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高考

第3章

我快步走出家門。


玩具廠的活自然是不能再幹了。


搬磚的活是林宇介紹給我的,運一塊磚五分錢。


作為全縣第一,他得到了兩千五的獎金。


少年未雨綢繆,想要提早把生活費賺齊。


我到的時候,林宇已經開始了。


他體力好,肩上的扁擔彎成了拱形,伴隨著主人的腳步吱呀作響。


用不來扁擔的我隻能徒手搬運,一次六塊。


磚灰混合著汗水捂了兩手,掌心磨破的地方一陣刺痛。


烈日當頭,汗水沿著脊梁骨一路下滑。


林宇運得又快又多,賺了四十塊錢,我隻賺了十塊。


坐下休息時,他給我遞來十五塊,我不肯接。


林宇:「收下吧,磚的數量有限,我搬了你的份。」


我笑了:「本來就是先到先得,就算你不搬,也會被別人搬走,輪不上我。」


他強行把錢塞到我手中,別扭地把臉轉向一邊。


「宋籽,你知道嗎?如果沒有你的鼓勵,我早就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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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有一種和你相依為命的感覺,是同類,是戰友,更是親人。」


8


帶著磨破的掌心,我踏入了高中。


我和林宇進入了珍珠班,成為了珍珠生,每學期有三百生活補貼。


珍珠生有一個共同點:成績優異,家境貧困。


大家都铆足了勁,磨尖了腦袋也要往前擠。


第一次月考,我成績慘淡,掉到了年級一百名開外。


林宇安慰我:「你隻是還沒有適應。」


我不得不承認,學習是需要天賦的。


光靠努力,沒辦法拼過那些天賦與勤奮兼備的同學,例如林宇。


他的數理化幾乎滿分,天賦令科任老師都咋舌驚奇。


這次考試,他是年級第一。


我讓他放心:「我會調整過來的。」


文科還算得心應手,但理科是真令人頭疼。


林宇傾囊相授,還把自己整理的筆記借我:「你把這些題型弄懂,基本問題就不大,考試都是換湯不換藥。」


他對我的熱心刺疼了別人。


我寢室住著一個隔壁班的市裡姑娘,叫伊蓮。


她家境優越,成績也好,像隻高傲優雅的白天鵝。


城裡的少男少女情感奔放,開學第一周,她就攔住了林宇,在眾人的打趣中詢問他企鵝號。


林宇坦率告知:「我沒有。」


伊蓮不信,認為這是他拒絕自己的說辭。


再然後,她看見他耐心教我寫題。


晚上,我照例是最遲回來的。


剛進宿舍,便聽見她背對著門口尖聲道:「要我說,肯定是被宋籽偷吃了,畢竟她鄉下來的……」


周圍室友瘋狂給她使眼色。


伊蓮不以為意:「這有什麼,她敢做,還怕被人說嗎?」


我冷聲道:「我做了什麼,請你說清楚。」


宿舍長站了出來,訕訕地將伊蓮拉去一邊:「都是誤會,小蓮的巧克力不見了,是她爸爸買的進口貨,要是你見著了……」


我不怒反笑:「伊蓮,既然你已經認定了是我偷吃的,但就把你的眼睛挖下來給我吧。」


全宿舍都被唬住,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誰都不敢吭聲。


伊蓮強撐著:「幹嘛?」


我幽幽一笑:「我把你的眼睛吞下去,讓你在我肚子裡看看清楚,我到底有沒有吃你的巧克力。」


潑髒水的人更清楚事實真相。


所以我無需自證,隻需反擊。


當晚,宿舍安靜得像沒人,她們大氣不敢出。


我被孤立了。


但我不在乎。


少了跟她們掰扯的時間,我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學習。


高一下學期,我擠進了年級前五十。


不敢與我硬剛,伊蓮找到了新的發泄口——宿舍長。


收拾衣服時,伊蓮將衣櫃門甩得砰砰響。


「真奇怪,我那件碎花裙不見了。」


她來到對面下鋪,居高臨下:「是不是你拿了?」


宿舍長面對她的質疑,急到滿臉通紅:「小蓮,你怎麼能懷疑我呢?」


伊蓮理所當然:「咱們宿舍隻有我們兩個穿裙子,她們對碎花裙提不起興趣。」


處了一年,其他人深知伊蓮的大小姐脾氣,默不作聲,生怕引火上身。


宿舍長氣急:「你沒有證據,就亂懷疑人,這是不對的。」


伊蓮笑嘻嘻:「那你倒是拿出證據來啊,證明你沒有拿。」


我:「你牙上有菜。」


伊蓮:「……」


她哭著去了洗漱間。


9


伊蓮的碎花裙找到了。


就在她的衣櫃裡,被壓在了其他衣服底下。


某個眼尖的室友揪出碎花一角,在全寢面前扯出裙子。


見識過我碾壓伊蓮的功力,大家開始主動跟我搭話,向我討教題目。


我既不熱情,也不冷漠。


有問必答,但從不主動搭話。


高二上學期,我以文科成績年級第三的身份,如願以償進入了最好的文科班。


