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因絮果

第1章

我和秦昭是一見傾心,年少恩愛,曾以為會白頭不離。


可後來,他變了心,指責我害他骨肉,心機歹毒。


就連當初嫁與他都是我的精心算計。


曾經的少年郎早已不在,等他知曉我的冤屈,哭著對我懺悔:「幸好,我們還有好多日子可以過。」


可沒有好多日子了,因為我快死了啊。


1


腥臭的氣息蔓延一室。


門外小丫鬟來報。


「主君來了。」


聽到秦昭要來,我一怔,他有多久沒來過我這裡了呢?


太久了,數不清了。


言秋趕忙將桌案上那腥臭的東西撤下去,啟開窗子,又為我好好整理一番衣衫頭飾。


她望著我略微不安緊張的臉龐笑著道。


「好著呢。」


於是我努力調整最燦爛美麗的笑容,來見我的夫君。


秦昭踹開門,室外的冷瑟裹挾而入,震得我喉間腥甜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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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不能讓他發現。


於是我硬生生將那股子咽了下去。


秦昭已走到我面前,我還未來得與他展顏對視,便被一巴掌掀翻在地。


耳鳴陣陣,幾欲昏厥。


「毒婦!」


「憐兒一貫對你千隨百順,不敢違逆分毫,她腹中的孩子還這樣小,你怎的就忍心下手!」


我理清這前後,在言秋哭喪的小臉中艱難起身,苦笑。


「夫君如此篤定,證據呢?」


一個香囊甩在我臉上。


我看那上面的花樣,蓮蓬遍布,是我一針一線繡的,再熟悉不過。


「便知你要狡辯!這香囊是出自你之手吧,裡面可是摻了大量麝香。」


我已無力再多說,隻是靜靜看著秦昭,我的夫君,他仍舊俊朗的面龐怒火環繞,為另一個人盛放。


眸中也再沒我的身影。


相看唯厭,秦昭拂袖而走,卻在門口前滯住。


他轉身,擰眉。


「你這房中是什麼古怪氣味?你又在搞什麼腌臜事?」


「夫君……不……」


言秋阻止卻被踹倒,秦昭循著氣味很快就找到了那東西。


「這是……鹿胎。」


血淋淋的,髒汙的,泛著令人作嘔的氣息。


就如此時秦昭眼中的我一般。


「你曾經也是那樣明媚嬌豔的一個人,沒想到如今變得如此不堪。」


他捂緊鼻子,不敢置信地瞪我,眸中的厭惡快要把我窒息包圍。


「你這等毒婦,遲早會遭到報應。」


我望著他決絕的背影,心中絕望纏身,終究是暈死過去。


2


秦昭說的沒錯,我的報應早就到了。


我快死了。


言秋一遍一遍喚醒了我,她一雙眸子哭成了核桃,趴在我枕前喂我吃藥。


她不解。


「夫人,您都這樣了,為什麼就不告訴主君呢?」


「他厭我至此,但畢竟夫妻一場,我不想讓他傷心。」


剛喝一口我便沒了力氣,隻能靠在言秋懷裡喘氣。


她哭得傷心,我這副身子,沉疴多年,已然是藥石無醫,隻有等死的份兒。


並非我求死心切,私下找過許多郎中,皆是一副大勢已去的樣子,惋惜地搖頭。


他們說,我原本身體底子很好的,若是生產之後好好調養決計不會如此。


隻是當年家中一朝失勢,父親隨之撒手人寰,家中亂麻一片,我怎能不著急焦心?


一番辛勞,病根埋下,多年積鬱成疾。


郎中隻說,讓我快活點。


言下之意,不必多說。


但我想多活些時日,曾聽人言,鹿胎可提精養血,許多行將朽木之人都是靠它挨到最後的。


此等血氣之物,本是不吉,必不為人所喜。


但我沒想到,最厭惡它的,竟是我的夫君。


「夫人,您這樣待主君,可她偏信那憐兒小賤蹄子的話,夫妻多年,他竟然不信您!」


「罷了。」


當年我懷孕之時無法服侍,秦昭便納了憐兒入府。


憐兒人如其名,比起當年的我有過之而無不及,她溫柔得多,安靜得多,軟糯得多。


一雙小鹿般的眸子霧水連連,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愛。


起初她待我夫人長夫人短,畢恭畢敬,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可時間一長,我便漸漸感到了不對勁兒。


