的喜悅,看我的眼神有些埋怨。


聽過母親的開導,早時候看不明白的事情,頓時豁然開朗。


仔細去看他,發現個子不高,身材不夠魁梧,沒有學識,更沒有高尚的人格品德。


除了一張隻會喊妹妹的嘴。


捧在手心,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也不過如此。


我是真的瞎了眼。


他等著我說軟話哄他,卻不知這一刻我的心裡,已沒了他。


「你要在林家住一晚嗎?」


「不了,晚上還要與友人相約。」


我就那麼淡淡地看著他。


有種果然如此,狗改不了吃屎,爛泥扶不上牆,朽木不可雕。


「那就回吧。」


我聲音淡淡的,帶著說不出的倦意。


回去的路上,他不與我說話,我也沒搭理他。


曾經相愛的人,如今不說相看兩相厭,卻已經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算計。


我摸著肚子。


垂眸扯了扯嘴角。


母親說得對,愛人先愛己。


自己足夠優秀。


屆時不是我去迎合任何人,而是成為被需要。


有男人沒男人真重要嗎?


我想是不重要的。


回到國公府,他都沒送我回院子,便走了。


我甚至沒多問一句,他要去哪裡?何時歸來?是否需要留門?


這些我想很快有人會維持他上心,為他去籌備。


我難過了一瞬。


讓丫鬟扶我回院子。


看著曾經我們手握手一起寫下的院落名字:「綣苑」。


我盯著它看了許久,讓印秋出門一趟,找人重新弄個院落匾額。


「朝陽苑」。


黑暗過去,黎明到來,朝陽升起。


從舊到新。


從情深不悔到勞燕分飛。


舊匾額被摘下,印秋問我怎麼處理?


「劈成幾塊燒了吧。」


「可是……」印秋很是猶豫,欲言又止。


「你覺得他會在意?不信你看看,一年半載,隻要無人與他說,他都發現不了。」


印秋還是不信。


我與她小小打個賭。


賭一年,賈時瑜發現不了匾額已換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