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弟高考一結束，爸媽直接送了他一輛奔馳。

我開玩笑地說我也要。

我媽欣然同意了，說等家裡的資金回轉後再給我買。

可我一等，等來了他們換大房子，給弟弟買房，都沒等到我的車。

今年的生日會上，我再次提起買車的事。

我媽臉上掛著淺笑，溫聲道：「不是答應你要買嗎？著什麼急，這孩子，性子真急躁。」

她的圓框眼鏡鏡片反射著冷光，我分明看見她的眼睛沒有笑。

1

我爸和我弟聽了我媽的話，都在笑。

一致默認，我太心急了。

我家的財政大權，都是我媽在管。

既然她答應要給我買車，就肯定會給我買，根本不急在這一時。

見我臉色不太好，我弟韓鑫浩給我碗裡夾了一隻蝦：「姐，好啦好啦，別不開心了，今天是你生日。」

我弟隨口哄了我幾句。

我爸見狀，不耐道：「行了，還吃不吃？不吃就回家。」

最後還是我媽出來打趣道：「真不知道這孩子像誰，這麼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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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默咀嚼著嘴裡的蝦，突然覺得有些沒滋味。

其實我隻是想要一個期限，希望他們能明確地告訴我，大概什麼時候可以買。

如果一開始就不想給我買，清清楚楚地告訴我，我也不會有其他想法。

但答應了卻又拖上一年，實在不怪我心情不好。

一頓飯吃完，他們還想逛逛商場，我說我想回家。

我媽拍拍我的肩膀：「走吧，媽媽給你買兩件衣服，今天你過生日嘛。」

話裡明顯有些求和的意思，我心一軟，咬著下唇同意了。

大家這才都露出笑來。

逛完商場回到家已是晚上，我率先去洗漱，直到躺在床上，一股名為委屈的情緒才浮上心頭。

小時候，我弟看中了兒童手表。

我媽立刻就買了，一直到回家的路上，才仿佛恍然大悟般地想到我：「雅雅，你是不是也喜歡那款手表？媽媽過幾天給你買。」

其實當時銷售人員在工作時也提過，可以給兩個孩子都配一個智能手表。

我媽根本不搭腔。

本來很想買的心就那麼擱置了，所以我甚至沒有主動提出要那個手表。

但她提起，仍然是讓我又雀躍期待起來。

我眼巴巴地數著日子等，迫切地想要看見媽媽送我手表。

等到我都期末考完了，成績還不錯，鼓起勇氣提的時候，我媽卻說：「你瞧我，這段時間都忙忘了，等我過兩天再給你買。」

她就這麼拖著，我第二次去問時，她笑著點點我的額頭：「這孩子，怎麼這麼急躁，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舍不得給你買呢。」

我就這麼被她安上了「急躁」的性子。

催到第三次，她才牽著我的手帶我去店裡買了兒童手表。

當手表戴在手腕上的那一刻，我本以為的欣喜若狂，卻變成了平靜。

甚至帶著點失望。

我媽回家後，帶著笑跟我爸說：

「這孩子，好心給她買了手表，還不高興上了，有時候真不知道她喜歡什麼。」

2

房門被敲響兩聲後，我弟推門進來。

他從身後遞過來一個裝著平板的盒子：「姐，媽送給你的禮物。」

我扯唇笑笑，卻並不是很想接。

我弟疑惑：「怎麼了？媽說一直記得你想要這個平板，難道買錯了嗎？」

這款平板是我大三時想要買來學習用的。

但現在我馬上大四了，並且早就用平時攢的生活費加上獎學金買了。

遲到的禮物就像過期的糖一樣，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我弟抓抓腦袋，把平板放到一邊：「總歸是媽媽的心意，你不要的話就自己處理了吧。」

