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玉尋安

第1章

狀元郎崔恪與長公主愛得轟轟烈烈。


有人聽見,他對長公主說:


「若能和你在一起,我做他的替身又何妨?」


無數雙眼睛看著我的笑話。


祖母問我,還嫁不嫁。


我繡著嫁衣,頭也不抬,說:


「嫁。」


1


婚事如期舉行。


婚前,我不吵不鬧。


所有人都認為,我愛慘了崔恪。


他作為父親門生,借住我家三載。


我早就對他芳心暗許。


即便知道,他為愛做替身,我依舊奮不顧身。


因此,新婚之夜。


崔恪有恃無恐,對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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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這麼歡喜我,非我不可嗎?」


紅燭照著昏黃的火光,映襯著崔恪眉眼深邃,分外俊美。


這般好看的人,講出的話卻不好聽。


「既然是你自己選的,就別怪我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已被他掐住了腰肢。


紅木雕花的架子床晃得快要散架了。


崔恪表情兇狠,好像要把我生吞活剝。


我本以為,今夜他會一走了之。


我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我看到穿著長公主府侍女服飾的女子,在窗邊一閃而過。


原來是為了氣她啊。


真是小孩心性。


他不知道這樣隻會把人推得更遠。


之後幾日。


崔恪索取無度,我渾身酸痛。


他毫不在意,帶著我四處赴宴。


似在做給什麼人看一樣。


宴席間隙,侍女著急忙慌為我補妝。


原來是我脖子上的粉掉了,露出曖昧的紅痕。


怪不得剛才有人對我指指點點。


著實有些不體面了。


長公主出現,一身白衣壓不住一張牡丹芙蓉面。


她守寡多年,一直是這副打扮。


崔恪假裝不在意她,卻全然忘了我已經離席很久了。


我回到他身邊。


剛坐下,他就湊過來親昵道:「夫人,多吃點,好生養。」


說著,他朝我碗裡夾了好幾塊羊肝。


我不吃內髒。


崔恪自然不知道。


或者說,他並不在乎。


見長公主沒有看過來,崔恪動靜越來越大。


大到,就差要與我在大庭廣眾之下行親密之事了。


眾人落在我臉上的眼神憐憫又幸災樂禍。


我推拒的動作,引來崔恪的不滿。


他壓低聲警告我:


「賀懷玉,你還記得我說過什麼嗎?」


「你沒有資格拒絕。」


他修長的手指壓在我的唇瓣上,一雙上挑的丹鳳眼睥睨著我,眸中俱是寒意。


比陌生人還要無情。


好似往昔三載,隻是我一個人在做夢。


恰在此刻。


一僕從跌跌撞撞跑進來,大喊道——


「鎮南將軍、驸、驸馬回來了!」


四座皆驚。


長公主猛然站起。


小桌上的碗碟酒杯落了一地。


聲響刺耳。


她臉上俱是驚喜。


崔恪下颌繃緊,手上不由使勁。


他的指甲掐進了我的唇瓣。


他死死盯著長公主,未曾發現——


我亦摔碎了手中酒杯。


2


崔恪終是沒忍住。


在長公主離席後,他跟了上去,將我一個人留在了那裡。


眾人眼中看向我,眼中都是同情。


我克制住手指的顫抖,面色尋常地告辭。


路過茶樓。


說書人正眉飛色舞。


講的就是鎮南將軍魏尋安。


當年,前線戰事吃緊。


魏尋安與長公主成親當夜,就奔赴戰場。


後來,他的死訊傳到了京城。


如今算來,已整整五年。


五年啊。


市井的消息很是靈通。


魏尋安是帶著敵將首級回來的。


他重傷失蹤,九死一生。


蟄伏五年,將敵軍一舉殲滅。


豐功偉績,難以一語囊括。


隻是苦了長公主。


為解相思之苦,尋了個替身。


話題自然而然轉到了那狗血的三角戀上。


一邊是青梅竹馬,少年夫妻。


一邊是新科狀元,偏執小狗。


就看長公主要哪個了。


還是,兩個都收入房中?


