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看婆

第1章

兒媳總對我說:「前十年看婆,後十年看媳。


「你怎麼伺候我,決定了以後我怎麼給你養老。一張銀行卡,不往裡存錢,日後怎麼可能取得出來錢?」


她說得句句在理,所以我絞盡腦汁地對她好。


全款買的車房,都隻寫她的名字。


家務活我大包大攬。


家裡吃的用的,我時刻添置,逢年過節,更是儀式感給足,又發紅包又給禮物。


她生了孩子,一胎我看,二胎依舊是我看。


我滿心以為可以人心換人心。


沒想到我中風癱瘓以後,醫生明明說,隻要每天給我做著按摩,多扶我出去走走,我完全可以康復。可是她以沒錢沒時間為借口,命令兒子將我丟回老家,任我自生自滅。


我死在了酷夏裡。


1


「媽,你發什麼呆呀?趕緊做個清淡點的素菜端上來,可可懷孕了,聞到肉味就犯惡心,你怎麼做了一桌子肉啊?」兒子何朝風的大嗓門驚醒了我。


我忽然意識到,我重生了。


重生到了十年之前,他們剛結婚的時候。


今天是我的生日,一家人齊聚在這裡,幫我慶生。


說是幫我慶生,但忙活伺候所有人的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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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朝風全程坐在餐桌旁,屁股都不動一下地安排我。


丈夫何建國皺眉呵斥我:「我的酒呢?你怎麼這麼沒用,我要了這麼久了,還沒幫我把酒拿來。」


其實酒就在桌子下面,他隻要彎個腰就能夠到。但是他就是不動彈,隻等著我伺候。


兒媳可可膩著嗓子朝我撒嬌:「媽,我想喝水,能幫我倒一杯嗎?」


甜美的笑容同記憶裡她兇狠陰毒的表情無論如何也對不上。


上一世,她要送我回老家時,我涕淚橫流地求她:「可可,你不能這麼做,我現在癱了,如果真的被送回去,我就活不成了。我求求你,念念媽的好,不是你說的,十年看婆,十年看媳,我對你自認不錯的。我給你出錢買房買車,我還給你看孩子,我……」


可可嫌惡地離我遠遠的,拿手捂鼻:「你還好意思說,你是給我買的嗎?是給我看的嗎?你兒子娶別人,你就不用買房車了嗎?要是我生的孩子是我自己帶來的,不是你兒子的,你會替我看嗎?真可笑,好意思拿這些話來邀功,不嫌丟人。」