「你要嗎？你要就拿走。」

最後這個平板落入了我弟的手中：「嘿嘿，謝謝姐，那我就收了哦，就當你提前送給我的禮物。」

房間內很快安靜下來。

我躺在床上想，我媽到底是健忘還是記性好。

說她健忘是因為，她總是在承諾我過後就忘了，一忘再忘，往往到了第三次我快要發火崩潰時才記起來。

但她偏偏又能記住我一年前想要的東西。

過期的兒童手表，過期的平板。

她記得一清二楚。

我曾經問過室友，她們的媽媽會這樣嗎。

室友很詫異：「我每次找我媽要點什麼，她立刻就給我轉賬讓我自己買。」

是啊，原來還有轉賬這麼便捷的方法。

還有一位室友搖頭：「我媽隻給我弟弟買，都是讓我用我弟弟用剩的。」

她們的媽媽和我的媽媽都不一樣。

我的媽媽對我很好，吃穿住行對我沒的說，也從來不會因為弟弟的存在，在家把我當個丫鬟一樣使喚。

我一直以為她很愛我。

3

家裡去年買的精裝修房放大半年，終於在我弟的催促下，打算趁著暑假，全家都搬過去。

我弟感嘆：「總算可以住大房間了。」

我家明明有三個房間，但有一間常年上鎖。

所以我弟隻能住小飯廳改的臥室，他早就住夠了。

小時候，他還會吵著去住上鎖的房間，很不服氣：「爸媽，那個房間明明空著，為什麼不給我住？姐姐都能單獨住一個房間，我為什麼不能有自己的房間？」

我爸臉色沉了下來，去陽臺抽煙。

我媽隻是耐著性子解釋：「那個房間裡都是雜物，根本清理不出來。」

「你姐姐是女孩子，你是男孩子，讓著她一點好不好？」

我弟不依不饒，在地上打滾撒潑，就是想要住正常的房間。

我爸火了，直接衝過來給了他一巴掌。

我弟就再也沒有提過住那間房的事了。

但私底下，他有時候還是會問我：「姐，到底什麼雜物需要放一整個房啊？」

而且還特地為一堆雜物換了鎖，也從來沒見爸媽開鎖進屋。

最後，我弟笑嘻嘻地總結：「可能裡面裝了些爸媽年輕談戀愛的東西，所以這麼見不得人。」

當時我也頗為認同這個理由。

但後來，卻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4

屋內已經被收拾幹淨，門口堆放著我們所有打包好的行李。

因為客廳就正好對著那間被鎖住的雜物間，我和弟弟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放在棕紅色大門上。