而我,不配有姓名。


隻是走了狗屎運,嫁給崔恪的小官之女。


當夜。


崔恪回來得很晚。


他一身酒氣,腳步踉跄。


送他回來的,是長公主府的侍從。


我從他手裡接過崔恪。


侍從道:「崔夫人,我家長公主讓我給您帶句話。」


「她不是有意招惹崔大人的。」


「您若是想要什麼補償,她會盡力滿足您的。」


招惹,還能分有意無意?


我還未開口,猛然被壓在我肩上的人一把推開。


我趔趄了兩步,差點摔倒。


夜風襲來。


崔恪背影蕭瑟。


「她以為我崔恪是什麼,是她的狗嗎?」


隻聽他冷笑了聲,語氣裡滿是悽涼。


「我不要她什麼狗屁補償。」


「她不要後悔就行。」


「她不知道,被她當條狗的崔恪,是個犟種,絕不會吃回頭草。」


3


那晚之後。


崔恪好像變了個人一樣。


他重新喊我「懷玉妹妹」,與我一起用膳,為我畫眉。


溫柔小意,演得頗為投入。


我差點就信了。


好在,好景不長。


自詡犟種的崔恪,在長公主和魏尋安一起出現的那一刻,徹底瘋了。


向來高傲的長公主挽著身邊高大男子的手臂,小鳥依人。


鎮南將軍魏ţŭ̀⁽尋安身量足有九尺,虎背蜂腰。


他眉眼沉靜,似帶著塞外的風霜。


他薄唇緊抿,唇色還有點蒼白。


據說,他是帶著傷回來的,許是還沒恢復好。


他的眼眸掃過在場的人,經過我時,沒有半分停留。


「尋安,這兒風大,我們快入座吧。」


長公主柔聲喚著他,滿眼擔憂。


魏尋安應了聲「好」。


被蠻夷稱作修羅的將軍,唯有面對長公主時,眼中會露出幾分柔情。


宴過三旬。


魏尋安咳嗽了兩聲。


長公主慌忙喊太醫,又親自為他斟茶倒水。


看著這一幕,崔恪桌子底下的拳頭握緊,眼尾泛紅。


我埋頭吃菜,渾然不覺。


魏尋安先行離開,下去休息。


他走後,長公主屢屢走神。


有貴女道:「都說小別勝新婚,五年未見,算是大別了。」


「殿下這般舍不得將軍,還不快去瞧瞧,將軍就等著你去呢!」


在眾人揶揄的目光中,長公主殿下臉頰泛紅,告罪離開。


長公主一走,崔恪再也坐不住了。


很快,他也不見。


我吃了個七八分飽,才姍姍起身。


坐在那裡實在壓抑。


太多雙眼睛打量著我,壞了我的胃口。


我尋了處清靜的地兒坐著。


坐著坐著,竟就這麼睡著了。


我久違地夢見了少時的人。


那時,我還會一個人躲起來哭鼻子。


而那人,已成了朝堂上的風雲人物。


母親還在世。


我跟著她遠遠瞧見,那人坐在高頭大馬上。


駿馬飛馳,長安花開。


是我隻在畫冊中見過的模樣。


轉瞬,就到了崔恪初來我家的時候。


崔恪是母親那邊親戚的遺腹子。


崔家也曾是名門望族,但崔父崔母英年早逝,門庭落敗。


崔恪投奔而來。


父親毫不猶豫留下了他,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


他喚著我「懷玉妹妹」,贈我簪花,與我作詩。


在母親眼中,Ṫù₉他是我的天降良緣。


崔恪因被人說長得有幾分像那位百年將才,氣得當場甩臉色,將自己關在屋中。


我帶著他最愛吃的綠豆糕,去寬慰了他很久。


……


就像長公主和魏尋安。


我與崔恪,其實也是青梅竹馬。


我是被Ťû⁻說話聲吵醒的。


兩個小丫鬟湊在一起,似在說什麼驚天大秘密。


她們不曾發現我就在花叢後。


「你猜我剛才瞧見了什麼?」


她迫不及待就自己回答道:


