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聽完，深深蹙起了眉頭。

「她還真是毫無同理心，你分明是因為她才變成這樣的，她自己也經歷過同樣的事，怎麼不能換位思考一下呢？」

「說到底，她還是看重自己的面子超過了你，所以才不願意在別人面前承認你們的關系。」

我仰著頭，「是啊。」

現在的我，對她來說仿佛黏在鞋底的口香糖，有礙觀瞻。

她隻有擺脫了我，才能擺脫之前那個醜陋的陰影。

說到底，她是把對過去自己的厭惡投射到了我的身上。

她隻喜歡青春靚麗的自己，同樣也就無法忍受反復提醒她過去的我。

戚妍站起了身，走到了旁邊的自動販賣機旁。

「不過，從另外一個角度看，你反而是因為這件事看清了這個人不值得。」

「所以這也是件好事。」

我微微有些愣怔。

她拿出了兩罐可樂，遞了過來。

冰涼的瓶身激的我差點縮回手。

戚妍笑的真摯，「總之，恭喜你脫離一段壞的關系！」

瓶身碰撞在了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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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跟著笑了，「……謝謝。」

10

之後的一段時間裡，陳曦火速地與肖澤熱戀了。

她的朋友圈每天都在更新。

像是故意要炫耀給我看一般，她現在又不屏蔽我了。

她和肖澤的合照出現在各種酒吧聚會、豪華酒店、泳池沙灘、奢侈品店……

她沉寂了那麼久，如今隻想昭告天下她和肖澤的耀眼的生活。

起初我偶爾還會看兩眼，後來也就直接刷過去了。

意識到了她皮囊下那顆膚淺的心後，我對她已經沒什麼興趣了。

倒是我和戚妍逐漸熟悉了起來。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當初她對我的瘢痕反應如此平常。

她將我介紹給了她的朋友們。

他們大多和她一樣是學藝術的，打扮地相當前衛。

我在他們之中，反倒變成了相對平常的一個。

但他們人都很好。

在知道我還是有些介意自己的瘢痕後，她的一個臉盲朋友告訴我，我是他唯一能夠每次都順利認出來的人。

被陳曦所厭惡的瘢痕，反而成了他識別我時獨特的標志。

於是我漸漸地開始釋然了。

而接觸的越深，我也就越發現，戚妍是一個很好的女孩。

她包容，自信，內核強大。

在她的影響下，我漸漸地從與陳曦分手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所以後來，在我們父母的極力撮合下，我們真的在一起了。

我爸和戚伯伯直接淚眼婆娑地拉著我們的手，「好啊！好啊！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把我和戚妍都搞的很尷尬。

過去的事，逐漸如遙遠的夢境一樣，被我遺忘在了記憶深處。

大概半年後，戚妍說，她的朋友認識了一位醫生，做瘢痕消除很厲害，讓我可以去看看。

我按著地址找了過去。

醫生做了檢查後說，可以治療看看，雖然不一定能完全消除，但是肯定可以淡化。

於是我開始了治療。

過了幾個療程之後，效果拔群，瘢痕在慢慢地淡去。

那塊皮膚已經變得平滑，略微發紅，面積也縮小了很多，看上去更像是一塊胎記。

對於這個結果，我已經很滿意了。

準備離開醫院時，我的心情明媚了很多。

但一轉頭，就在走廊轉角處看到了一個匆匆而過的身影。

那是陳曦。

她帶著遮面口罩，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急步走進了診室。

我有些納悶，她來這裡做什麼？

我才驟然想起，自己好像已經有一段時間沒看到她發朋友圈了。

好奇心驅使我走了過去。

診室門沒關緊，我聽到了陳曦哽咽的聲音。

「醫生，為什麼我的臉會變成這樣？！」

「……你這個增生，真的有些嚴重了，之前怎麼不來醫院？」

「我去了！一開始的時候隻是有些痒，我也沒注意，就抓了抓，結果第二天它就開始紅腫了！我找了之前給我做手術的醫生，但是他隻是給我開了開了幾管藥，我擦了也沒用，再過了一段時間它就變成這樣了！」