秦昭在的時候,她總是委屈的,卑微的,霧蒙蒙的眸子睨向我。


「都是憐兒的錯,夫人您別生氣,隻管懲罰憐兒就是了……」


一籮筐的招數找往我身上扔,我躲閃不及,在秦昭憤懑的怨恨聲中,我敗了身子,灰了念頭。


幸好,生下了平安。


如今時間一晃,竟有十年之久了。


剩下的時光已不多,關於憐兒,我不想再追究這些無用之事。


我問言秋,平安何時回來。


言秋笑了笑,大小姐跟著崔大人外出遊歷,還有月餘就回來了。


「讓阿舟查的事,要盡快了。」


「夫人放心,您吩咐的事,崔大人可一向是放在心尖尖上的,您和崔大人從小便相識……」


我驟然冷了臉。


「這種惹人誤會的話,莫再說了,對我不好,對平安也不好。」


言秋訕訕說是,看著我的臉色,有點委屈。


哎……我笑著哄了她好一會,讓她放下藥碗好好玩去。


她撇了撇嘴。


「夫人莫要鬧脾氣,這藥,您必得喝了才能好起來。」


我搖搖頭,這藥含在口中,那殺死人的苦味久久不散,喝了那麼多日子、那麼多碗,卻沒任何起效。


喝與不喝,結果都是一樣。


郎中說了,最後的日子,要快活一點。


如此,我不如放過自己,也放過他人。


3


宮中有馬球的傳統,需得朝臣命婦一起參加。


秦昭不願見我,我便早早躲在轎中。


這挺闊利落的騎裝上身,就連纏綿的病色都掩去了幾分。


轎外憐兒在纏著秦昭帶她一起去,秦昭冷聲說這像什麼話。


憐兒再得寵愛也是個妾,秦昭最重顏面名聲,必不會同意。


但美人軟聲說隻扮作婢女瞧上一眼就好,她說得這樣卑微懇求,秦昭終是忍不住答應了。


等到了鞠城,秦昭扮作世人眼中的體貼夫婿迎我下轎。我緩慢地掀開帷簾,小心翼翼地搭在他手上。


秦昭抬頭,眸中暗含的不耐化作意料之外的驚豔。


他應是許久不曾見過這般的我。


我又何嘗不是?


曾幾何時,我也是威風凜凜鮮豔奪目的周家大小姐。


「夫人,你今日好生不一樣,像回到了初見時的你……」


秦昭看得呆了,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久久不曾散去。


言秋腦袋晃晃,一副與有榮焉的神情。


「小姐就該這樣才對。」


我一愣,這個稱呼,我已經太久沒聽到了。


連言秋也知道,周家大小姐和秦夫人,是兩段完全不同的人生。


馬球場上的女子有張揚似火的,也有婉約如水。但相同的是,她們都在燃燒自己的年華,盛放自己的美好。


與我這個行到窮盡之處的人截然不同。


「小姐,多年前您也是這般快樂恣意的啊。」


在未嫁給秦昭之前,我是周家大小姐,家世鼎盛,父母寵愛。


隻要我開口,沒有我得不到的,包括秦昭。


我與秦昭是一見傾心,從此眼裡再裝不下旁人。


言秋總說。


「我家小姐,便是太子妃也做得!」


但我不想,我隻想嫁給秦昭,成為他的妻子。


秦昭出身寒門,家世不是很好,他弟弟下獄,我請求父親幫襯一把將其撈了出來。


秦昭有才華有能力,仕途蒸蒸日上,來我家愈發殷勤。在他日復一日的努力中,父親嚴肅的目光也漸漸由質疑變成肯定。


一天,秦昭來提親,在我滿懷期待的眸光中,父親終是點了點頭。


成親之後,我和秦昭也過了一段很好的日子,少年恩愛,琴瑟和鳴。


我不易受孕,秦昭也不納妾,他便這麼一直陪著我,為此我們吃了不少苦頭才懷上平安。


我以為會一直這麼順遂幸福下去,直到有一日,秦昭怒氣衝衝地跑來質問我。


「我弟弟下獄是不是你做的手腳!為了嫁給我你可真是不擇手段!」


我又急又氣,動了胎氣。崔令舟得到消息後,寒著臉揍了秦昭一頓,把我接回家中。


那時我不知道,猜疑嫌隙的種子一旦在心中埋下,便會越長越深,長成參天大樹,摧毀這之前所有美好。


回憶漸遠,場上一女子紅衣抖擻,佇於汗血之上,風光無兩。


那是武家獨女,滿場中竟無人能敵,大監問還有誰可與之一戰。


春寒料峭中,我高呼一聲,眸裡盛意滾燙。


「我來!」


4


馬背之上,是我再熟悉不過的天地。


馬繩在我手中輕攏,收縮自如,我按照記憶中的感覺衝了出去。


這一刻,我忘卻凡塵,目中生風,唯有那顆馬球。


它在我的杆中搖晃,拋出,落定,一切盡在我的掌握之中。


一次又一次,滿場喝彩中,像是久經沙場,睥睨天下。


這種感覺,真是久違了。


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比賽,或者說這是一場隻有我自己在意的比賽。


我贏了,為自己贏了。


皇上拍掌連連,他將我召到跟前,看到我的臉色,眉毛嚇得抖三抖。


他關切地問我,周家閨女,你這是怎麼了?


「多年不見你,聽說你是病了,還不趕緊坐下歇息。」


我笑了笑,在皇帝眼中,我還是周家的小丫頭。


不管我爹如何,皇帝對周家,總還是念著的。


瞧,外人尚且如此,可我的夫君,他就連我是否真的病了都不在意。


我已然力竭,臉色定是蒼白得可怕,秦昭跑到我身旁欲攙扶,我不動聲色甩開他。


皇上將一切收攬眼底,隻是笑著問我要什麼彩頭。


「臣女想向皇上請一恩旨。」


皇帝扯扯胡子,目光帶著狐疑。


「此旨無關社稷,不違背道義,隻關乎臣女一人而已。」


「臣女想要賣個關子,來日再揭曉。」


皇帝朗聲準許了我的胡鬧。


聖上親見,我為秦昭贏得了臉面,他的目光也終於得以停留在我身上片刻。


他也會像從前那般對我噓寒問暖,溫柔體貼。


許多人前來攀交,秦昭揚著胸脯享受眾人的吹捧。


我想,此刻他是因擁有我這樣一位妻子而驕傲的。


隻是,這溫情並不會持續太久,秦昭身旁的主角也從來不是我。


左家庶女觀我病容不佳助我上轎時,不巧,她恰好瞥見隱在丫鬟背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