我弟笑嘻嘻地開口了：「媽，那個房間不清理一下嗎？」

我媽臉上浮現出一絲不悅，一閃而過，但仍然被我捕捉到了。

但她還是溫溫柔柔地答道：「那個收拾起來太費勁，就那麼放著吧。」

說完，搬家公司的電話就打來了，很快就來了工作人員幫忙搬東西。

我和我弟主要負責開門守著東西。

見我媽剛跟著下樓，我弟就衝我擠眉弄眼：「姐，你想不想知道，那個房間裡到底有什麼？」

直覺告訴我，那裡藏著的秘密最好不要公布出來。

但在我反應之前，一小串鑰匙被我弟鉤在手指上，在我眼前搖晃著：「姐，我們去看看吧。」

我家住的高樓，一趟電梯就得幾分鍾。

不等我多想，我弟就已經拿著鑰匙衝到了房門口，興奮道：「嘿嘿，讓我看看裡面是不是有什麼戀愛日記之類的東西，那我可要好好嘲笑他們！」

我的心飛速跳了起來，阻止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跑到了門口，按住了我弟的手。

「姐，怎麼了？」

我抿著唇搖頭，一字一句道：「不能打開。」

這裡面的秘密，像潘多拉的魔盒。

「沒事，媽回來了就說是我打開的，不關你事。」

他根本沒懂我的意思，徑直就將鑰匙插進了鎖孔裡。

擰動之前，我媽的聲音突然從我們身後傳來，嚴厲非常：「你們在幹什麼！」

隨後，不等我反應，重重的一巴掌呼到了我臉上：「誰準你開這個門的？」

我弟在旁邊呆住了一秒，喊道：「媽，不是姐姐，是我拿了鑰匙，是我想要看看裡面到底有什麼。」

我捂住半邊臉，臉是火辣辣的，心卻是冰涼的。

就連頭，都開始痛了起來。

眼淚終於迫不及待地湧了出來，大滴大滴地往下墜落。

我在網上看過一句話：謊言說上百遍，就成了真。

一直以來，我都是這麼催眠自己的：我是媽媽的女兒，媽媽很愛我。

爺爺奶奶也曾說，我媽做事公道，對我和弟弟一視同仁，真的很不容易。

外公外婆叮囑我，媽媽心裡有傷，要我乖一點，聽話一點。

可是我已經很乖了啊……

我假裝看不見媽媽似有似無的厭惡表情，假裝聽不見爸爸對我的冷言冷語，我不爭不搶，把所有的東西都優先讓給弟弟。

這樣還不夠嗎？

媽媽，你不能多愛我一點點嗎？

5

再次醒來，是在醫院。

我弟坐在床邊打遊戲，見我醒了，長舒了一口氣：「姐，你真是嚇死我了，突然就暈了。」

「還好我動作夠快，不然你可能就要磕到地上了。」

我道謝後，他才心滿意足地點點頭。

過了會兒，媽媽提著保溫瓶回來，給我倒了一杯水，不等我問，就開了口：「醫生說沒什麼事，打完吊瓶就可以回家了。」

我哦了一聲，低著頭盯著手背上的針頭。

氛圍有些安靜得可怕，我弟輕輕咳了一聲，悄聲喊了句「媽」。

餘光中，我看到他戳了戳媽媽的手臂，又衝我的方向甩了甩頭。

就這麼過了三四分鍾，他終於負氣一樣道：「媽，說實話，我覺得你剛剛做得不對，你得跟姐姐道歉。」

我媽沉默。

我弟又繼續輸出：「姐，事情是我做的，挨打的也應該是我。來，你把剛才那一巴掌還給我。」

他把臉伸過來，嘴上不停：「來，我替媽媽道歉，你再打我一巴掌，這事就這麼過去了，一家人，哪能有隔夜仇呢？」

即便是做這種事，他臉上都帶著笑，坦坦蕩蕩的，好像吃飯一樣簡單。

見我不動，媽媽也不發話，我弟拿起我另外一隻手在他臉上蹭了兩下，笑眯眯道：「姐，別氣了哦，要不夠你好了再打。」

我蜷起手掌，別過臉去：「好啦，我不氣了就是。」

這事就這麼不輕不重地翻篇了。

一直等到我出院回家，都沒有等到媽媽的道歉。

6

家裡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但還是有些東西變了。

我媽對我說話時，不再帶著虛偽的笑，說話也變得冷冰冰起來。

弟弟說暑假想要和我一起出去旅遊，讓爸媽贊助點。

媽媽皺眉：「你姐馬上就要考研，哪有空跟著你出去胡鬧？」

我弟隻好改口說要和同學去玩，媽媽立刻給他轉了錢。

我想要在網上報個考研課程，猶豫了很久才終於開口。

但收到的回復卻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大多數都是自學考研上的，你自己再想想，到底有沒有報班的必要。」

