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禍水
第2章
話音剛落,身後的小綠連忙跪下,屋內氣氛一時凝滯。
我繼續抱怨道,「我剛來,不知道宮裡的規矩,一氣兒被塞了七八個宮女,吵嚷得很,偏偏內侍又隻有四個,小的小弱的弱,指望不上……」
靜妃似是不解,仍然溫柔道:「這是小事,不過也不歸我管,妹妹去回了貴妃娘娘,請她安排吧。」
我笑得淺薄而張狂:「何必這麼麻煩,我看姐姐這……這個人就不錯,姐姐不如賞了我吧。」
我指著後面一排低眉順眼的內侍其中一個,他長得格外白淨。
陳妃卻突然呵道:「大膽!」
靜謐的宮室中,這一聲尤其突兀。
她結結巴巴地補充:「你……我們宮裡的人也是你說要就要的嗎?也不看你配不配!」
我懶得理她,隻是盯著靜妃,觀察著她表情裡的蛛絲馬跡。
她眼中有一絲動搖,卻迅速恢復了波瀾不驚的模樣,淡淡地制止:
「麗貴人,沒有這樣的規矩,你若是不便,本宮替你去回稟貴妃娘娘就是。」
這就是拿位分壓我的意思了。
我放肆笑開:「我若就是喜歡,娘娘也能不給嗎?」
靜妃面色僵了一瞬:「我還有事,麗貴人先回吧。」
說著,也懶得多給我眼色,自顧自扭身走了。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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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小綠小心翼翼地開口:
「娘娘……都是奴婢不好,沒有伺候好娘娘。其實若是宮中人手不足,回稟貴妃娘娘就好。」
我好奇道:「聽說貴妃娘娘是將門貴女,會如此好說話嗎?」
我早收了剛才那囂張跋扈的嘴臉,大約我平日還算平易近人,因此小綠也敢跟我多說兩句。
「奴婢以前偶爾也見過貴妃娘娘,娘娘鳳儀端方,看著威嚴,可其實對我們下面人都很好的,甚少責罰。
「還有靜妃娘娘……她在宮裡向來一尊菩薩似的,從來不惹人招事,也不愛跟人來往,陛下都很少見她,您何必找她的麻煩。」
我哈哈大笑:「那我該找誰的麻煩?」
她一時訥訥,不敢再言語。
反倒是我抓緊了難得的機會問:「我入宮前,宮中是貴妃娘娘專寵嗎?靜妃年輕又漂亮,比之如何?」
小綠的頭低得更厲害了:
「娘娘,奴婢不當這差事,不清楚的。」
我輕笑一聲:「別忽悠你家娘娘,宮裡來來往往這麼些人,不都盯著這些消息,哪有不清楚的。」
她忙不迭地跪下,雨後的宮道湿滑陰冷,膝蓋觸碰到地上,我仿佛能感覺到寒氣。
「奴婢不敢。」
我幽幽道:「起來吧。」
入宮前我是江南煙花巷的孤女,沒有名分,毫無地位。
彼時來過煙花巷的大官小吏,個個擺著不可一世的官架子,輕輕一聲咳嗽,煙花巷裡所有的媽媽都得擠出一副諂媚的笑臉,生怕惹了官老爺。
我還記得,那時皇帝巡遊江南,不等陛下御輦經過,隻是蕭將軍在前面開道的隊伍,就綿延了十裡。
官道兩側百姓跪迎,那樣硬的官道,百姓足足跪了大半個時辰。
曾經我跪在那樣的街道上,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
而如今,也有別人因為我的一句話要跪在冷硬的地上了。
權力,果然是個好東西。
夜深,我伏在皇帝胸口:「皇上,我今天遇著一件頂頂不快的事。」
皇帝不耐煩,忙問怎麼了。
我兩三句帶過,一邊說一邊手指在他胸前畫著圓圈撒嬌,果然得到一句:
「幾個人而已,明天讓他們給你送過來。」
言畢,他又堵住了我欲開口的嘴。
你看,權力果然是個好東西。
5
我大搖大擺地在靜妃宮中挑人時,靜妃冷冷地看著我:
「我倒希望,你沒有後悔的那一天。」
「我自然不會後悔。」
小綠看我這兩天行止,已經目瞪口呆過好幾回,這會兒倒像是十分認可我似的,一邊為我洗手一邊嘀嘀咕咕:
「娘娘如今可真是威風,靜妃娘娘宮裡的人,咱們也說帶走就帶走了,要我說,咱們在宮裡可該支稜起來,她們都算得了什麼,一年見皇上的次數還沒有咱們這來的幾天多呢。」
