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懼

第2章

更何況,我的客戶剛剛跑了最大的那個。


後面如果接不上,該怎麼支撐寧寧和我的生活。


撫養費,才有多少錢?房子該怎麼分?萬一他離婚後,真的和那個女人結婚了,是不是就完全不要寧寧了?到時候,萬一有什麼生病或者養育學業上的問題,我能一個人負擔嗎?


呂欽暉沉默了很久:「我不知道,在被你發現前,我沒想過離婚。」


「那現在呢?」我追問他。


他沉默了。


我的頭劇痛起來,一晚上沒睡,偏頭痛發作了。


他看出我的異狀,起身去廚房接了水,找出止痛片遞給我:「你先休息吧,我去看看寧寧。」


他逃避了我的問題,很快走出家門。


我閉上了眼睛,內心一片蒼茫。


不知該何去何從。


6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不約而同地逃避了這個話題。


我心裡有一團火憋著,想發泄出來,又怕結果是現在的自己無法承受的。


呂欽暉每天依舊上班,下班,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隻是他不再夜跑和外出健身了,那些所謂的周末團建也不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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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照樣在家接單,幹活,有空的時候,會把寧寧接回家自己帶。


每天還是去公婆家吃晚飯,飯桌上圍繞著寧寧,也能配合著老人說上幾句。


隻是回到家的時候,兩個人隔著兒子,各坐一邊沉默著,咫尺天涯。


半夜裡,我時常一個人從床上醒來,以為之前發生的隻是一場噩夢。


可空落落的床榻,提醒我,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隻能流著淚失眠直到天明。


人生最痛苦的折磨是被逼著站在一個十字路口,不知道往哪個方向走。


看似四通八達有好幾條路,其實每一條都充斥著迷霧,荊棘滿地。


公婆似乎也看出我們有了問題,周末經常把寧寧帶出去玩,隻留我們倆在家相對無言。


呂欽暉也恢復了公婆沒來時的勤快,他默默地陪著我做家務。


空下來的時候,我泡一壺茶,開了投屏看電影。


他會不出聲地坐在沙發另一端,兩眼緊盯著幕布,不知道是在發呆還是看片子。


隻有沙發上的手機不時亮起的時候,他的目光才會遊移片刻。


他隻是直直地看著,並沒有拿起手機。


我知道他在糾結,到底要這個家還是外面那個人。


而我也在無力地心痛,心痛自己的懦弱和無能,對著一個已經出軌的男人,還不能下定離開的決心,甚至在等待他回頭,企圖讓生活回到原來的軌道。


可惜,連這個機會他都沒給我。


7


呂欽暉是在某天夜裡突然提出離婚的。


他頹廢地坐在我對面,露出一副很痛苦,又誠懇萬分的樣子:「我不想再騙你了。我和她……一直沒斷。


「這段時間我想了又想,我覺得自己感情上回不來了。我把你當親人,朋友,但是真的沒有了夫妻感情。


「你放過我吧,我們離婚吧。」


這句話,讓我心酸得想落淚,十多年的夫妻感情,隻落下一句,「你放過我吧。」


心如死灰。


「那個女人離婚了是吧,所以你也打算拋妻棄子了?」咽下眼淚,我嘲諷地問他。


他隔了很久,才點了頭。


「是,她離婚是因為我,我不能對不起她。」


「所以,你就能對不起我,對不起寧寧。」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憤怒,噌地站起來,抄起手邊的煙灰缸扔了過去。