「為什麼會這樣？！我之前做完半年都沒有任何問題！！」

醫生嘆了口氣，「異體植皮的排異反應有可能會出現的很慢，有的甚至幾年才會出現，你的醫生當時沒有告訴過你嗎？」

他的話把我拽回了陳曦剛做完手術的時候。

當時，醫生看她太過興奮，一直叮囑她，術後一定要記得保養，按時吃免疫抑制劑，忌口等等。

但她似乎隻是沉浸在自己容顏恢復的狂喜中，完全沒有聽進去。

我為她做的那些努力，她都嗤之以鼻。

而我們分手後，她恐怕更是肆無忌憚，而肖澤大概率也沒有讓她去注意這些東西。

所以現在，慢性排異出現了……

陳曦幾欲崩潰，「那！那還有沒有辦法！我不想再毀容了！醫生，救救我吧！救救我！」

「你這個情況拖的已經有點久了，我很難給你保證，先開點免疫抑制劑試試看吧……」

11

之後的幾周，我每次都會遇到陳曦。

她的精神越來越差，人也越來越瘦。

我甚至看到清潔工想讓她讓一讓，把她嚇的歇斯底裡地尖叫了起來。

而後來的一次治療，她也看到了我。

時隔快一年，我們第一次面對面。

她的目光落在了我的側頸，隨後瞳孔地震了起來。

「……你，你是怎麼……治好的……」

極度驚訝中，她正準備套上的口罩掉在了地上。

於是我看到了她的臉。

從植皮那部分的邊緣開始，出現了一條條血紅隆起的溝壑。

那部分皮膚正從邊緣開始腐爛。

有人從我們身邊經過，尖叫了起來。

她幾乎是瞬間就抬起了手。

「別看！！！」

她應激一般地抽噎起來，立刻蹲下，把口罩一撿，就從我身邊飛快地逃開了。

我看著她倉皇離去的背影，心裡五味雜陳。

當初，她以為自己已經爬出了深淵，於是我就成了她生命中的一個汙點。

她毫不猶豫地洗刷掉了我和這段過去，轉身走向了她的新生活。

可現在，報應又輪回到了她的身上。

而這一次，大概不會再有人像我一樣不離不棄了。

果不其然，沒過一段時間，我就在一次聚會上看到了肖澤身邊跟了一個陌生的女孩。

其他人也看到了，低聲討論著。

「你們有沒有聽說，肖澤和他之前那個女朋友掰了？」

「為什麼？」

「說是因為她毀容了，聽說臉上一整塊皮都脫落了，把肖澤直接嚇吐了，當天就把她趕了出去。」

「救命，別說了，好惡心……」

「為什麼突然會這樣？」

「據說是她之前本來就毀過容，植過皮，估計是沒做好。」

「诶喲，沒了這張面皮的女人啊，隻有被拋棄的份啊！」

「可不是嗎？我聽說啊，當初肖澤就是看上了她這張臉，結果現在這樣了，她還能拿什麼去留住人家呢？」

「以色侍人，色衰而愛馳啊！」

12

出乎我意料的是，陳曦被肖澤趕走後，居然找到了我。

不知道她從哪裡打聽到的我和戚妍的地址，找上了門來。

那天，下著小雨。

她拖著一個行李箱，臉上纏滿了繃帶，頭發上還滴著水。

看見我的第一秒，就哭了出來。

「宋周，我真的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我皺起了眉。

「那就去酒店。」

說完我就想把門合上。

她急了，抬手擋住門。

「……我沒有錢了！」

「我，我被人騙了，Ṱṻ₆說可以治好我的臉……全部都被騙走了……」

她哭的越發悽慘。

我一時難言。

見我不說話，她直接跪了下來。

「對不起！」

「當初是我的錯，是我沒看清你的真心，是我忘恩負義！」

「我自以為是，你為我做了那麼多，我卻看不見，還以為肖澤是什麼好東西，是我對不起你！」

她說著說著，居然一巴掌扇在了自己的臉上。

血色從繃帶中滲了出來，看得人心驚。

「我現在也遭報應了……這大概就是老天對我的懲罰，我也認了。」

「所以，宋周，你能不能原諒我？」

陳曦抓住了我的褲腿，眼中含淚。

那雙瘦弱的手簡直像個鐵爪一樣。