我咯咯地掩嘴笑:「可不是嗎,你看看她們,加起來沒我半邊臉好看呢。」
「娘娘今天穿的這身衣裳可真襯膚色,皇上來了定要誇贊。」
「那是自然。」
我轉身,看向剛剛帶回的幾個人。
我一氣兒從靜妃宮裡挑了四個內侍官,正整整齊齊地跪成一排。
最早看上的那個白淨內侍官名喚阿許,說是進宮前的原姓。
我也懶得改他名字,喚他過來道:「阿許,來給本宮梳梳頭。」
我和這個白淨的殘缺男人從鏡中四目相對。
他梳頭的手法很是熟練,像是經歷過千百次。
我卻嬌氣地喊疼,說他梳頭力氣太大。
「奴才知錯。」他連忙跪下。
「不敢嗎?我看你敢得很。」我半蹲下去,握住他拿著梳子的手。
「你平時如何給靜妃梳頭的?你和靜妃獨處的時候,也會說不敢嗎?」
他抬頭看我,眼底卻平靜無波。
平靜,而非不解,恰好說明了他的偽裝。
阿許重新低下頭去,默然地替我理著長長的發尾。
「奴才隻是服侍的下人,在哪都是一樣的。」
他的語氣恭敬,卻沒有發現,他話裡的失落,絕不是自小為奴的人會有的。
我用長長的指甲劃過他的臉頰。
「不一樣,既然是我的下人,從此就隻能聽我的話。」
6
年關過去,已經是初春時節,萬物蘇醒。
我闲來無事,在宮中大興土木,在院中布置了滿滿的花草擺件,移步換景,煞是好看。
這日蕭貴妃來時,我正指揮一眾小太監往房檐上掛燈籠。
我平日裡幾乎不與她相見,她突然造訪,甚是奇怪,我們面面相覷。
她左顧右盼,口中問道:
「你很喜歡園藝?」
「還行。」
她點點頭,又像是沒話找話,指著站在梯子上的一人,疑惑道:
「看著像你宮裡的管事太監?」
我抬頭望去,阿許正費力地夠著房檐,聽到我們談話涉及他,不慌不忙地把手中的燈籠掛上去,從梯子上下來跪拜。
「是呢,按說這等雜事輪不上他來做,可是他今兒惹了妾不痛快,所以妾要小小懲罰他一下,叫他出個洋相呢。」
我夾了嗓子,故意造作道。
蕭貴妃「嗯」了一聲,不置可否,卻突然蹙眉。
「你抬起頭來。」
良久的沉默。
「娘娘?」我試探發問。
「無妨。」她輕笑一聲,卻忽然拉過我的手,往裡屋走去。
我實在摸不著頭腦。
她的掌心溫暖而柔軟,拉著我的樣子又那麼自然,好像我們本就關系極好。
「宮裡還住得慣嗎?」
「自然住得慣,隻是陛下日日來,妾總不得空去見貴妃娘娘,實在失禮。」
她寬和地笑了。
「無妨的,你開心就是。」
我反而不好意思再露出做作模樣。
她又想了想,問道:
「外頭那個,是靜妃宮中的阿許?你巴巴從靜妃宮中要來的,就是他?」
「妾不過是見他手腳勤快,覺得不錯而已。」
她搖搖頭:「找個由頭把他還回去吧,小心靜妃找你的麻煩。」
我幾乎感受到她的深不可測,短短的一句話,似乎在告訴我她什麼都知道,又似乎什麼都沒有說。
「你不必防著靜妃,也別去找她的麻煩,她一貫是很好相處的。」
於情於理,貴妃都沒有待我好的理由。
我揣度著她是笑面虎還是真的柔善,有些出神。
卻聽到她說:
「我看你很喜歡花草園藝,這裡院子小了些,換到青鸞殿住吧。」
原來是為著這個主意。
青鸞殿就在貴妃宮殿旁邊,想來,她是為了進一步監視我吧。
和注定的敵人做鄰居,這不太妙。
不過,青鸞殿很是開闊,旁邊還有人造的河渠,我很喜歡。
我欣然接受。
7
搬去青鸞殿是個大工程,宮裡進進出出,所有人都忙得腳不沾地。
我怕揚塵傷了皮膚,遠遠地坐著看他們收拾,看了半天,問道:
「怎麼不見阿許?」
「回娘娘,昨兒讓他去看爐子,一不小心燙了手,這會兒做不了活。」
我「哦」了一聲,小綠繼續回道:
「奴婢悄悄觀察了,這幾日他一直神思不屬,也不知是怎麼了。」
「還能怎麼了,心不在這兒了唄。」我笑道。
「今天天氣倒好,你去叫上阿許,咱們去青鸞殿後頭那片空地放風箏去。」
春風徐徐,天氣晴朗,確實是放風箏的好時候。
放風箏是個要跑動的活兒,我找了個有風的地方,牽著風箏線一點一點地跑起來。
跑得大汗淋漓了,那風箏還是搖搖擺擺地掉下來,氣得我坐在樹下的大石頭上發起脾氣來。
「阿許,你來給我放。」
「是。」阿許一如既往地安靜,躬身踱步地過來,取過風箏。
他手傷未愈,手上纏著層層白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