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始終記得呂欽暉的那句話，這家他不會回來了。

那這人，沒必要，我也不用再見了。

12

時隔兩年再次相對而坐，我早已變得心平氣和。

呂欽暉倒是有些坐立難安，顧左右而言他。

我皺皺眉頭：「你離婚協議帶來了嗎？」

他不接口，看到茶幾上的車鑰匙，詫異地問我：「你會開車了？」

「嗯。」我冷淡地回答他。

「當初你本本族，叫你學開車死活都不願意，現在怎麼願意開了？」

呂欽暉臉上帶著一絲微笑，居然準備和我拉家常。

「因為真的要死要活的時候，沒人可以幫著開車，隻能靠自己。」

這句話我說得咬牙切齒，相信他能聽出我言語裡的那份恨意。

呂欽暉臉上的笑意收了起來。

公公去世後，婆婆身體也垮了下來。她隻能偶爾給我打個電話，和寧寧說上幾句。

我和寧寧的日子，過得平平淡淡的，但是我很滿意。

我們已經很久沒有提起呂欽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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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後，寧寧的一場病差點嚇壞了我。

那天睡到半夜，寧寧突然哭著醒了：「媽媽我難受。」

話沒說完，他就一口吐在了床上。

他的臉色潮紅，一看就發燒了。

我趕緊起床，準備打車。

等了五分鍾，無人接單，我這才發現外面下起了大雪。

這下壞了。

我們小區的位置有些偏，原本就不太好叫車。現在這樣，更難。

我趕緊加錢，可還是沒有回應。

寧寧一直在吐，哭喊著叫難受。

情急之中，我想到了呂欽暉，婆婆說他們住得不遠，離這裡才十分鍾的路程。

我直接撥了電話。

電話通了，對面是他被吵醒後迷糊的聲音。

「喂？」

「呂欽暉，你能盡快開車回家一趟嗎？寧寧病了，我實在打不到車。」我的語氣卑微，祈求他能答應。

他猶豫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說：「我今天剛出差回來，頭很痛，明天早上還有個會要開。小朋友生病很正常的，你別太急。要不多加點錢，總會有人接單的。」

這一刻，我從沒那麼痛恨過自己，當初怎麼就瞎了眼，看上這個無情無義的男人。

我直接掛了電話，抱著寧寧往外衝。

外面的雪還在下，地上已經積了不少。

特別冷。

可我滿身都是汗。

奔到小區門口，求助物業的保安，他幫我攔下一個加班回來的鄰居，開車送我們去醫院。

寧寧在車上也不停地吐，坐也坐不住，隻能無力地靠在我身上。

到了醫院，鄰居幫我把寧寧抱到掛號大廳，隨口問了一句：「他爸呢？」

我嘴角微動：「沒了。」

拿到檢查報告後，醫生欲言又止：「他這個白細胞超標這麼多，我擔心有其他問題。先去輸液，然後今天晚上再來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降下來，如果還是這麼高，有白血病的可能性。」

我整個人都怔住了。內衣因為汗湿沒幹，貼在身上，冷得我直發抖。

我木木然地抱著寧寧去付費配藥，然後斜著身體，讓昏睡的他靠著，輸液到天亮。

腦子一片混亂，似乎一直在想東西，又似乎什麼都想不明白。

半夜的醫院，兒科急診還是很忙碌。

人群來來去去，帶孩子來看病的，基本是爸爸媽媽一起陪著。有的還有老人在，一家人有商有量，相互照顧著。

想到孤立無援的自己，心裡空空落落，抽痛得厲害。

忙了大半夜，胃裡早排空了，久違的胃痛也不合時宜地摻和進來。

身體上的痛讓我瞬間清醒。

這個時候，顧影自憐有什麼用。

我開始盤算，如果寧寧真的不幸得了這個病，該怎麼安排後面的生活。治療該去哪家醫院最好。手上的錢能支撐幾次治療，是不是需要賣房子？到時候怎麼能兼顧工作和照顧病人？

我掏出手機，不停地寫寫畫畫。屏幕漸漸模糊，眼淚滴在上面，我隨手抹去，繼續思考各種可能遇到的困境。

所有的計劃裡，都沒有呂欽暉，我已經對他沒有任何人性上的期望了。

但是如果需要骨髓捐獻和治療費用，就算上法院，我也不會放過他的。

我用力呼出一口氣，無論前面是什麼懸崖峭壁，我一定能帶著寧寧走下去。

13

「還好上天眷顧，寧寧第二天燒退了，白細胞也降下來了。

「然後我就用最快的速度買了車，找教練學會了開車。以後用車的時候多的是，求人不如求己。」

我淡然地告訴呂欽暉，那個他缺席的晚上，曾經有過的驚心動魄。

呂欽暉低下頭很久：「那天我是真的不太舒服，但我真沒想到寧寧病得這麼厲害……如果我知道……」他停頓了一下，「是我錯了。反正以後有事，你隨時可以叫我，我一定不會再缺席了。」