她既不明確拒絕我，卻也不立刻同意。

和過去的策略一樣，拖延，能拖多久就多久。

以前我還會傻傻地等，傻傻地催。

次數多了後，我徹底明白，拖延就是一種拒絕。

我想，可能天生有父母就不愛自己的孩子吧。

比起嬉皮笑臉活潑開朗聰慧的弟弟，我簡直陰沉愚笨得可怕。

過了幾天，我在附近的培訓班找了份兼職。

每天在接近四十度的天氣裡往返，一整個夏天，我變得又黑又瘦。弟弟調侃我像去了一趟非洲，爸媽卻隻字未提我的辛苦，就好像從來沒發現我這些變化一樣。

學校就在本市，以前我幾乎每周五就回了家，周一再趕回去。

但大四上學期的半年，我幾乎沒怎麼回過家。

中秋節時，弟弟給我電話，問我怎麼還沒回去。

我說忙著學習。

國慶前，又是同樣的問答。

但他掛電話前悄悄地說：「你不在，媽媽有點不高興。」

電話掛斷後，我隻是自嘲一笑。

媽媽怎麼可能會不高興呢？我不在，她可能高興都來不及吧。

7

印象中，小學的家長會全是我奶奶代開的。

別人的座位上，都坐著自己年輕的爸爸媽媽。

隻有我的座位上，坐著年邁的老人。

同學嘲笑我沒有爸爸媽媽，我哭著辯解換來的卻是一句：「有媽生沒媽教。」

那天的夕陽格外美，但我卻哭了一路，我以為回家後能夠獲得媽媽的安慰。

她按熄電視，帶著溫柔的笑，卻說：「雅雅，他們說他們的，你不要理會。」

我心有不甘，他們是在辱罵我呀，為什麼不理會。

但媽媽渾然不在意：「好啦，快去洗洗臉吧，小花貓。」

見我還在哭，她嘆了一口氣：「下次開家長會媽媽去參加行了吧。」

自然，這個下次，就是永遠也無法抵達的下一次。

就連高考前的家長會，都是我求著他們，最後我爸迫不得已才來參加的。

這些記憶我藏在腦海的深處，最近卻總是不經意就冒了出來，時刻提醒著我，我的父母可能真的不愛我。

他們照顧我，不過是出於義務。

所以我，也隻需要做到未來赡養父母的程度就夠了。

卻不想，過年前，媽媽親自給我打了電話。

「雅雅，馬上過元旦了，回家吧，一起吃個團圓飯。」

原來快到新的一年了啊。

見我猶豫，那頭繼續勸：「你爺爺奶奶也一起，你奶奶想你了。」

聽她提到爺爺奶奶，我的心不自覺暖了暖，這才答應下來。

小時候，爸爸媽媽工作太忙，都是爺爺奶奶照顧我。

兩個老人省吃儉用，每天想著法子換著花樣做些菜給我吃。

我一鬧，奶奶就帶著我出門，在村子裡到處轉轉。

有時候調皮會扯爺爺的頭發，把他扯得罵我小兔崽子。

其實這些記憶我根本沒有太多印象，都是爺爺奶奶後來闲談時告訴我的，但那種溫暖的感覺卻留在我心裡。

8

我掐著時間趕去了訂好的飯店，此時外面正好飄起了雪花。

以至於我進門時，肩上頭上還沾著雪。

不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也都在。

大家坐了滿滿一桌，氣氛很熱鬧。

大人們闲聊著，我隻是默默夾菜，並不參與發言。

卻沒想到被爺爺點名：「雅雅心情不好？怎麼都不說話。」

我爸臉色一沉：「不想吃就走，擺個臭臉給誰看？」

「老韓！」媽媽喊了爸爸一聲，聲音已經帶上了幾分哀求，「別這麼說，孩子好不容易回家一趟。」

我爸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額頭青筋暴起：「要是悠——」

我媽第一時間喝止住我爸的話，重重地喊了他一句：「老韓！」

兩人對視半晌，最後爸爸頹然地拿上煙盒出了包間。

媽媽眼圈有些紅，也去了衛生間。

包間裡就隻剩下我們幾人，無人說話。

弟弟數次想要張嘴說點什麼，最後卻發現根本無從說起。

我默默放下筷子，拿起包，跟幾位長輩和弟弟打了聲招呼後，就往外走。

今天回來讓我更加感覺，自己就是這個家的外人，是個笑話，根本不被歡迎的存在。

明明我和弟弟都是爸媽的孩子。

我背著包出來，往外走了兩步，突然聽見了爸媽爭吵的聲音。

媽媽有些生氣：「老韓，我們不是說過，以後都不提的嗎？」

「不提的結果是什麼？就是她翅膀硬了，不怕我們了，回來吃個飯還要低聲下氣地求，她才肯回來。」

「再怎麼說，雅雅畢竟是我們的孩子。」

「當年，當年要是……」

我靜靜地站在暗處，任北風帶著雪花吹到我身上，一動不動。

弟弟追了出來：「姐，爺爺奶奶——」

爸媽不約而同地回頭，目光中帶著詫異，還有無處遁形的慌亂。

媽媽聲音顫抖著：「雅雅，你在這裡站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