胚胎暗湧

第1章

當了七年後媽,我想有個自己的孩子,江煜卻依舊讓我等等。


當晚我約見試管醫生:自己生娃,要啥男人蓋章?


1.


消毒水的氣味刺進鼻腔時,我終於緩緩醒來。


江念安站在我的面前,身後是穿著白大褂、一臉嚴肅的江煜。


"道歉。"


江煜的白大褂下擺沾著血漬,握著聽診器的手背青筋凸起。


他推了推金絲眼鏡,鏡片後那雙曾讓我沉溺的眸子此刻結著冰。


江念安紅著眼眶,許久沒說話,江煜一巴掌打在他的身上:


「說話。」


江念安看向我的眼神中包含了幾分乞求,人前不教子,按照往日我一定會照顧他的尊嚴。


可是今天我忽然不想了。


其實本來隻是一個低血糖,及時吃點糖緩緩就好了。


隻是江念安無視了我的請求,他任由我就這樣倒在地上。


直到江煜回家後,他還躺在沙發上看著他最喜歡的哈利波特,嘴裡吃著我為他切好的果盤。


我從來沒有想過江念安會恨我,恨到可以眼睜睜看著我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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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念安憋著的眼淚終於是沒忍住,一顆一顆地往下落,他一邊哭一邊道歉:


「對不起。」


說完對不起後,江念安就哭著跑出了病房。


江煜滿臉歉疚地看著我,語氣中帶了幾分無措:


「他還小,他不知道。」


我抬眼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不,他知道。」


「他知道人倒在地上就代表遇到了危險,他知道放任不管就會有威脅,可是他還是這樣做了。」


「江煜,我很失望。」


失望的不僅僅是他對我的冷漠,更多的是,江念安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三年到十年,這七年間我在江念安的教育上費了很多的心力,小孩不好教,而後媽更為難做。


第一次當人家媽媽,很多事情我不懂,隻能一路摸索,一路走得磕磕絆絆。


這些年江念安的姥姥姥爺死死地盯著我,抓著任何細微的錯處無限放大。


有很多事情親媽可以做,但是後媽不能,我隻能說我盡力了。


或許我並不是一個完美的媽媽,但至少我問心無愧。


對於江念安,我並不強求他的學習成績有多出類拔萃,但我希望能夠將他教成一個正直勇敢善良的小朋友。


但是今天我隻能承認我失敗了,便不是我,一個弱者倒在他腳下,他也不應該如此無動於衷。


我忽然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一個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孩子。


然後將我媽曾經講給我的道理都講給她聽,她會成為一個勇敢正直善良的小朋友。


沒有其他人的幹擾,我想我一定會將他教育得很好。


2.


江煜用手輕輕撫摸我的頭發,柔聲安慰道:


「我已經狠狠說過他了,他以後不會這樣了。」


我握住他的手,抬頭直勾勾地望著他,滿是期許地問:


「我們要個孩子吧!」


江煜的手頓了一下,眉頭微微皺起:


「念安不就是我們的孩子麼?他隻是太小,等他再大些便知道誰是真的對他好了。」


從前我相信日久見人心,所以我將自己的真心赤裸裸地捧了出來,卻被人踐踏得血淋淋。


如今我不再相信真的會有這一天,我隻是說:


「我想要個屬於自己的孩子。」


江煜看向我的眼神中隱約已經有了幾分不滿:


「你說過會將江念安視為己出,他就是你的孩子。」


「孩子是很敏感的,正是因為你總這麼想,所以他才會這樣排斥你。」


「你變了,用真心換真心,從前你不總是這樣說。」


二十出頭時的蘇晏,幼稚到隻剩下一顆勇往直前的真心。


我可憐江念安年幼喪母,也心疼江煜一個人帶著孩子諸多不易,於是帶著一往無前的勇氣,想要當那個拯救者。


如今想來隻覺得自己自以為是,傻得可憐。


也許是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過了,江煜放緩了語氣:


「我們不是說過的麼,等到念安真正有安全感,確信我們對他的愛不會因為多一個孩子而被分走時,再要孩子。」


我隻是沉默,病房裡一片寂靜,許久江煜嘆了一口氣:


「你好好休息,這件事以後再說。」


3.


晚上躺在病床上,一直在想為什麼江念安會變成這個樣子,明明剛開始的時候是那麼好。


第一次見江念安時,他隻有三歲,粉雕玉琢的一個小團子。被江煜教得很好,見到面會很有禮貌地叫我姐姐。


那時候我媽開了一個託管班,有時候江煜醫院忙的時候,來接他接的晚時,江念安就一個人坐在位置上,不吵也不鬧地自己玩玩具,等到爸爸來了,自己將自己的小書包收拾好,然後乖乖地衝我揮揮手,奶聲奶氣地說道:


「姐姐再見。」


我從來沒有見過江念安的媽媽,於是託管班的其他孩子便總是以這點攻擊他,被我狠狠教訓了一頓。


那以後江念安便總是很依賴我,趴在我懷裡的時候,小小的一團,可憐得人心都軟了。


後來才知道江念安的媽媽在懷他時檢查出了癌症晚期,她放棄了治療,選擇生下了這個孩子。


江煜是腫瘤科的醫生,最後卻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愛人死在了自己的手術臺上而無能為力。