他的語氣裡我居然能聽出真心實意的愧疚和歉意，真是見鬼了。

我不屑地牽動嘴角，把話題轉回離婚事宜：「這套房子我住習慣了，寧寧讀書也方便。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可以出資把你那一半買下。」

呂欽暉還是沒接這話茬：「我來這裡，其實不是急著想談離婚。上次寧寧生日，他電話裡說，想去日本看貓頭鷹。我最近有時間了，我們一起帶他去吧。」

他的神情殷切，「我查了攻略，豪斯頓堡有貓頭鷹展，可以上手摸的，那裡還有他喜歡的花火大會。我們帶他去吧。」

我忍不住嗤笑一聲：「上次？寧寧生日是五月份，約你的時候是大班暑假吧。現在小學開學都多久了，你才想起來帶他去玩？怎麼，你終於有時間了？ 」

他被我懟得愣了一下，喃喃自語：「是暑假嗎？……我晚了這麼久了。」

我走到客廳的書架前，拿起一個照片架給他看。

「我自己帶他去過了。你說得對，他真的很喜歡那個貓頭鷹展，我們來來回回去了三次他才過癮。」

呂欽暉又一次愣住了：「你……一個人帶他去的。你以前不是不敢一個人出國旅遊嗎？怕自己語言不通，怕遇到壞人。還怕寧寧在外面生病，不知道怎麼帶他去看醫生。」

我笑笑，害怕也是需要資格的。

有人在背後給你做依靠，可以怕，可以依賴。

沒人支撐的時候，隻能逼著自己勇敢一點了。

才會發現其實很多事情也沒那麼難。

14

寧寧生日的時候，他幼兒園同學帶來了貓頭鷹的玩偶給他做禮物，還興高採烈地描繪了一番他在日本摸貓頭鷹的經歷。

寧寧非常向往。他想起以前一家三口出去玩，都是爸爸負責安排的，就直接拿起座機打電話給了呂欽暉。

我當時並不知道，事後他沮喪地問我：「媽媽，為什麼爸爸不願意暑假陪我們出去玩。我提早這麼久和他預約，他都說他沒時間。」

我不想把大人的恩怨解釋得太多，等他大一點，自然就會懂。

看他失望之極的樣子，我暗暗咒罵了一聲，就在思考獨自一人帶他去日本的可能性。

車都能開了，旅遊也一定行。

的確可以。

我盡可能做好最詳盡的準備，然後獨自一人帶著寧寧在日本玩了八天。

我們從福岡一路坐火車，停停走走，到了佐賀。中間寧寧也生過病，還好我帶著抗病毒的衝劑，喝下去，第二天就退燒了。

我拿著紙質地圖，磕磕絆絆的英文加努力辨識日本的漢字，坐著公交車帶他去了佐賀的海族館。

我點了滿滿一盆的烤生蚝，兩個人吃得不亦樂乎。

也曾推著行李一路狂奔，為了趕上去豪斯登堡的火車。

坐在遊船上看著遠處的風車，陽光灑在身上，我學著繪本裡堂吉訶德的樣子，對寧寧說：「我要去跟他們較量一番，把他們統統殺死。」

寧寧咯咯咯地笑著。

沒人知道，在那個瞬間，我心裡真的是這麼想的，覺得自己宛如那個中世紀的騎士，從此無所畏懼，一往無前。

當初莫名被愛人拋棄，被留在原地的憤憤不平的心情，早已離去。

一個人隻要有勇氣，也可以獨立，精彩地活下去。

15

「說吧，離婚你不談，找我到底什麼事。」看著呂欽暉吞吞吐吐的樣子，我心有不耐。

寧寧快放學了，我要準備好小點心去接他。

呂欽暉突然湊近我，企圖拉住我的手：「程雲曦，我們不離婚，重新開始吧。」

我馬上往後退，趕緊離他遠點。

這是哪根筋搭錯了。

「我和那個人分手了。」他急急忙忙解釋，「這次，是真的徹徹底底分手了。

「新鮮感過去以後，我發現她和之前說得完全不一樣。

「她之前說自己的婆婆嫌棄她是外地人，老是挑剔她。

「可我媽以前和你處得這麼好，到她那裡，也是完全相處不了。

「我以為她喜歡運動，應該是個認真生活的人。結果她根本不願意好好上班，最好就讓我養她。她隻要負責到處玩和買買買就好。

「最可怕的是，她為了離婚，連自己的兩個孩子都不要了。

「這兩年，她幾乎都沒回去看過他們。」

聽到這句，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呂欽暉有些狼狽。

