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嬰媽媽

第3章

就在她開學後,將兔子活生ţū́²生凍在了冰箱裡。


還趁機教育女兒:


「我答應給你買兔子,可沒答應讓它一直活著。


「玩物喪志當然要付出代價。」


我沒想到女兒居然還記得這件事,甚至趁我不在家,將它從冰箱裡翻出來。


眼前的一切荒誕又壓抑。


客廳堆滿賣不出去的書,房間裡滿地蛆蟲亂爬,蒼蠅在半空狂歡。


像極了我不知道在忙什麼的人生。


我不知如何開始收拾這個家。


更不知道怎麼收拾自己的人生。


13


銀行餘額一天比一天少。


之前寫書時,我躊躇滿志地將工作辭了,決定成為全職作家。


走投無路之際,我硬著頭皮給前老板發私信:


【公司還缺人嗎?


【我可以降薪入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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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沒回復。


隔了一天,我以為對方沒看見,又發了一次信息。


結果卻顯示對方把我拉黑了。


我嘗試投遞簡歷,效果也並不理想。


不是石沉大海,就是死在面試這關。


最氣人的是一家貿易公司,原本談得好好的。


HR 表示背景調查後就發入職通知。


我滿心歡喜回去等待,結果卻等來了拒絕信:


【抱歉,您的背景調查沒有通過。


【公司希望招一些有愛心正能量的員工。】


我立刻洋洋灑灑寫了五百字小作文罵回去。


結果換來的卻是,同行業公司再也沒有 HR 理我了。


為了賺錢,我開始嘗試直播賣書。


從定價 88 元,到促銷價 58 元,再到血虧價 39 元。


我沒賣出去一本。


直播間倒是挺熱鬧,都是來對我冷嘲熱諷的:


【教育專家林婉,在線教你逼瘋女兒。】


【無語,你女兒的人血饅頭好吃嗎?】


【還賣書?你這書擦屁股我都怕教壞菊花。】


最後因為舉報的人太多,我被平臺封號了。


不知道誰搜集了我的信息公開在網上,我被網暴了。


無數人發私信辱罵我。


還給我寄 P 過的遺照。


更可怕的是,我有時候會產生一種錯覺——女兒似乎是裝的。


我發現了好幾次,我不在家的時候,她行為舉止很正常,還會自己打開電視看。


而且有幾次半夜我醒來,發現女兒沒有睡覺,在黑暗中直勾勾盯著我看。


可不管我旁敲側擊還是直白詢問。


女兒統統報以傻笑回應。


我歇斯底裡大摔東西,鄰居卻先跑來教育我:


「你女兒多不容易啊,她都傻了,你就不能對她好一點?」


14


賺錢與照顧女兒的雙重壓力之下,我迅速蒼老下來。


衣服永遠惡臭難聞,手上的皮膚宛若樹皮。


臉上的皮膚垂墜感一流。


曾經還算窈窕的身材,快速發了福,有了甩不掉的小肚腩。


明明我剛 50 歲,出門卻有人管我叫「奶奶」。


無數次我都覺得,自己的人生在發爛發臭。


直到一個退休老教授出現在我的生活裡。


他叫沈木進,是大學裡教中文的老師。


今年 60 歲,離異且無子女。


我們是在社區活動上認識的。


可能是老了,以往我對這些活動不屑一顧。


但如今也願意出來走動走動,多認識一些朋友。


就在一次活動中,我彈了一首鋼琴曲。


沈木進主動過來與我搭話。


他誇我彈得好,儀態也優雅。


那一刻我無比感激自己曾經陪女兒去過鋼琴課、禮儀課。


沈木進不同於Ṱųⁱ其他老頭兒,他永遠腰杆挺直、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身上沒有難聞的老人味。


而且家境殷實,人也紳士。


我們很快就確定了關系。


我越來越不願意回家了,家裡的一切都讓我窒息。


隻有沈木進,讓我感到自己還沒有被世界拋棄。


沉浸在甜蜜的愛情裡,我沒有發現女兒的異常。


直到這天,我和沈木進在一家高級餐廳吃飯。


我正專注地看著對面溫柔講話的沈木進時,身邊突然坐下來一個人。


我嚇了一跳,扭頭一看,居然是女兒。


我第一反應是:怎麼辦?他要知道我有個傻子女兒了!