他啊地驚叫一聲,額頭被砸中了,鮮紅的血很快從傷口流了出來。


我握緊拳頭看著他,這一刻,真的很想和他同歸於盡。


一了百了。


「媽媽,爸爸怎麼了,為什麼在流血。」


寧寧怯生生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瞬時拉回了我的理智。


我趕緊擦去眼淚,轉身抱住他:「沒事,爸爸不小心撞到頭了。你回去睡覺吧。」


兒子明顯是被呂欽暉的叫聲吵醒的,還有些迷迷糊糊。


可他還是對著自己爸爸關心備至,跑到他跟前,擔心地問:「爸,你沒事吧。」


呂欽暉苦笑著對他擺手:「沒事,你去睡吧。」


寧寧一步三回頭,但還是聽話地讓我帶他回了臥室。


等我哄完他出來,呂欽暉還是呆坐在那裡,他的手一直捂著傷口,可血還是一直在流。


我深呼吸了一下,隻問他一句:「兒子這麼愛你,你舍得讓他沒有家嗎?」


他張口狡辯:「離婚是我和你的事情,隻要你不對他亂說話,在他心目中,我還是愛他的爸爸,我一定會和以前一樣對他好的。」


我冷笑一聲:「你放屁吧。滾—— 別再讓我看見你。」


他一怔:「那我們什麼時候去辦手續。」


我抑制住胸口的怒氣,冷笑著告訴他:「你想離婚,好啊,你帶著那個女人給我三跪九叩道歉,加上淨身出戶,我考慮看看。」


呂欽暉頓時惱羞成怒:「程雲曦,你別得寸進尺,這麼不可理喻。」


說完,他起身往外走,「別以為不離婚你就能拿捏我,這家,以後我不會回來了。」


門砰的一聲響,他離開了。


這個家從此隻剩下我和兒子,兩個人。


夜裡起風了,客廳的窗開著。


臉上的淚很快被吹幹了。我突然發現自己也流不出眼淚了。


腦子裡隻想一件事,以後的日子,怎麼能讓自己和兒子活得更好。


8


不知是不是夜裡受到了驚嚇,第二天清早,寧寧發燒了。


我帶著他匆匆忙忙地去了醫院,回來的時候,呂欽暉已經把他的衣物都搬走了。


他隻在微信上給我留了言:【分居兩年也能離,但我還想好聚好散,希望你早點想明白。】


我無聲地嘆口氣,壓下心頭翻滾的情緒,給寧寧喂好藥,哄他睡覺。


一個人坐在書桌邊,把手上的現金和投資全部理了一遍。呂欽暉手上的錢應該和我差不多,離婚我也分不到多少。


家裡的房子估計也是一人一半。


我決定隻留一小部分錢做高風險投資,其餘都做保守的理財。


這是我和寧寧以後生活的底牌,必須確保萬無一失。


呂欽暉是不是會給家用或者撫養費,我並沒妄想。一個拋家棄子的男人,還指望他能給多少經濟上的支援。


他的決絕,在我心裡開了個大口子,雖然被灌進來的冷風吹得冰冷刺骨,卻讓我清醒起來,逼著自己直起腰,獨自面對沒有他的人生。


我對自己說:「程雲曦,你優柔寡斷,瞻前顧後了三十年,是時候重新做人了。」


打起精神,我整理出所有客戶的名單,一個個打過去拜訪。


大概上天還想給我留條活路,居然有幾個多年沒聯系的客戶對我的業務表示了一點興趣。


心裡多了幾分久違的激情。


這幾年有了寧寧,又有呂欽暉一起撐著這個家,工作上我的確沒啥進取心。


看樣子人真不能偷懶。


等我打完一圈電話,早已是中午時分。


寧寧還沒醒,但是燒退了。


我正打算去廚房煮點容易消化的粥,門鈴響了。


9


打開門,婆婆紅著眼看著我,手裡還拿著一堆飯盒。


看樣子,呂欽暉已經和他們說了自己的決定。


「我能進去和你說幾句嗎?」她局促不安地問我。


我猶豫了一下,又有些於心不忍地點點頭。


這幾年,老兩口對我和寧寧還是很不錯的。


「我和他爸已經罵過他了。老頭子還動手打了他一巴掌。


「是呂欽暉不對,我也沒想到自己的兒子會變成這樣子。」


她的聲音帶著哽咽,眼裡淚光閃爍。


我沉默著,沒有接話。


「小曦啊,他是日子太好過了,腦子發暈衝昏了頭。你能不能給他點時間,先別急著離婚。」


我自嘲地笑笑:「現在不是我要離婚,是你兒子急著和人家雙宿雙飛,讓我放過他。」


婆婆呸了一聲:「隻要我和他爸還活著,他就別想離婚。」


我心灰意冷,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


「媽,寧寧發燒了。你能幫我煮點粥,再照顧他一下嗎?