後來他自請轉回了鄉鎮的醫院,放棄了自己一片大好的事業前景,無論工作怎樣繁忙,都將江念安帶著身旁。


一個生命的消逝,換來另一個生命的誕生,江念安是沈安拿命換來的孩子,所以我理解江煜對於他的愛護。


我是當律師的,見多了太多薄情之輩,於是便更覺他的可貴,於是便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再後來,我媽無緣無故地暈了過去,鄰居打了 120,我趕到醫院時,我媽已經被送進手術室了。


我的腦子一團糊,接過手術通知書時的雙手都在顫抖。


護士的嘴一直在動,我不知道她說了些什麼,唯一反反復復在腦子中回蕩的隻有:


「手術的成功率隻有百分之五十。」


也就是說我媽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會死,我歪歪斜斜籤上我的名字後,就已經站不穩了。


那時江煜站在我面前,藍色口罩上露出一雙沉靜如海的眸子:


「相信我,不會有事的。」


我的心在他的眸子中一點點地定了下來。


最後,手術很成功,我媽保住了一條命。


住院期間,很多次看到江煜滿身疲憊地從手術室中出來,累到貼著牆就睡著了。


但是無論再累,依舊會很耐心地回答江念安的每個問題。


於是就這樣慢慢淪陷,越來越喜歡,越來越喜歡。


他們說要嫁一個本身就很好的人,江煜是一個負責任的醫生,一個很耐心的爸爸,溫暖良善的人。


他是個那麼好的人,可是為什麼我還是如此難過。


4.


第二天還沒睡醒時,門鈴就響了,一聲接著一聲。


我苦笑一下,這樣按門鈴的方式隻有江念安的姥姥姥爺。


江煜先起身去開了門,我在衛生間收拾了一下自己。


我扣襯衫紐扣的手指頓在第三顆,鏡中人面色慘白,鎖骨處還留著昨夜爭執時被江念安抓破的血痕。


客廳傳來瓷器的碎裂聲,那隻我親手燒制的青釉茶盞,此刻正躺在沈老爺子腳下迸濺成鋒利的星芒。


沈安父母站在門口,江念安窩在姥姥的懷裡,眼眶紅紅的,滿臉都是委屈。


我陪著笑,小心翼翼地說道:


「阿姨叔叔,一路過來辛苦,有什麼事進來坐坐說。」


沈老太太冷冷盯著我,枯枝似的手指幾乎戳到我鼻尖:


「我看我再不來,我的寶貝孫子就被人欺負死了。」


江煜皺了皺眉頭,替我說了句話:


「媽,這次念安確實太過分了。」


老太太眉頭一皺,嗓音往上又提了一個度:


「念安那麼小,知道什麼?」


她又瞪了我一眼:


「低血糖而已,誰知道她是不是裝的。」


江煜的聲音也大了一些:


「媽,低血糖不及時處理也是有生命危險的。」


他又望了一眼江念安,語氣嚴肅了幾分:


「江念安,你還是覺得你沒錯是麼?」


「媽,小孩子不能這樣教的。」


老太太一把將江念安護在身後,然後就開始抹起了眼淚:


「都說有了後媽就有了後爸,我們家沈安是個沒福氣的,她不在了,隻能任由自己的孩子被欺負。」


「你要是不想要這個孩子,就讓我們帶回家,我們老兩口拼盡一切也不會讓他受委屈的。」


江煜無奈地嘆了口氣,我知道他又要讓步了,沈安是他的軟肋,所以明明他知道這樣教育江念安是不對的,可是他還是隻能讓步。


「媽,我不是這個意思。」


沈老太太氣呼呼地甩開江煜想要攙扶的手,然後拉著江念安就準備離開:


「我如今也不指望你什麼,今年沈安的忌辰,你愛來不來。」


門被砰的一下甩上了。


江煜蹲下身撿玻璃碎片,腕表表面映出他發紅的眼眶:


「對不起,他們畢竟...是安安的父母。」


他還想說些什麼,我隻是搖搖頭,神色有些許的黯然。


還能說些什麼呢?無非是他們年紀大,不要和他們計較,又或是讓我再忍讓一下。


這七年來他和我說了無數次對不起,可是對不起又有什麼用呢。


5.


自醫院我提出想要個自己的孩子以後,沈安的白大褂總掛在浴室掛鉤。


那些親熱前漫長的「術前準備」裡,我聽見醫用剪刀裁開包裝的脆響,他在檢查我是否動了手腳。


直到某夜摸到避孕套端口的手術級密封線——像他縫合患者皮膚時的完美針腳。


他醫院的排班表釘在冰箱,紅圈標記的加班日,精準覆蓋我的易孕期。


江煜這些事情做得很隱蔽,但這些事情總是瞞不住的,不過是早晚的問題。


他明知道有一天我會知道,他也知道我會難過,可是他還是這樣做了。


於江煜而言,江念安與我之間,總要有所取舍,他不忍江念安傷心,於是傷心的便隻能是我。


他的確做到了對沈安的承諾,無論如何將江念安放在第一位。


不是早就知道了這點嗎,可是為什麼我還是有點難過。


小寒時節是沈安的忌辰,每年的這個時候,他都會帶著江念安去郊區住一段時間。


沈安的骨灰葬在了郊外的茶園,她在這裡長大,最終也歸向這裡。


我曾經想去看沈安一下,想要告訴她我會好好照顧江念安,讓她放心。


但是沈安的父母以及江念安都非常排斥,所以便從來沒有去過。


有時我在想如果沈安真的如大家口中說的那般好的話,她會明白我真的沒有苛待她的孩子,或許她會感激我也說不定,可是這樣的話,我隻敢在心中偷偷地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