「長公主殿下和崔狀元,他們竟在魏將軍隔壁房間……」


我豎直了耳朵,聽見了不堪入耳的詞。


那小丫鬟嘰嘰喳喳,將那場面描述得繪聲繪色。


兩人本是針鋒相對。


崔恪紅了眼說,長公主殿下狠心。


長公主亦說他絕情,剛與她斷絕關系,就與自己夫人好上了。


崔恪見她吃醋,喜出望外。


他當即表示,與我沒有半分情意,當日娶我也是因我門第低微,好拿捏。


將來,我也隻是個誕下他子嗣的工具。


長公主沒有說話,可面色已緩和了不少。


崔恪卑微求歡,長公主半推半就。


兩人最後情難自禁了。


「魏將軍已經睡著了,什麼都不知道。」


「我要去告訴魏將軍。」


「你不怕長公主殿下要了你的命嗎!」


那小丫鬟有些不服:「她都做出這樣不檢點的事情了,哪還有臉降罪於我?」


「況且,魏將軍心善,一定會護住我的!」


是啊。


他向來是心善的人。


我學不好功課,被女夫子責罰,他路過都要幫一幫我。


正想著,我手腕的玉镯擦到了石子上,發出響聲。


「誰!」


兩個小丫鬟朝我的方向看來。


就在兩人掀開花叢的那一刻,我被人拉到了假山後頭。


伴著一聲低笑,沉香味鑽進了我的鼻孔。


眼前是肌肉結實的胸膛。


丫鬟口中此刻本該睡著的人,出現在了我面前——


4


「好久不見。」


冷淡又疏離的四個字。


在我腦子裡反反復復。


我回到宴席後不久,崔恪也回來了。


他的唇角沾著口脂,臉上的餍足還未褪盡。


我瞧了兩眼。


他嗤笑了一聲,道:


「賀懷玉,別一副被我拋棄了的樣子。」


「前幾日,不過是演演戲罷了,你可別當真了。」


「你連殿下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我怎麼會看上你?」


我一句話也沒說。


不多時。


長公主殿下也回來了。


不同於崔恪滿臉喜色,她的表情不怎麼好看。


特別是當有人提起魏尋安,她眼眸間的失落藏也藏不住。


我隱約聽見,她的貼身侍女,安慰道:


「將軍隻是不善於表達感情……」


長公主音量拔高,聲音尖銳:「他剛才連門都不讓我進!」


「那是將軍不願讓您看到他虛弱的樣子。」


「當真是這樣?」


「您還不信您的魅力?您看,崔大人都對您如此痴迷了!」


長公主信了,面露欣喜。


我心裡失笑。


長公主殿下似是為了驗證自己的魅力。


她眸光一閃,舉著酒杯,施施然朝我與崔恪走來。


崔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突然間。


一路過的小丫鬟手裡一滑。


滿盤菜餚潑灑在了長公主的裙擺上。


崔恪將那跪地求饒的小丫鬟一腳踢開。


他當場單膝跪下,拿出帕子,為長公主殿下擦拭起了裙擺。


那帕子上,赫然繡著「懷玉」兩字。


正是前些日子,我贈予他的。


那日。


他眸光微閃,道,他從未收到過女子親手繡的帕子。


長公主殿下金尊玉貴,府裡繡娘成群,自然不可能親自做繡活。


我笑道:「你若喜歡,我可以再給你幾條。」


聞言,他有一瞬間的怔愣。


他看向我,眉眼間竟有一絲柔和。


春風拂面,墨發飛揚。


他應了聲「好」。


他將那帕子收進懷中。


後來,侍女還欣喜地過來告訴我:


「姑爺是真的回心轉意了。」


「您給他的帕子,他寶貝得緊,都不曾離身。」


如今,那帕子就這麼被沾滿了汙漬,又被揉成一團,丟棄在旁邊。


長公主顯然也瞧出來了。


「弄髒了崔夫人親手繡給崔大人的帕子,本宮改日定讓人上門賠禮。」


她朝我歉意一笑,卻藏不住眼眸中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