林宇進了最好的理科班,穩居年級第一的寶座。


雖然很少碰面,但路上相逢對視一笑,仿若昨日才見。


日子像被按下了快進鍵。


我啃著饅頭背書,從冬到夏,腳上的凍瘡結成了疤。


終於,高考倒計時由三位數變成了兩位數。


林宇通過三年奧數競賽的出色成績,成功保送北大。


為了解壓,夜晚的操場格外受高三學子青睞。


林宇在跑道上截住我,懷裡抱著一摞本子和試卷。


是他悉心整理出的筆記和試題。


他說:「宋籽,我在北京等你。」


少年的雙眼很亮,像夜穹中璀璨的繁星。


真好,這輩子的林宇可以擁有燦爛的十九歲。


高考結束的那天,林宇撐著傘在考場外等我。


小雨淅瀝。


就像終於走出沙漠的人看見綠洲,又如無止盡的長跑終於到了盡頭。


過去的努力沒有白費,我咬著牙熬了四年,終於在今天交出滿意的答卷。


壓抑許久的心情轟然噴發,我撲在林宇的懷中痛痛快快哭了一場。


他手忙腳亂地摸口袋,無果。


寵溺地輕嘆一口氣,他撩起袖子,默默替我擦臉。


一晃眼,少年變得寬厚沉穩。


我們坐上大巴,搖搖晃晃地回了家。


這一年,楊剛打工認識的媳婦生了個兒子,把花嬸樂得睜不開眼。


她抱著足月的孫子四處晃蕩,來到了我家門口。


「女人啊,還是得生孩子才完整。我們家剛子的媳婦比宋籽還小一歲,這不,提前完成了人生大事。」


爸爸抽著煙,眉頭緊鎖。


今天出分,他比我還緊張。


花嬸見他沒回話,冷哼一聲,扭著腰轉身離開。


報分的時間到了,爸爸抖著手指撥通老舊的二手機,免提聲老大。


「語文,115。」


「數學,135。」


「英語,138。」


「文綜,239。」


「總分,627 分。」


「是否需要重新播報?」


這一年的試卷有點難,文科一本線是 515 分。


本以為是正常發揮,沒想到是超常。


我如踩在雲端,被突如其來的幸福弄得暈暈乎乎。


爸爸顫抖著聲音:「需、需要。」


電子女聲冷靜地重復,證明我們並沒有聽錯。


爸爸嘴唇顫抖:「這個分都能去北京了吧?」


我露出肯定的笑:「足夠。」


綜合自己的情況,聽取了班主任的建議,我選擇了清華。


錄取通知書是爸爸去村委會拿的。


五分鍾的路程,他特地繞遠路,足足消磨了一個小時才到家。


他面色紅潤,用錄取通知書給自己扇風:「名牌大學的紙就是不一樣,扇出來的風都更涼快。」


後媽一把從他手中奪下:「哎呀,別搞壞了,快給孩子。」


從村長來我家那天起,她對我的態度便發生轉變。


與上輩子不同,她似乎接受了宋文武讀書沒天賦的事實,和親戚炫耀時,張口閉口都是我們家宋籽。


10


畢業後,我和林宇都決定留在北京。


大學期間, 他自己搗鼓起遊戲, 最終搗鼓出一個遊戲公司。


正是網絡飛速發展的時機, 他的公司上市不久, 價值飆升。


我大學讀的漢語言文學, 又對教學感興趣。


努力考證,最終成為一名國際學校的漢語老師。


曾經, 一天兩位數的苦力工資令我大喜過望。


現在,面對一小時三位數的腦力工資, 我眼皮不眨。


你看,知識真的能改變命運。


至於楊剛, 聽說家裡每天都雞飛狗跳。


兒子長到三歲還不會開口, 在妻子的強制下終於去了醫院。


檢查出來, 是智力低下。


宋文武十三歲了, 中考成績稀碎。


爸爸給我打電話:「讀中專沒前途,但他這個分數,想進高中又困難,得花錢……」


我:「讀書方面,我隻幫他這一次。要是他不珍惜,以後也別來找我。」


掛掉電話,我給家裡打了兩萬塊。


一段時間後,我收到了宋文武發來的短信:「謝謝,我會努力,不讓你失望的。」


我回他:「這是你自己的人生, 與我無關。」


看在親情的面上, 我會幫。


但僅此而已。


至於他以後買房娶媳婦什麼的,與我無關。


要實在缺錢, 看在爸爸的面上,打個欠條, 我興許能借給他一點。


隻要我沒有道德,家裡就休想道德綁架我。


盤算了一下手上的存款, 我咬咬牙, 向銀行借了錢,在三環拿下了一套五十平的單身公寓。


晚高峰堵車, 林宇驅車兩小時前來, 拎著大包小包上門,為我慶祝喬遷之喜。


這麼多年,他一直是孑然獨身。


我也是。


我笑著打趣:「還得是革命戰友感情深厚。」


蒼天有眼,令我重生回到 15 歲。


「作風」一杯啤酒下肚,林宇開口:「家裡在催我找對象。」


我輕笑:「找就是, 又沒人攔著你。」


他抬眼笑,眼裡有光,一如高考前給我送資料時那樣。


「之前我條件不好, 這方面完全不敢想。但現在, 我想鼓起勇氣試試。」


我內心又期待又惶恐, 端起酒杯掩飾地喝了一口。


林宇掏出手機,開始低頭打字。


原來他已經有中意的人了。


失落像毒蛇,在我心底幽深曲折的暗洞遊弋, 盤纏裹緊我的胸腔。


幾秒後,我的手機屏幕亮起。


「給我個機會好嗎?」


風掀起窗簾,今晚的月色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