記憶回籠,對上媳婦那張甜美可人的面容,我冷淡下來:「你沒長手嗎,不會自己倒?智障還是殘廢啊?」


可可一張臉瞬間白了。


何朝風滿臉不解:「媽,你怎麼了,今天說話怎麼這麼衝啊?哎,我叫你做的素菜,你怎麼沒做啊?」


我摘下圍裙,坐下來吃飯,大口大口吃肉:「不會,要疼媳婦,你自己做。」


何朝風不滿,正要說什麼。


身邊的可可卻掐了他一下,然後滿臉假笑:「沒事沒事,不用了,我也不太想吃。」


「媽,我聽說西北河那套房要拆遷了,是真的嗎?」可可眼珠骨碌轉,一看就是心機頗深的樣子。可笑我上一世竟然完全看不出來,還以為她是好人,拿她像對親女兒一樣好。


前些年,因為房價低,我在鄰村西北河那買了一套房。


上一世正是這個時間段拆的。


當時,蘇可可在飯桌上也問了。


我毫不設防地告訴她,我們家能拿到三百萬的拆遷款,然後給了她一百萬。


沒過幾天,她又以各種名義和我要錢。


不是想給孩子買學區房,就是給我們老兩口買保險,還說要在他們的城市給我們買一套房,老了讓我們搬過去住。


我當時也是傻,心想早給晚給,有什麼區別呢,反正早晚是他們的。


所以明知道她的目的,我還是裝作不知情,一口氣把錢都給了他們。


為了這個,丈夫何建國沒少和我吵,也是從那時開始,他對我有了芥蒂。


以至於我中風癱瘓後,他寧願留在兒子家看兒媳的臉色,也不願意回來照顧我。


何建國見可可問起,神色有些緊張:「當初給你們買房買車,我們掏空了積蓄,如果能拆的話,這筆錢,我和你媽要用來養老。」


「爸,你這話說的,好像我們不給你養老一樣。你把錢……」


2


何朝風大大咧咧地說著。


手肘卻被可可捅了一下,他下意識就住了口,有些心虛地撓著頭。


可可虛偽地笑著:「那是自然,您二老的錢,當然是您二老支配。」


她話雖是這麼說,但是眼睛一直盯著我。


我隻管吃我的飯,沒搭理她。


晚上我正刷著手機。


可可給我發來幾條視頻鏈接。


我打開看了一下,還是那老一套陳詞濫調。


什麼【老人幫扶,小家才能過好。】


【一千句我會給你的,不如一句拿著。】


【老人說我死了,都是你們的,早晚是你們的,為什麼這麼讓年輕人討厭?】等等心靈雞湯。


短短十分鍾,她就已經給我刷屏了二十多條。


以往她雖然也發,但是沒有這麼頻繁,可見今天我的反常讓她有些著急了。


何建國見我盯著手機,下意識煩躁:「你不會真的打算把拆遷款都給他們吧?」


以前兒媳每次給我發一次洗腦視頻,我就會給她一些錢。


少的時候五千,多的時候上萬。


何建國都有些怕了,所以他下意識就想和我吵。


「給個屁,讓她等著吧。」


「我告訴你,你要是真給,我……哎,等等,你說什麼?不給?真的假的?你不是忽悠我吧,你怎麼忽然變性了?」何建國狐疑地看著我。


我沒過多解釋,拿起手機給可可發消息:【可可,這些視頻說的什麼呀,媽年紀大了,不愛看了,你給我總結一下。】


對話框顯示了很久的輸入中,卻遲遲沒有消息過來。


兩個小時後,我都以為她不會回了。


她回了一句:【沒什麼,媽。】


拆遷款到賬後沒多久,何朝風一星期好幾趟地往我這跑。


明裡暗裡地哭訴生活壓力大,暗戳戳和我要錢。


我裝聽不懂,滿臉驚奇:「你車房都是全款的,有什麼好壓力大的?」


他啞言。


「據我所知,你身邊幾個朋友,家裡都是隻給了首付,車也是人家自己奮鬥買的,也沒像你這樣。」


他賠笑:「就是您給的條件這麼好,我們精神壓力才大嘛,生怕自己不如人,對不起你們。」


他終於找了一個借口圓回去了,松了一口氣地擦了擦汗。


我端杯抿了一口熱茶:「哦,這樣啊?那你們把房車賣了,我給你們個首付,你們自己奮鬥,混成什麼樣都行,不用有壓力。」


何朝風面上的笑容僵了,灰溜溜走了。


我把拆遷款留了 50 萬,剩下的都存了死期,去了一趟醫院。


上一世的中風,始終是我的心結。


我當時隻是好好地睡在床上,醒來忽然半邊身子不能動了。


醫生說,家人每日都要做好按摩,過一段時間,很容易恢復。


我有一個朋友曾經也是這樣,家人照顧了半年,就恢復得和常人一樣。


所以我當時滿心以為,兒子兒媳會好好照顧我,再不濟,何建國也可以。


可我沒想到,他們一同拋棄了我。


我死在了那個酷夏。


當時已經完全不能動彈,又熱又餓又渴。


那種生理上的折磨和心理上被背叛的刺激高度重合積壓,讓我痛苦地絕望,絕望下怨恨,怨恨後自毀。


我罵了三天三夜,罵到聲嘶力竭,然後一個人無望窒息地死去。


所有的體檢項目都做了一個遍,醫生說我沒什麼大的問題。


當我問到中風,醫生給了我一些注意事項,可以減少中風的可能。


我憂心忡忡,又奔赴了第二個地方,律師事務所。


3


我要和何建國離婚。


但是這婚要怎麼離,我還沒想好。


回到家,已經是傍晚。


何建國不耐地罵我:「你都跑去哪裡野了,晚飯也不做,不知道我餓死了嗎?」


我沒和他吵,轉身進了廚房。


剛打了兩個雞蛋,門鈴就響了。


何朝風和可可吵著架走進來。


可可滿臉淚水:「我要和你離婚。」


何朝風衝著我的方向大喊:「離就離!誰怕你,有你這麼欺負人的嗎?我每個月賺多少錢,你又不是不知道,都交到你手裡,你還有什麼不滿足?你想給孩子買學區房,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骨頭有多重,我就是沒錢,拿不出來,你是要逼死我嗎?」


何建國還沒鬧明白情況,隻以為他們是真的在吵架,出言安慰:「就是啊,可可,沒錢,咱就不買唄,什麼學校不一樣啊,都能上。」


可可衝進廚房,親密地挽住我:「媽,都知道咱家拆遷了,現在不買這個學區房,你和爸的面子往哪裡擱呀?我不想讓他們背後罵您小氣,一直以來您對我比對親生的都好,我不忍心,他們在外面胡說八道。」


何朝風裝模作樣地來扯可可:「你說什麼呢?我告訴你,我說不要就不要,我是一家之主,什麼毛病?人家老人憑什麼要把所有錢都花在你身上,人家留點給自己怎麼了?誰不自私啊,誰不知道有錢自己花好呀?蘇可可,我告訴你,我爸媽夠對得起你的了,你別在這沒完沒了。」


蘇可可一把甩開他,拿頭不斷往他肚子上撞:「好呀,現在我成壞人了,敢情是我在算計你爸媽的財產?我為的誰啊?學區房是給誰買的?與其你這麼侮辱我,不如直接弄死你兒子算了,我還生什麼生?」


蘇可可一把鼻涕一把淚:「這日子我是過不下去了,我要和你離婚!」


何朝風不斷偷眼看我,不斷躲著蘇可可,生怕她真的行動過激,傷到了肚子。


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但是何建國有些蒙,他的眼神奇怪地和蘇可可對視了一下,然後心虛地閃開。