可出人意料的是,女兒似乎不傻也不痴。


她眯著眼睛打量著沈木進,毫無預兆地開口:


「你想跟我媽上床嗎?」


聲音極大,周圍的客人紛紛看過來。


我羞憤欲死,趕緊扯她:


「你胡說八道什麼!」


沈木進教養極好,在一瞬間的尷尬過後,他彬彬有禮問道:


「這位就是……你在 A 市工作的女兒吧?」


我幾乎要將臉埋在桌子下面。


剛認識的時候,我不知出於什麼心態,並未告訴他女兒的真實情況,隻說她在 A 市工作,不常回來。


我趕緊偷偷捏捏女兒的手,示意她別亂說。


女兒點點頭表示明白,隨即大大咧咧開口:


「我不在 A 市工作,我根本沒有工作。


「她騙你的。」


我憤怒脫口而出:「林靜!」


女兒卻茫然地看我:


「怎麼了?媽媽你教過我。


「騙人是不對的。」


說著,似乎又想起了什麼,轉向沈木進認真道。


「你也不要想著跟她上床。


「媽媽說過,高潮這個詞也不是好女孩該說的。」


15


回到家後,我大發雷霆:


「林靜你想幹什麼!


「一定要拆我臺嗎?!」


女兒兩手一攤:


「我隻是按你教的說的呀。」


我冷笑一聲:


「怎麼?裝瘋賣傻終於裝不下去了?」


女兒卻仿佛開心極了:


「不是裝不下去了,是發現更有意思的事了。」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平靜道:


「既然你好了,明天就去找工作吧。


「媽媽不能照顧你一輩子。」


沒想到林靜滿不在乎:


「沒關系,你死之前照顧我就行。」


險些把我氣了個倒仰。


而且她是真的說到做到。


不論我如何威逼利誘,她就是不出去工作。


口頭禪變成了「你養我唄」。


我退而求其次,央求她找個男人嫁了。


她卻覺得很好笑:


「談戀愛的時候不讓,到歲數卻必須找個人嫁了?


「咋的,國家給分配對象?」


唯一的慰藉是,沈木進並未因為女兒的事而嫌棄我。


他一如既往地對我好。


我松了一口氣的同時,更加確定他就是我想相伴一生的人。


我花了更多的時間跟他在一țű̂₄起。


可女兒卻陰魂不散,經常在約會中途突然冒出,全程跟著我們。


沈木進誇我今天漂亮,她嗤之以鼻:


「在家化妝倆小時呢,卸妝以後滿臉皺紋。」


沈木進邀請我與同事聚餐,她叉腰拒絕:


「什麼同事?別給我媽帶壞了!」


我哀求她給我一點私人空間,女兒卻不屑一顧:


「你是我媽,要什麼私人空間?」


16


我最後一次見沈木進,是陪他看完一場畫展。


我們決定去喝咖啡。


在咖啡廳的露天座椅上,女兒突然拿著一個檔案袋出現了。


「沈木進,離異無子?


「可我找人調查,怎麼說你有個兒子在美國呢?」


沈木進臉色突然就變了,他冷著臉看向我們:


「你們這是侵犯我的隱私權。


「沒錯我是有個兒子,可他身上沒流我的血,是我前妻出軌生下的孩子。」


沈木進雖然解釋了原因,可我還是知道我們走到了盡頭。


沒人喜歡被揭開傷疤。


果然,分別以後他再也沒有聯系過我。


我人生中唯一一束光,被女兒扼殺了。


回到家我哭著質問她為什麼。


女兒認真回答:


「我是為你好,說謊的男人能是什麼好男人?」


我絕望了。


一個念頭升起在腦海裡。


我想殺了她,就現在。


17


一瞬間,時光仿佛倒流了。


我再一次把女兒壓在身下,死死扼住她的喉嚨。


女兒依然沒有反抗。


她隻努力發出慘叫,又拼命摔打東西,鬧出了極大的動靜。


很快鄰居趕來,把我扯開。


女兒哭著控訴:


「我媽不止一次想殺我!」


我想反駁我沒有,她在騙人。


可所有人都親眼看見了這一幕。


警方也介入了調查。


很快,一份精神疾病診斷書被拍在我面前。


不管我怎麼辯解,都改變不了被送入精神病醫院的結局。


女兒親手籤了字。


我衝到她面前,哀求她別把我丟下。


她摟住我,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低語:


「媽媽, 我們都曾被剝奪過唯一一束光。


「現在才能真正理解彼此,是不是?」


我瘋了一樣撕扯她, 抽打她。


卻被穿上了拘束服,壓回床上。


女兒笑著對我告別。


巨大的恐懼與日俱增。


在這裡發脾氣、示弱都不管用。


不聽話就會被一直束縛在床上,不管拉屎撒尿都沒人管。


太過分的話,還會遭到電擊。


我的脾氣很快被磨平了。


女兒一個月會來看我一次。


我曾哭著問她, 既然不喜Ṫũ̂ₙ歡我的教育方式, 為什麼不與我溝通?


她怔怔地笑了:


「怎麼溝通?你根本溝通不了。


「你有自己的邏輯,壓根不聽別人說什麼。


「一旦你自己沒道理了,你就會簡單用一句『別廢話』來終結全部溝通。」


我恍惚了。


我是這樣的嗎?


可我本意是為你好呀。


18


精神病院的時間過得格外慢。


三年過得像三十年。


這天, 我看見女兒來了。


醫生遞給她一份文件,又指著我的方向說了幾句什麼。


女兒沉默了一會兒, 籤了字。


我本以為又會像以前一樣, 她嘲諷我幾句就會離開。


誰知女兒居然沉默著替我整理了東西, 又推著我上了車。


我要出院了?


一時間我竟然有些不敢置信。


我們回到了曾經的家。


我突然有些開心,女兒會不會原諒我了?


可她依然不理我, 一句話不對我說。


隻定期帶我去醫院做治療。


時間一晃而過。


這天出門去醫院時,我攔住她:


「今天不去醫院了, 我們隨便走走吧。」


不知為什麼, 我今天精神反常地好。


女兒猶豫了一瞬, 低聲答應了。


我們開車穿過大街小巷,最後停在 P 大門口。


又逢一年畢業季。


有穿著學士服的畢業生, 拉著父母拍照留念。


女兒有些羨慕地看著。


良久, 我突然開口:


「靜靜,你放過自己吧。


「我的錯誤,你不該折磨自己。


「好好找個人嫁了, 不拘對方有多少錢, 對你好就行。


「總要好好過完這一生。」


我躺了三年, 足夠我想明白很多。


也許我是真的錯了, 也許我並不懂教育,也不懂孩子。


女兒定定地看著樹梢上的一隻麻雀, 半晌才開口:


「媽媽, 我已經沒有勇氣好好過一生了。


「你知道嗎?報志願時我以為自己能走出去, 可你不讓我去 A 大。


「上了大學, 我以為自己要自由了,可你還是像個會行走的牢籠。


「最後一次我鼓足勇氣,是拿到 offer, 我以為一切都能從頭再來,可惜你依然要跟著我。


「古人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我全部的勇氣在那時已經消耗殆盡,再也沒有力氣了。」


我意識到這是女兒第一次跟我敞開心扉,但或許也是最後一次了。


很長時間,我們誰都沒有說話。


我困了。


我摟緊身上的毯子, 決定睡一會兒。


意識模糊之際, 我突然睜開眼睛看向女兒:


「靜靜,對不起啊。」


一滴淚劃過臉頰。


午後溫度正好,微風拂過。


我緩緩閉上眼睛。


一束光落下來, 在我和女兒之間投下一道陰影。


多好的一道陽光啊。


可惜一輩子也沒落在林婉和林靜身上。


彌留之際,我聽見女兒哭了。


別哭。


若有下輩子,請你不要選我做母親。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