「下午我有好幾個視頻會議要開。」


婆婆忙不迭地說好:「你先吃飯,寧寧我來管。」


她的手藝很好,即使我食不知味,也塞了一碗飯下去。


我沒打算因為呂欽暉就和公婆老死不相往來。


寧寧需要有人照顧,他們始終是最好的人選。


我必須利用所有能利用的資源,抓緊培養自己遮風擋雨的能力。


當初做性格測試時候,導師笑著說我:「你的 feeling(情感)才 2 分,thinking(思考)居然 18 分。


「你這是徹頭徹尾的理性人士啊。」


和呂欽暉恩恩愛愛那麼多年,我早就忘記這一點,似乎就靠這兩分情感,以為自己就能一輩子過得稱心如意。


如今來了這麼一遭,我才發現,所有的喜怒憎惡,在現實面前,不值一提。


感情,更是朝不保夕,瞬息萬變的東西。


10


後面的日子,並沒有因為呂欽暉的離開而停滯。


寧寧還是公婆帶得多,我現在每天工作超級忙碌,經常要出去拜訪客戶。


呂欽暉和我在微信上還是有稍許聯系,因為我不客氣地把所有的生活開銷都列給他。


他還沒死,還沒離婚,就起碼負擔一半。


他似乎也接受了這個分配方式,錢會及時到賬。


周末的時候,他去公婆家看過幾次寧寧。


我不再去公婆家吃飯,寧寧也是他們負責接來送往,所以我和呂欽暉一直沒有見面。


每次婆婆送寧寧回來,都會企圖安慰我:「他心裡還是放不下這個家的。」


我左耳進右耳出,他隻是放不下有血緣關系的人而已,和我沒有半點關系。


隻是夜深人靜時,時常難以入睡。


不知道自己原本溫馨的小家為什麼會到支離破碎這一步。


是不是我真的差勁到令人無法忍受。


每次想到這裡,負面情緒如潮水般湧入心頭,我隻能靠聽歌來緩解自己的悲傷和低落。


可我拒絕流淚。


哭給自己聽,有什麼用。


11


呂欽暉離家快一年的時候,公公在體檢中查出肝癌,晚期,無法開刀,隻能保守治療。


據說婆婆為此要求呂欽暉回家住,他拒絕了。


但是他在和情人同居的小區附近為父母租了一套房子,說是方便照顧。


婆婆很愧疚地對我說:「小曦,實在對不起,等你公公好點,我們立刻搬回來,幫你照顧寧寧。」


我客氣地笑笑:「沒事的,我一個人可以的。」


人老了,病了,想被兒子照顧,自然隻能聽話。


我不怪他們。


這段時間我的業務也稍微有了起色,開發了幾個新的小客戶。


雖然加在一起還不到之前大客戶的體量,但也差不了多少。


我樂觀地想,積少成多,也更不容易集體翻車。


我還找了人幫忙做兼職,處理一些基礎工作,為了能有更多時間陪伴寧寧。


他少了爸爸的愛,媽媽就把缺的那部分補足。


寧寧現在讀幼兒園中班,家裡少了個爸爸,他似乎感覺到什麼,變得懂事很多。


自那以後,我和呂家的交集僅僅是每個月一次的微信收款,估計都忙於公公的病,沒人再來看過兒子,我也樂得輕松。


半年不到,公公病重臨終,他來接寧寧見爺爺最後一面。


我在樓道口目送寧寧上車,回來的時候,讓鍾點工阿姨下樓去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