然後他開口:「老婆,要不然,我們再幫他們最後一次。」


何建國向來把錢看得比我都重。


這次會幫他們說話,在我意料之外,但此時我心思不在這上面,便沒有多想。


我嘆了口氣,走進了裡屋。


再度出來,何朝風和可可臉上都有了藏不住的喜色。


何朝風激動不已:「媽,我就知道你不會見死不救。蘇可可我告訴你,以後可不許這樣了,咱們不能再這麼啃老了……」


他話說了一半,見到我手裡拿的竟然不是他以為的銀行卡或者存單,頓時愣了。


蘇可可的臉更是直接黑了下來:「媽,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笑著把戶口本給他們:「不是要離婚嗎?去呀。記得把我的車房彩禮一並退給我。其他的,你們要打要鬧,要離婚還是要欺詐,都給我滾出這間房。」


蘇可可氣得胸脯顫抖,她抓著何朝風不停地往前推:「何朝風,你看看,你媽的真面目果然露出來了,虧我還以為我多幸運,遇到了多好的婆婆,這結婚才幾天呀,就開始撺掇我們離婚。」


4


「我媽說得沒錯,你果然是裝的,根本就不是真心實意對我好。」蘇可可咬牙切齒。


何朝風看她氣得著實厲害,很著急:「媽,你快解釋呀,怎麼回事到底,你不是拿著可可當親姑娘一樣地對待,怎麼忽然說這麼奇怪的話,我們不是一家人嗎?」


我冷笑:「你們算計我的時候怎麼不說一家人了?我們已經什麼都給你們了,這點拆遷款,你們還惦記著,你們還是個人嗎?今天這仗就是打給我看的吧?不是要離婚嗎?離呀,別光說不練,演戲演全套的,現在就離!」


何朝風見我戳破,到底心虛,頓時偃旗息鼓:「媽,你看出來啦。我就說不行吧,你非要來,現在我媽看出來了,丟死人了。」


蘇可可被他窩窩囊囊的樣子氣到了,她一把扒拉開他,直接站在我面前:「是我的主意又怎麼樣?誰叫你這麼不自覺?明明拆遷款已經下來了,卻一點也不提要給我們的事,逼得我們開口要,都是你的錯!你和爸已經年紀一大把了,還能花多少錢,這麼一大筆錢,你不給兒子,還打算帶進棺材裡嗎?你帶得下去還是花得了?我本來想給你留個面子的,結果你這麼不識好歹,一定要把事情戳穿,那我就直說了,三百萬的拆遷款一分不準少地交給我,而且以後你和爸每個月賺的錢也要交給我,需要買什麼,寫報告打審批,我來衡量需不需要買。以後這個家我來當!」


蘇可可瞪著眼,兇神惡煞的樣子。


簡直要把我逗笑。


在我們那個年代,啃老是可恥的。


有房並不是結婚的硬性條件。


剛嫁給丈夫時,他家窮得四間大瓦房,要住六口人。


他爸媽,他兄弟媳婦,還有我們倆。


我們結婚第一個月就開始給公公婆婆交家用,工資兩百三,要交一百五。


那時候婆婆說什麼都得聽著,但凡多說一句,不孝的罪名就會扣下來。


後來時代變了。


養兒子的不僅要買房買車,還要管住嘴,不要多管小兩口的事,做個聰明有分寸的婆婆。


過去的事不能提,否則就是自己淋了雨也要去撕別人的傘。


不給看孩子,就會被給養老警告。


我雖然沒有完全跟上時代的潮流,理解不了變化如此快的思想,但我在努力地模仿學習。


那些說教婆婆該怎麼做的短視頻,曾經都被收在我的收藏夾裡,讓我奉為真理。


上一世,在我沒出事以前,我的錢都花在了可可身上。


遇到兒子兒媳吵架,我永遠是拉偏架,幫著可可,說自己的兒子。


可可也對我很好,一口一個媽叫著,說我比她親媽待她都好,說她這輩子都忘不了,要好好報答我。


可是她的報答,就是在我半邊身體不能動的時候,竭力地使喚我幹活,當發現我完全不能動的時候,她就徹底變臉了:「你以為我家很有錢嗎?可以養你這樣一個吃闲飯的?」


我被她忽然發火的嘴臉嚇得打了一個戰慄,下意識提起我曾經對她的那些好。


她不耐煩地摳耳朵:「你對我好,那是應該的,我是你兒子唯一的媳婦,你兩個大孫子的媽,你不對我好,你對誰好呀?這本來就是你該做的事,你是在對我好嗎?你是在對你的兒媳好,我能享受到這一切待遇,是因為我嫁給了你兒子,所以說,我受之無愧,你不應該來道德綁架我,試圖讓我感激你。我也不可能感激你。你又沒讓我住上大別墅,你的條件也僅僅是剛滿足了溫飽。我嫁誰得不到這些呀?憑什麼我就得對你感激涕零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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