「我和她不一樣，我還是關心寧寧的。你讓我給的生活費，我每次都不拖欠的。隻不過我一說要來看兒子，她就鬧個不停。再加上我爸去世，我媽生病，我實在是分身無術。

「不過，看你把寧寧帶得這麼好，我也放心了。

「我其實很早就想和她分手了。可每次一提這個，她就要死要活，說離婚是為了我，我要為她一輩子負責。」

我贊同地點點頭：「她說得沒錯啊。當初你離開家的時候就說了，不能對不起她。」

呂欽暉難堪地揮揮手：「我不會和這樣的人過一輩子的。我已經和她徹底斷幹淨了。老婆，這段時間我一直在後悔，你這麼優秀，我當初怎麼會鬼迷心竅，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我保證，以後一定不會再出軌了。你看在寧寧的份兒上，再給我個機會吧。」

我被氣笑了。

「呂欽暉，你當我這兒是什麼地方？想走就走，想回就回？」

他訥訥地回我一句：「這不是……我們的家嗎？我是真的想回家了。」

我吐出一口濁氣：「回家？在你眼裡，我就是那個生活不能獨立，又沒有強大的娘家可以依靠的可憐女人。天天眼巴巴地等著你回頭。隻要你說一句我錯了，我就會敞開心胸，毫無芥蒂地迎接你回來，當這一切事情都沒發生過是吧。」

「可你這兩年，也沒逼著我離婚。我以為……你是在等我回來，這個家還是有我的位置的。」

呂欽暉幹巴巴地說出他的理由。

「不然呢？我傻傻地稱了你的意，不管不顧地離婚？當初我工作最不順的時候，孩子誰幫我帶，養孩子的錢誰來負擔？」

我停頓了一下，嘲笑地告訴他一個真相。

「不過你說得也不是完全都錯了。

「你剛離開家的那段時間, 我生意不順, 長期失眠, 心力交瘁, 如果你回頭，說不定我還覺得松了一口氣。

「可你沒回來。

2

「我有」「兒子生病, 十分鍾的路你都不願意來。我就知道自己怎麼也要學會開車, 就為了以後不再求你第二次。

「兒子難得求你一次要去旅遊, 你拒絕了。我鼓起勇氣，自己帶著他出國，發現這事其實真沒這麼難。

「你不在的兩年裡, 家具壞了，我買了新的，自己一片片地組裝。馬桶堵了, 物業解決不了, 我學著自己修。看遍各大網站, 研究車型買了車，去物業據理力爭拿到了車位, 還找老師傅教會了換輪胎。我一個人完成了學校所有的親子活動, 陪著兒子讀書寫字上興趣班，把他照顧得健健康康。

「我應該感謝你，給了我這個機會，讓我知道, 原來這家裡，沒你，我完全可以。

「現在你來告訴我，能有什麼理由，需要我讓你這個拋妻棄子兩年的男人回到這個家？

「你真有點良心，分財產的時候多讓我點, 撫養費多給點, 寧寧也能記得你這個做爸爸的一點好。」

呂欽暉被我連珠炮似的一頓輸出，說得臉色發青。

我想這男人但凡要點臉，不會再求復合了。

16

我和呂欽暉很快協議離婚了。

可能是我最後說的那段話, 觸動到他的良心, 財產我們六四分, 我六他四。我用存款換取了房子的所有權。

他每個月給五千, 作為寧寧的撫養費。

我也不限定他看望寧寧的時間。畢竟兒子的成長過程中還是需要爸爸的參與。

大概暫時孤家寡人的他時間有多，三天兩頭來和兒子交流感情。

有空就帶著他到處玩。

我笑眯眯地看著，從不阻攔他。

管他是怕以後沒人養老, 還是心血來潮要補償寧寧曾經缺失的父愛。

有人為兒子出錢出力，何樂而不為。

後來他和我前婆婆又搬回了我們小區，這下，兒子吃飯的地方又多了一個。

我有更多時間出去社交, 跑客戶, 生意也越來越好。

隻是我和呂欽暉的交集永遠是為了兒子的事情，除此之外，我拒絕和他多說一句。

有生之年, 我都不可能踏入同一個臭水溝兩次，即使表面上看似已被衝洗幹淨。

我確信，裡面永遠會有藏汙納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