我越看她越感覺不妙，不想和她過多牽扯，便使勁甩開。

「放手！」

她整個人都撲了上來，嚎啕大哭。

「宋周，原諒我好不好？原諒我吧，除了你之外，沒有人能接受我了！！」

「我不想當沒人要的怪物！！我不想被丟掉, 求你了，別丟下我……」

「我們重新在一起好不好？？求你了！我不會像以前那樣了，我什麼都聽你的，求你了！」

陳曦狀若瘋癲，開始扒著門拼命想往家裡鑽。

做飯阿姨聽到了聲音, 走了過來, 「小宋，怎麼了？」

我衝著她大喊, 「報警！快報警！」

阿姨被嚇呆了，慌忙地掏出了手機。

我死死地堵住陳曦。

「我不會和你在一起的！我們已經分手很久了！滾開！」

她聽完，表情立刻呆滯了。

「是……我現在很醜吧？你肯定看不上了……」

「但是沒關系的，你能再幫我做一次植皮嗎？」

「你再幫我做一次, 我就能變得漂亮！」

女鬼一樣瘦削無比的面孔湊在我面前ṭṻ³。

「我會感謝你一輩子的！我永遠都不會再離開你的！」

「你幫幫我, 你幫過我一次的……求求你，宋周……」

……

我後背都被冷汗浸湿的時候，警察終於來了。

陳曦仍然死死地抱著我的腿。

但她似乎已經失了神智, 隻是呆呆地看著我, 反復地重復著一句話。

「求求你……」

「求求你……」

我嫌惡地看著她，站在警察旁邊，看著他們把她牢牢按在地上。

她似乎反應了過來，神情變得瘋狂了起來, 拼命地掙著。

「宋周！你不是說你永遠都不會離開陳曦的嗎？！」

「你為什麼不答應我？！為什麼！」

「你這個騙子！你這個騙子！你說過會永遠愛我的！我不會放過你的！」

我怔住了。

是了, 我曾經在她毀容的那個時候說過, 我永遠也不會離開她的。

可是，分明是她先轉身走開的。

我發自真心的承諾，最後隻換來了她的嫌棄和退縮。

此刻, 她竟然還敢提。

我冷冷地抱起了手臂。

「陳曦，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還有資格說這句話嗎？」

她呆住了, 隨即整個人迅速地灰敗了下去。

警察把她帶走了。

他們離開的時候, 戚妍正好到了家。

她歪著頭問我，「發生什麼了？」

我搖了搖頭，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沒什麼, 來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我摟著她回了別墅。

阿姨的飯菜此刻也做好了。

在暖黃的燈光下，我們聊著天，吃著熱氣騰騰的飯菜。

剛剛發生的一切都隻像是一塊小石頭扔進了水裡。

蕩出幾分波瀾，便消失不見。

我已經從和戚妍的日常生活裡獲得了真正平淡而溫實的幸福。

至於陳曦, 已經與我無關了。

13

再後來, 我和戚妍結婚了。

盛大的婚禮, 與我想象中無異。

隻是身邊的人換成了現在這個我全心全意愛著的人。

戚妍的婚紗是她自己設計的，看上去沒有那麼鄭重和奢華，倒是多了一點她慣有的酷和調皮。

我隻覺得自己幸運。

而陳曦瘋了。

她從進派出所之後就瘋了, 逢人就問, 「我美嗎？」

最後被強制送進了精神病院裡，對著鏡子顧影自憐。

在幾年前，我大概完全不會想到我們會各自有這樣截然不同的結局。

但人終究要為自己的每一個選擇付出相應的代價。

當下的歡愉會在未來的某一刻讓你付出慘痛的代價。

而當下的失去也可能會在未來某一刻以更好的形式回饋回來。

至此, 我終於明白了，或許這就是老人所說的。

禍福無門，唯人自召。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